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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能看见状态栏 第35节
    81%,81%,还是81%。三分钟过去了,周秀芳的血氧饱和度没有任何变化。
    孙立恩和徐有容跑进了抢救大厅,推开抢救室的铁门冲了进来。两人刚刚一起走了几步,却忽然发觉周围静的不可思议。几乎所有的医生都围在值班台附近,注视着一台心肺监护仪。
    孙立恩再看向病床上躺着的周秀芳,然后捂住了自己长大的嘴。那里只有一行状态栏静静悬浮着。
    “周秀芳,女,88岁,肺动脉主干堵塞90%,脑死亡。”
    第101章 了却生前身后事(上)
    肺栓塞凶险异常,大约有两成病人会在发病后一小时内死亡。但这对周秀芳来说,已经没有意义了。
    从临床和法律意义上来讲,脑死亡等同于死亡。这位为医学教育奉献了一生的老人家,就这样离开了人世。
    孙立恩看着刘堂春,艰难的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我估计是肺栓塞。”刘堂春叹了口气,“你觉得呢?”
    “我……”孙立恩艰难的组织起了语言,他想了半天,低头叹道,“我不知道。”事发时孙立恩并不在病房中,他也不知道周秀芳究竟经历了些什么,表现出了什么样的反应和症状。状态栏虽然直接告诉了他答案,但他却不能说出来哪怕一个字。
    刘堂春拍了拍孙立恩的肩膀,“准备一下吧,我去请柳院长过来做鉴定……”他顿了顿,继续道,“你在旁边见习。”
    见习的内容,是如何鉴定脑死亡。根据规定,脑死亡的诊断必须由两名执业五年以上的临床医生作出。刘堂春是打算让自己和柳平川来送周老师一程的——老郑还在icu里躺着呢。由现在学院的副院长作脑死亡诊断,比较合适,同也是重视的表现。
    在柳平川赶到抢救室之前,刘堂春又往外拨打了几个电话。主要是在通知医院院办和学院老干处。周秀芳的身后事虽然还是由家人主导处理,但考虑到遗体捐赠和那一箱子的明确病史记录,刘堂春敏锐的感觉到,这是一件值得记录和报道的事情。
    至少,能让老师以另一种形式为大家所知。
    孙立恩慢慢走到老人的床旁,半跪在地上,像是来回答老祖母问话的幼子,有些怯生生,又有些怀念和感伤。
    “周老师……”孙立恩低声道,“刚才的那个病人,是急性甲基苯丙胺中毒。”
    老人家躺在床上,毫无血色的嘴唇微张着。仿佛有话要说,又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孙立恩低着头,继续道,“如果没有您的提醒,我们可能要再过两天才能确认他的问题……那就危险了。谢谢您。”
    电视里的起死回生其实都只是美好的愿望,周秀芳的心跳监护仪上那个象征脑损伤的数字81%没有变化。无压吸氧早就被换成了无创的加压吸氧面具。面具的带子勒乱了周秀芳的一头白发。
    徐有容默默走到老人身边,用手帮她将打乱了的发丝恢复原样。拍了拍孙立恩的肩膀,“你是在这里等着柳老师过来,还是先去休息一下?”
    孙立恩有些迷茫的站了起来,他看了看周秀芳,忽然用力摇了摇头。双手用力的在脸上拍打了几下。
    放下双手,孙立恩白净的脸庞被打的有些发红。他定了定神,“先见习吧。等送走了周老师,我们再去查房。”
    医生并不能看穿生死,只是没工夫去感伤。
    柳平川一路快步走进了抢救室,看着病床上的周秀芳老人,先是一怔,随后脸上的表情就凝固了起来。
    “通知家属了么?”柳平川压低声音问道,“周老师是怎么说的,要捐献器官?”
    “周军正在往医院赶。”刘堂春镇定道,“周老师的意思是,要捐献遗体给医学院做大体老师。然后把眼角膜也捐掉。”
    “是什么问题?”柳平川问道,“器官捐献能做么?”
    刘堂春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周老师确诊是ppcl,器官不能捐献了。至于眼角膜能不能捐献……”刘堂春顿了顿,“毕竟周老师都快九十岁了,角膜还能不能维持可用还不好说。我已经叫眼科的医生们过来检查了。等一等看看他们的意见。”
    只是眼科的会诊医生来的实在有些慢。两人一起等了十几分钟,这才等到了气喘吁吁赶来的冯明,以及冯明的带教老师赵愈敏。
    “不好意思。”赵愈敏甚至没来得及披上一件白大褂,她直接穿着手术的洗手服就冲了过来。“刚刚送来一个急诊的眼挫裂伤,耽误了一会。”
    柳平川倒是很平静,“没关系,周老师……现在的时间挺多的。慢慢来吧。”
    赵愈敏却没有和柳平川等人客套。她迈步冲着周秀芳的床旁跑了过去,用手先把老人家的眼睛合了起来。在眼角旁滴了两滴人造泪液以保证角膜湿润。这才转头问道,“患者多大岁数了?是什么病?”
