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末,幽云前线,一片阴霾,据斥候回报,上雄城内,兵马调动频繁。从金国国内赶来的援军,出平川关,经咸都,已经与上雄驻军会合。总兵力,恐怕会逼近二十万。被王钰任命为幽云最高军事长官萧充,一上任之后,与众将商议,决定一面加固城防,一面调兵遣将,意图御敌于国门之外,而不是消极防守。
但随后,摄政王的军令传到前线,尽量避免直接冲突,按兵不动。这道命令,让前线将士大为不解,历来对外强硬的摄政王,这次怎么下了这样一道命令?人家快打到鼻子底下了,还按兵不动?可不管如何,军令如山,萧充马上执行了王钰的命令,收缩防御,坚壁清野,决定以逸待劳。
远在京城的王钰,在给幽云前线下达了防守的命令之后,也忙活开来。向天下发布求贤令,在全国范围内征集对金国国内形势有所了解的人。这件事情,让王钰意识到一个问题,宋军的情报工作,做得不够好。以往侦察,情报,刺探等事务,笼统的归纳在枢密院,而没有形成一个独立的情报机构,这和“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古训,是相违背的。宋军,必须要有自己独立的,专业的情报机构。
这时,王钰想起一个人来,那就是在鄂州认识的淮西卫指挥使刘三石。刘三石在宋军之中,名声不太好,一来他脾气古怪,不善于逢迎之道。二来,这个人有些“不务正业”,平常就琢磨一些旁门左道。所以,尽管他曾经剿灭过洞庭湖的水贼,却不得升迁,连兵员装备也没有给他补充。一纸调令,刘三石被免去指挥使的职务,征召进京,听候枢密院的安排。
“哪儿疼?牙疼?是不是上火了?”童素颜站在一边,神色略显焦虑的问着耶律南仙。而后者,正目不转睛的盯着王钰那半边肿得老高的脸。王钰自己呢,则坐在太师椅上,一面让耶律南仙在他脸按来按去,一面聚精会神的看着军报。
“哎,说起来倒也真怪啊,你说他二十万大军,也跟我军一样,按兵不动,在等什么呢?”这个问题,让王钰百思不得其解,按说兵贵神速,打得就是一个措手不及。金军大部队已经集结完成,可还在上雄城内,不见行动,这有悖常理吧?
正说着,下人来报,枢密副使吴大人求见。一听吴用来了,王钰从椅子上一跃而起,吴用此来,必定是带来了好消息。童素颜见王钰有公事在身,便引了耶律南仙和红秀二人退出了书房。
不多时,吴用快步赶来,人还没有进门,声音倒先传进来了:“摄政王!好消息!”一听这话,苦了半天脸的王钰立刻眉开眼笑,这八成是找到人了。
“王爷,有道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在这天子脚下,就有一位熟知番邦的奇人。”吴用看来心情也不错,这段时间,求贤令发出去那么久,愣是没有一个人来应征。谁料到,要找的人,就在京城外。
“谁?人呢?”王钰往吴用身后一瞧,不见人影。
“在府上候着,没有王爷钧旨,这靖王府可是随便能进的?”吴用笑道。
“嗨,什么时候了,还玩这些虚头巴脑的,赶紧把人带进来。”王钰苦笑道。不一阵,人来了,王钰一看这个人,就觉得有些面善,好像在哪里见过,可一时想不想来。
那人年近六十左右,鹤发童颜,颇有几分仙风道骨。见了王钰,展颜一笑,躬身拜道:“摄政王殿下,别来无恙否?”
王钰干笑着还礼道:“有劳先生过问,一切安好,不知您是……”
那人与吴用相视而笑,随即说道:“王爷贵人多忘事,不记得当年招安梁山的事么?”
招安梁山?那可有些年头了,当时自己才是二十岁的毛头小子,一转眼过去十年了。王钰绞尽脑汗,又一再的打量着眼前这个人,前思后想,总算想起来了。
“哎呀,闻老夫子!失敬!失敬!”王钰几个大步跨上前去,一把执住那人的手,摇了又摇。你当此人是谁,正是北宋有名的大儒,闻焕章。此人在士林之中,声名卓著,被推为一代大儒。当年高俅领军征梁山,连战连败,还特地请旨,要求调这闻焕章,入军参谋。
高俅最后战败,自己也被捉上梁山,但这并不说明闻焕章徒有虚名,只因看不惯高俅飞扬跋扈,所以效法三国徐庶,不为高俅设计而已。日前,见王钰发布求贤令,于是毛遂自荐。
“当年梁山一别,老夫子风采依旧哇。”王钰客气的说道。读书人在大宋地位很高,更何况是闻焕章这样的饱学鸿儒。
“哪里哪里,倒是摄政王威风不减当年,哈哈。”故人相逢,总是让人喜悦的。两人寒暄一阵,分宾主坐下,王钰执礼甚恭。用完茶后,闻焕章直接说了明了来意。
“王爷,实不相瞒,老朽平生喜欢闲云野鹤的日子,除了读书之外,最喜游历四方,比弱冠之年算起,至今已经四十余年,游遍大宋各地。日前,老朽刚刚从金国回来。”
嗯?从金国回来?目前宋金两国处于敌对状态,这闻焕章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敢单枪匹马,游历金国?这有些太扯了吧?
