卫薇这件呢子大衣是藏青色的,扣子则是深蓝,纹理极好,一看就不便宜,她不敢弄坏。
川流不息的车潮中,叮叮当当的声音格外突兀,付嘉随手从扣子盒里捡起一粒递过去。
拿在衣服上比了一比,付母蹙眉要说什么,一对上付嘉的视线,话又咽回去。
她的动作很快,一颗扣子拿针正反来回补了两道,就结结实实缝好了。
卫薇穿在身上,认真扣好,上上下下仔细看了又看,嘴甜道:“挺好看的。”说完,她又问多少钱。
付母刚要开口,付嘉却说:“不用了,你走吧。”
卫薇攥了攥手,没好气道:“付嘉,我在问阿姨,没跟你说话呢。”她从包里拿出五十块钱放进零钱盒,又掏出一个钩花小包对付母说:“这里掉针了,你帮我补一下?”
对于这笔生意,付母明显有些为难。
“阿姨,这个不着急,我下周再过来。”卫薇把小包搁在桌上,望向付嘉,付嘉却只是垂着眼。
浓浓夜色里,单薄的让人好想拥抱。
“付嘉。”卫薇喊他,“我走了,周一再见。”
付嘉还是低着头,一言不发的帮母亲收拾摊子。
卫薇到家时,天色已经晚了,是惠姐开的门。
一见她回来,惠姐大呼小叫地嚷嚷:“薇薇,你去哪儿了?到处找不到你,真急死了,等你吃饭呢!”
“去同学家了。”
卫薇随手打开手机,有一个未接来电,家里客厅的号码——这便是到处找她了。
她撇撇嘴,懒得吃饭,正想上楼回房间,樊云珍过来了。
“薇薇回来啦。”樊云珍脸上堆着笑。
卫薇“嗯”了一声,正要上楼,樊云珍说:“一起吃饭吧。”
声音不大不小,正好传到后面餐厅。
卫薇心里冷笑。
果然,卫岱山听见了,中气十足的吼道:“过来吃饭,别惯着那丫头的臭脾气!”
“来了来了。”樊云珍一边答话,一边看卫薇脸色。
卫薇往餐厅瞟了一眼。晕暖的灯下飘着一层雾,是深秋特有的那种,迷蒙而晦涩。她隐隐约约的,听到卫苒的笑声。
卫薇望着惠姐,皮笑肉不笑的说:“不是说等我吃饭么?”
“有客人在,所以……”樊云珍小声解释,“你爸生意上的朋友。”
“我吃不下。”卫薇冷冷噎回去。
“别管她!”餐厅里卫岱山又吼过来一句,声如洪钟。
耳朵嗡嗡发响,卫薇转身要走,忽然,餐厅里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算了,还是小孩子么。”
嗓音懒懒的,微沉,裹在那层雾里,显得好远。
卫薇并不熟悉,想来就是那位客人。
话锋一转,那人轻笑:“我脾气倔的时候,能跟我爸半年不说话,最后被他痛殴一顿才算完。”
卫岱山哈哈的笑。
“过来吃饭吧,薇薇。”樊云珍适时打圆场。
卫薇攥着包,再狠狠扯了一下,跟着她走到后面餐厅。
长长的餐桌边坐着三个人,卫岱山、卫苒还有一个不认识的男人。
卫岱山主位,右手边是樊云珍和卫苒的位置,那个客人在左手边。他旁边空着,惠姐麻利的摆上一副碗筷。
卫岱山脸色不好看,黑沉沉的,却还是压下怒意,示意卫薇:“坐。”
这个时候,那个男人才偏头望过来。
卫薇就站在那儿,穿着没来得及脱下的呢子大衣。
他的视线落在大衣某个衣扣上,不经意的,弯起了嘴角。
随着他的目光,樊云珍又是一阵惊呼:“薇薇,你衣服怎么了?这扣子……”
付嘉随手拿的是颗浅浅的绿色塑料扣,在一片藏蓝的深海里,仿佛点点海藻。
一点都不搭,甚至格格不入。
就像她一样。
意识到不妥,那人敛起笑意,樊云珍却还在大呼小叫,“哎呀,你鞋子也脏了!”聒噪的要命,卫薇厌恶的皱起眉。
卫岱山不悦,盘问她:“去哪儿疯了?”
“同学家。”
“哪个同学?”