    “ppcl。”孙立恩答道,刘堂春看起来实在是有些累了,作为接诊医生,他也应该出来做自己的工作。“是一种……自发性的浆细胞白血病。周老师88岁。”
    赵愈敏有些遗憾的摇了摇头,“按照规定,恶性肿瘤和白血病患者的角膜不可捐献。而且老人家的年纪也太大了。现在眼库虽然缺供体,但标准目前也只是放宽到70岁而已。她也已经超了年龄限制了。”
    柳平川和刘堂春对视一眼,点了点头,“麻烦你了。”
    眼角膜捐献不光对捐献者来说意义重大,对接受者来说,也是带来光明的唯一希望。眼库在工作中严守规定没有任何可以指摘的地方。只是如果让周秀芳知道自己并不符合捐献标准,只怕又要开着玩笑笑骂两句“人老了一点用处都没有”之类的话。
    抢救室里的氛围也不太适合聊天,冯明临走的时候一言未发,只是拍了拍孙立恩的肩膀。想来也有些担心自己这个室友,三天里送走了两个患者,只怕心里肯定不太好受。
    周军终于和自己的老爹赶回了医院。两人手里捧着厚厚的一叠本子。这是周秀芳老人从21岁进入医疗行业开始,为自己记录下来的所有病史。从自己抄写下来的笔记本,到最近复印出的病例记录。厚厚两大摞纸被父子俩用身体护着,从学院家属楼一路搬到了医院里——外面又开始下起了小雪,可记录上一丝雪花的痕迹都没留下。
    “辛苦了。”周军把自己和老周同志手里的记录本放在了值班台上。眼睛通红的朝着周围的同事们点了点头,还握了握孙立恩的手。“给大家添麻烦了。”
    第102章 白发生(下)
    宁远的雪又下了起来。不甚大,雪花飘落的极慢,极温柔。初中物理课上曾经说过,下雪的时候周围环境会很安静。孙立恩站在抢救大厅门口,只觉得天地之间似乎一丝的声音都没有。
    学院来了人,医院医务处来了人,就连省报和电视台都来了不少记者。抢救重地不能随意乱闯,在柳平川的引导下,这些不太相干的人员都被集中到了医院的大会议室里。
    他们是冲着周秀芳来的。
    研究罕见病快二十年的老人因为罕见病离世,去世前决定将遗体捐赠给自己工作了一辈子的院校。这里面仿佛有些宿命的味道,又有着太多令人肃然起敬的决然。新闻工作者们的嗅觉自然是非常敏感的。在得到刘堂春的“通风报信”之后,省报和省电视台都排了记者来抓第一手资料。
    离开抢救室的时候,孙立恩只是和刘主任说了一声。护士小郭躲在值班台后面低头玩着手机,而徐有容似乎接到了两个电话,只是因为电话里的信号太差,尝试了半天却仍然没听到电话对面说的是什么。
    “你怎么出来了?”徐有容拿着电话,似乎正在寻找信号更好的位置。一路寻找之下,居然又和孙立恩见了面。“抽烟呢?”
    孙立恩摇摇头,“我不会。”
    徐有容点了点头没说话,把手机重新贴在了耳朵上,“hello?”
    电话那边的声音仍然断断续续,徐有容似乎为了听清楚声音,干脆开了免提。可就连几步开外的孙立恩都能听得出来,电话里全是杂音,隐约间能听到有男人的声音在其中穿插而过。
    几次尝试后,徐有容终于放弃了。看着徐有容把电话放进了口袋,孙立恩才试探性的问了一句,“给国外的朋友打电话呢?”
    “是布鲁斯博士。”徐有容笑道,“高严的病例被确诊了,我想着通知他一下。只是打了好几次电话,却都没能成功的和他说上话。”
    “他不是还在坐飞机么?”孙立恩奇道,“坐着飞机也能打电话?”