见王钰微笑不语,显然是不太相信自己的话,闻焕章解释道:“是这样的,兰州的刘焉刘大人,与老巧是故交,早在王爷西征之前,老巧就从兰州出国门,老将军派遣亲信护送,乔装改扮,一路深入草原,游历一年才回京。”
没等王钰说话,吴用在一旁接过话头说道:“闻老夫子不但博学多才,对于奇门遁甲,五行八卦,周易算经,甚至是岐黄之术,都有所涉猎。此次游历,深入草原各部,对那些茹毛饮血的蛮夷外族,传授医术,悬壶济世。在当地,可是被当作神人一般呐。”
这么一说,王钰信了,奇门遁甲这肯定是扯蛋,但是这悬壶济世的医术,相信草原上的少数民族所急需的。那些人,过的是游牧狩猎的生活,甚至还没有脱离原始社会,闻焕章的学识,对他们,可是新鲜东西。
“此交,老巧有幸结识了蒙古乞颜部的首领,合不勒汗。那是一位孔武有力,一顿饭能吃一整只羊的勇士,可他生了怪病,性命垂危,是老朽是汉人的医术,将他救活。合不勒汗为了感谢老夫的救命之恩,遂赐我薛禅金刀,并与我结成安答。”
如果王钰从前认真读书的话,他会为这个消息感到振奋的,因为合不勒,是铁木真的曾祖父。
“王爷,所谓的汗,也就是……”吴用怕王钰不明白,急欲解释。
“所谓的汗,也就是首领的意思,安答,是兄弟的意思,薛禅是对蒙古有重大贡献,并且德高望重的人。薛禅金刀,是这种人的荣誉象征。”王钰轻笑道。吴闻二人闻之色变!王爷长在中原,却对蒙古如此了解?他们哪里知道,王钰这句话,不是是从金老先生的小说里面看来的。现在才知道,金老不是在胡吹。
“先生,请问,这乞颜部在蒙古草原是什么样的地位?势力大么?兵力有多少?现在的蒙古草原,是怎样一种局势?”这些问题,都是王钰急欲知道的。
“回王爷,乞颜部蒙古一位首领海都汗所建立的,他也是合不勒汗的祖先。现在的蒙古部族,从过去的分裂之中,渐渐形成统一,共同推举首领,这就是合不勒汗。现在的蒙古草原上,势力最大的,还是要数塔塔儿,也叫鞑靼,他们臣服于女真人,被女真利用,攻打蒙古诸部,蒙古人对塔塔儿和女真人恨之入骨,但是又不得不对他们卑躬屈膝。我观合不勒汗胸有大志,意图统一蒙古草原。”闻焕章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合盘托出。
王钰分析着他的话,现在的蒙古草原,已经从过去的分裂状态,渐渐向统一迈进。早晚必定会成为女真人的心腹大患,这是历史上已经证明了的,不用怀疑。而以乞颜部为代表的蒙古诸部,又与女真人,塔塔儿人有深仇大恨,这倒是个机会。
“先生,想必你也知道,眼下女真人在东北蠢蠢欲动,意图犯我边境。可国内需要是一个稳定的环境,继续深化新法的推行。朝廷不想打这场仗,敢问先生,可有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办法?”王钰谦虚的问道。
闻焕章闻言大笑,吴用与王钰均不解其意。
“王爷胸有成竹,又何必来问老朽?否则,您也不会发布这求贤令吧?”闻焕章笑道。
王钰笑而不语,半晌,方才拱手说道:“先生,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本王有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要托付给先生去办。还望先生不辞劳苦,替朝廷走这一遭。”
闻焕章既然来了,早料到王钰会有事情交给他办,当下站起身来,正色道:“为国效命,当仁不让,摄政王只管吩咐就是。”
“好,本王欲任命先生为大宋使节,前往蒙古,游说合不勒汗,共同抗金。”王钰说道。
“嗯,蒙古人与我们有共同的敌人,相信合不勒汗会非常愿意与大宋结成同盟。”
“如今西夏尽在我掌握之中,先生有我亲笔手札,再加上那柄薛禅金刀,应该通行无阻。本王就在京师,静候先生佳音了。”王钰语重心长的说道。
但愿闻焕章此去,能与蒙古人谈妥,相约一同攻金。如此,女真人就会腹背受敌,莫说解除眼下的危机,就算将来,大军北伐,他们也是急先锋。只要与蒙古联合,再加上西辽国,女真人是三面受敌。
闻焕章走后,王钰似乎还是不太放心,又走到那副地图面前,沉默不语。不时的发生叹息之声。