“……”卫薇顿了顿,坦然的说:“我男朋友。”
这句话落地有声,卫岱山差点被气出脑溢血,盛怒之下,他就要起来,那个男人拦了一下,又打量了一眼卫薇。
卫薇头发散着,脸藏在里面,还穿着那身藏蓝色的呢子大衣,衣摆下露出百褶裙的边,双腿笔直而纤长。
全是飞扬不羁的青春,跟把火似的,一点就窜。
淡淡笑了笑,收回视线,他说:“小孩子童言无忌,卫老板别往心里去。”
童言无忌?
卫薇很想翻个白眼,你全家都童言无忌!
卫岱山忍不住叹气:“我家就这个女儿最不省心,让你笑话了。”
“没什么,我以前更淘气。”那人解着围,依旧懒洋洋的眉眼。
卫岱山尴尬搓了搓手,又拿出父亲的威严,唬着脸教育卫薇:“这是爸的朋友,快叫人。”
卫薇对年长的男人、尤其卫岱山的朋友没概念,她中规中矩的喊他:“叔叔。”
“别啊,把我叫老了,何况——我也不敢当。”他伸出手,笑道:“你好,我是陆崇文。”
卫薇没握,只是换了个称呼:
“崇文叔。”
“我是卫薇。”
☆、第二章 【捉虫】
卫薇坐在陆崇文旁边。
她把呢子大衣脱下来,惠姐要接过去,卫薇没给,直接搁在身后椅背上。
卫薇不喜欢这种场合,或者说,她讨厌卫岱山的狐朋狗友,满口生意经,听得烦。
今天却不一样,餐桌上聊的是再普通不过的事,北京的雾霾,上海的湿润,还有新鲜上市的大闸蟹。
“崇文,你试试这汤。”卫岱山抬手送了送,“不是我自夸,整个上海找不出第二份……”
卫家的习惯,晚餐上照例要有一份汤,今晚是淮山老鸭煲。这是卫岱山的拿手菜,可自打他发迹,已经好多年没亲自下过厨了。
今天还真稀奇,卫薇心想,这位客人面子真不小。
那陆崇文听了只是微笑,拿汤匙舀了一勺。
淮山炖的绵软粘牙,老鸭汤头泛黄而弥香,里面还加了蟹黄、文蛤提鲜,是真的香。
他没有喝,转而抿了口酒。
这酒是经年的陈酒,香气四溢,顺着飘过来,若有似无的撩拨着,格外恼人。
卫薇悄悄皱起眉,开始想念起付嘉。
付嘉身上永远干净清爽,像极了秋日晴朗的天际,澄碧如洗,是她喜欢的味道。
用筷子戳了戳面前的米饭,卫薇实在没什么胃口。
偏偏旁边那人懒懒靠在椅背上,右手搭在那儿,有一下没一下轻顿,那股酒意在这样慵懒的节奏里徜徉,愈发厚重,不知不觉织起一张密密的网。
卫薇胸口憋得慌,她朝外侧过脸,肩膀一塌,重重呼了口气,全是小孩子气的不满。
对面卫苒在汇报今天练琴的进展,没什么人注意到卫薇的小动作,陆崇文不经意地弯起嘴角。
卫岱山正好递过来一支烟,陆崇文摆手:“有孩子在呢,不抽烟。”
“陆叔叔,我不是小孩了。”卫苒一本正经抗议。
陆崇文只觉得好笑,顺着她问:“那你几岁了?”
“十岁!”
小屁孩回的理直气壮,卫薇撇撇嘴满是不屑,倏地,就听旁边那人问她:“薇薇今年几岁?”
这口吻——简直是大人在逗小孩!
卫薇瞪过去,正好对上男人的一双眼——戏谑,玩笑,漫不经心。
下意识的,卫薇不想回答,没想到樊云珍已经替她抢答了:“薇薇今年虚岁十七,刚读高二。”
“哦?”陆崇文似乎有些诧异,他看了卫薇一眼,低头笑了。
卫薇很想问他到底在笑什么,可她到底忍住了。
小插曲一过,卫苒继续汇报今天练琴的进展。
这小丫头最近心血来潮,说想练钢琴。卫岱山特地寻了个名师,还花几十万买了架steinway。白色的,在偏厅放着。卫薇经过时,无意瞥到的。
樊云珍在一旁笑眯眯的转述:“今天老师还夸小苒,说她乐感很好。”
听见这话,卫岱山直乐,一转头又恭维陆崇文:“崇文,听说你钢琴弹得特别好,今天指点指点小苒?”
这语气未免太过谦卑……卫薇猜,这位陆崇文肯定又是卫岱山不知从哪儿结识的门路,只怕有求于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