    “喷气式客机的话不行。”徐有容解释道,“他飞加勒比海地区坐的是赛纳斯之类的轻型飞机,高度只有几百米的那种。我听他说过,有时候通讯信号不好的话,驾驶员甚至会直接给机场打电话。”
    孙立恩只在电视上见过赛纳斯,那种看上去就特不靠谱的螺旋桨式飞机上竟然还能打电话,这一点让他觉得有些惊奇。但也只是惊奇而已。他现在并没有继续探讨这个话题的情绪。
    “又开始下雪了。”徐有容眯着眼睛,看了看铁灰色的天空。忽然道,“他们已经把周老师转运到临终关怀室了。”
    “现在就去?”孙立恩又叹了口气。“周老师没事吧?”这个“周老师”,说的却不是周秀芳,而是他的带教老师周军。
    “周医生到处和同事们握手呢。”徐有容摇了摇头,“小郭都被吓着了,他偷偷和我说,从来没见过这么客气的周军。”
    “这小子……”孙立恩笑了笑,“之前那个病人的事情估计他心里还是有点不舒服。”
    徐有容耸了耸肩膀,“周医生多负责啊。跟着这种老师,学上一个月就能像模像样了。我是有点搞不懂这么好的老师有什么可不舒服的。”
    “毕竟他年纪小。”孙立恩虽然只是规培第二个月,可说话的口吻却不知不觉间已经有些老了。“一开始觉得自己被区别对待了而已。过上些年,说不定就是等到某次值班训完新人之后,他才能反应过来,原来周老师说的那些话都是为了他好。”
    徐有容忽然转头往抢救大厅走去。孙立恩有些奇怪是不是自己说错了什么,下意识问了一句,“怎么了?”
    徐有容头也不回道,“最近和你们聊天太多有点累,我回去看看病例休息一下。”说完,人就已经进了急诊大厅里。
    聊天太多有点累,去看病例休息一下?孙立恩目瞪口呆了一阵,忽然笑了起来。传说中下了手术就节电模式的徐有容,这段时间简直快变成话唠了。
    反正抢救室就在身后,真要有事情,自己转身十几秒钟就能跑到。而在房间里呆久了身上一阵烦热的孙立恩决定干脆再多站一会,凉快凉快再进去。
    雪慢慢下着,忽然他觉得有些不对劲。
    医院栅栏外面,渐渐有些人聚集了起来。
    第四中心医院地处宁远市新城市中心区。平日里虽然人流量不算少,但毕竟比不上太阳城这种新建的大型商业中心。平时栅栏外面有些行人路过很正常。可这下着雪,栅栏外面却有不少人驻足停留,这就有些奇怪了。
    他好奇的垫着脚看了看人群,又左右望了望,路上车辆行驶缓慢,但是交通情况正常。也不是有什么突发意外导致人群围观——他可一直在门口看着呢。打消了最后一丝疑虑,孙立恩又晃悠了一会。等到身上渐渐冷了下来,孙立恩准备回抢救室里继续干活,他在门外站了有个二十分钟了,再不进去,只怕会被刘主任当成偷懒。
    正准备转身,孙立恩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再抬起头来仔细一看,人群渐渐密集了起来。穿着羽绒服的人群少说也有个一两百人。他们一起站在医院的围栏外面,安静而好奇的朝着医院里看着。
    这难道是大规模医闹?只在朋友圈和新闻里见过大场面的孙立恩顿时觉得心里凉了半截,那种大规模冲突下,就算抢救室有电磁锁,也很容易被拥挤的人群挤开。一想到抢救室里还有不少重症患者,孙立恩马上就急了起来。万一冲突中出个好歹,那可是要出人命的!他马上转身回到了抢救大厅,一把扯过保安梁哥,说明了自己的发现。
    保安梁哥也高度重视这一突发情况,按下对讲机就开始呼叫支援。顺便还让人去叫了正在传达室里喝茶的老吴,如果情况有什么不对劲,那就马上请求上级部门增援。同时,梁哥还让腿脚快的保安去楼上会议室通知正在安排采访事宜的柳副院长——接待记者的时候突然出了这么大的乱子,只能马上通知院领导拿个主意才行。
    一群保安们拿着防爆盾牌和钢叉,首先团团围住了抢救室的大门。然后又挡住了抢救大厅里的挂号缴费窗口以防不测。正在大会议室里开会的柳平川急急忙忙赶了下来,用力推开了几个拦在自己身前的保安,直接走出了抢救大厅。他想直接和医闹谈一谈,如果能引导一场冲突化为无形,哪怕申请卫健委进行医疗事故调查也是好的。
    保安们一起出动的时候,栅栏外的人们就有些骚动。等到柳平川走出抢救大厅的时候,外面更是忽然“轰”的一下嘈杂了起来。柳平川正打算大声喊两句类似“大家都冷静,有什么话可以好好谈!”的时候,却发现面前并没有人叫骂,也没有什么臭鸡蛋和冻成冰块的烂西红柿袭击。
    一部分聚集的人们从背包里摸出了白色的大褂,穿在了身上。而另一部分人,则从怀里摸出了蜡烛点上。还有些人取出了不知道藏在哪儿的白色菊花,静静的捧在手上。
    一条横幅被他们拿在了手上。
    “周秀芳医生,一路走好。”
    他们是周秀芳所教过的学生,共事过的同事,知心的朋友,曾经的患者,患者家属,以及患者的孩子。同时还有无数刚刚通过朋友圈和微博转发,得知了周秀芳一生简短故事的热心人们。
    他们冒着雪花,在这个寒冷的冬天,自发的汇集在了一起。围聚在第四中心医院的围栏外面,安安静静的来为一位熟稔而亲切,或者陌生且素未谋面的老人送行。人群沉默,但人心温暖。
    一阵寒风吹过,柳平川站在抢救大厅的门口,花白的头发被卷的凌乱不堪。金丝眼镜后的双眼,猛地涌出了泪水。
    他朝着围栏外面的众人,深深一躬。
    第103章 露怯
    医院外的热闹,和孙立恩已经没了关系。柳副院长迈出抢救大厅的时候,徐有容打了电话过来。一项冷静的徐有容语气有些紧张,她没说具体有什么事情,只是催着孙立恩马上到她办公室来一趟。
    虽然有些担心柳院长,但这种情况下躲远点才是正常行为。孙立恩回头看了看,眼见似乎外面围观群众情绪稳定,这才顺着楼梯爬到了六楼去。
    徐有容没有自己的办公室。她的办公地点和其他的神经外科医生一样,挤在一个不怎么宽敞的房间里。里面用类似三流民办企业的文职部门中常见的亚克力隔板,隔出了一个个单间。和民营企业不同的是,里面摆着淡灰色的桌子都挺宽大——基本上每个桌子的长度都在一米二以上。而上面无一例外的堆满了各式各样的书籍和款式古老到难得一见的4:3比例17寸液晶电脑显示屏。
    徐有容坐在电脑前面,正在看着一篇文献。脸上满是焦虑不安。
    “什么事儿啊?”今天是第四中心医院神经外科部门的手术日,大部分神外医生都正在手术台上和病人的脑子或者神经系统较着劲,所以周围的空位挺多。孙立恩顺手拽过一个凳子,在徐有容身旁坐下问道,“电话里不方便说?”
    徐有容转过头来,对孙立恩道,“刚才……有个电话打到我手机上了。电话那头的人说,布鲁斯博士让他帮忙传话,让我看看这几篇文献……”她指了指电脑屏幕上的内容,“马里兰大学附属医院的研究报告,不建议对急性甲基苯丙胺中毒的患者使用维生素c酸化尿液。如果有肾功能不全的话,酸化尿液可能导致肌红蛋白在肾小管内结晶,加重肾损伤。”
    这种处理方法倒不是空穴来风,孙立恩很快就领会到了这种处理方式的重点所在——保护器官,尤其是肝肾对中毒患者有积极意义。作为人体最大的解毒器官和最主要的排泄器官,肝脏和肾脏能否工作顺畅会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中毒的患者是否能够存活。
    尿液为什么是绿色的,这一问题目前还没有明确答案,但至少这些尿液证明了高严的身体仍然在努力工作,试图让一切正常运转起来。
    酸化尿液处理原理属于有机化学。孙立恩学的不是特别好,但总算是明白这一过程的机理。甲基苯丙胺中有一-nh2键直接接在苯环上,而这一氢分子可以被电离出来。酸化尿液可以使得其电离下降,并且尽量保持分子特性。而这样的甲基苯丙胺不容易被肾小管重新吸收进入血液。
    注射维生素c酸化尿液的本质,是为了减少肾脏对于甲基苯丙胺的重新收,从而达到增加排出量的目的。真正让尿量增多的,还是甘露醇和一天之内将要补充进去的整整八升液体。
    虽然还不确定高严究竟是在什么时候,使用了多少甲基苯丙胺。但可以肯定的是,这段时间里,他的肾脏一直在高负荷工作。而这也就意味着,他的肾脏很可能已经出现了功能受损。
    “安排肾功能检查,肝功能也一起查。”现如今最重要的就是马上明确高严的身体损伤到底到了什么地步。“维生素c先停掉,甘露醇和液体补充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