“王爷,闻老夫子已经同意前往草原游说,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吴用深知王钰的脾气,见他这般模样,想必心中还有什么放不下的事情。
王钰几度欲言又止,伸出右手,在地图上不停的划着,口中念道:“你不知道,我是真不情愿和蒙古人合作。可现在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权宜行事了。养虎为患啊……”
吴用虽然嘴上说着王爷英明,深谋远虑,可心里却不以为然。想那不毛之地,化外之民,干的是游牧狩猎的勾当,过的是茹毛饮血的营生,何至于让王爷如此忌惮。他哪里知道,就是他眼里的蛮夷外族,以星火燎原之势,横扫欧亚大陆,建立了庞大的帝国。任何军队,在蒙古铁骑面前,根本就是不堪一击。
“先生,拿刀来。”一阵沉默之后,王钰突然说道。
吴用虽不解其意,但还是出书房吩咐下人,取过了一柄尖刀。王钰接过,就在书房的柱子上刻划起来。吴用在一旁仔细看着,但见王钰一笔一划,刻下了“蒙古”“铁木真”这五个大字。
刻完之后,王钰盯着那些字样好半天,竖起手指道:“千万不要小看蒙古人,等着看吧,早早晚晚,他们会是我们的劲敌。”
大宋绥靖元年七月初,王钰秘密任命闻焕章为大宋使节,由他亲自挑选卫队护送,经西夏境内,入蒙古草原,游说蒙古部落。闻焕章的使团,给蒙古乞颜部可汗合不勒,带去了大宋皇帝的诏书,和摄政王的书信,以及大批的金银,药材。
这件事情,王钰之所以不愿声张,一来是怕女真人察觉,二来是怕朝中大臣反对。因为在这些读着四书五经,念着之乎者也的大人们眼中,蒙古人,是一个陌生的概念。以如此的礼遇,去结交一些茹毛饮血的蛮子,这是不是有失大国风范?
就在闻焕章离开京城,出使蒙古草原之后,一件大事,震惊朝野。被封为平东王,位在诸王之上的赵构,趁东北战事又起的时机,兴兵作乱,誓师北伐,意图打过长江,进军中原。
七月初九,赵构麾下张浚所部,连克十数州县,逼近江南西大营潭州,大营副总管,王钰的老部下郑成风,亲自上阵,以金轮炮,子母炮,风火炮连续轰击,数里之外,也能听到隆隆的炮声。张浚所部,极其顽强,誓死不退。张浚本人,也亲临一线,鼓励士气。
与此同时,另一个人踏上了历史舞台。这个人,如果王钰不来北宋,他将与岳飞齐名。他,就是韩世忠。
韩世忠是延安人,当初也在西夏边境担任要职,赵构南下,带走所部数十万兵马,韩世忠也在其列。到了江南,韩世忠被委以重任,曾拱卫赵构伪朝廷的京城,杭州,与宗泽交厚。宗泽归顺以后,赵构大为恼火,连带着韩世忠也受到牵连,被贬官弃用。此次赵构北伐,又将他复职起用。
韩世忠统率三万汉军,四万番兵,进攻江南东大营所在地,江宁府。东营副总管黄信闻讯后,决定固守不出,以逸待劳。韩世忠攻城十数日,那江宁府却如金汤一般,牢不可破。韩世忠一怒之下,亲自披挂上阵,其妻梁红玉,巾帼不让须眉,丈夫在阵前冲锋杀敌,妻子在军中擂鼓助威。可惜,这本该发生在卫国战争中的一幕,却阴差阳错的发生在了内战中。
七初十三,江宁城破,被王钰寄予厚望的镇三山黄信,居然放弃城池,率先逃跑。驻守江宁的部队,大部份是王钰征江南时的降军,一见主帅逃脱,军中没有了主心骨,均四散逃窜。惟有王钰嫡系的南府军一部,浴血奋战,无奈寡不敌众,南府骑兵在江南的阴雨天气中,发挥不出长处,陷入重围。
韩世忠进城,不知何故,并未对陷入重围的南府军赶尽杀绝,下令将残部压缩到城南角,只守不攻,加以围困,但却每天往南府军残部中投放食物。消息传到杭州,赵构大喜!在杭州王府里,手舞足蹈,对身边秦桧说“韩世忠部攻破江宁,进军中原,指日可待也!”
同时,赵构向韩世忠下令,要他将所有南府军残部,斩尽杀绝,一个不留。韩世忠阳奉阴为,一面回报杭州方面,一面秘密派人到南府军残部中游说,意图让他们投降。却遭到这些热血的幽云儿郎,严辞拒绝。
远在京城王钰闻讯后,勃然大怒,本欲派遣大将,征调王师,一举踏平江南。但就在此时,一封书信送到了王钰面前。
深夜,靖王府。
夏夜炎热,街上已经没有了行人,靖王府大门紧闭,只有两盏大灯笼高高挂起,将府门前的街道,映照得通明。
一匹快马急速奔到靖王府前,还未停住,那马就仆倒在地,挣扎几下,立时毙命。马上之人被摔落下来,一连滚出好远,随后赶来的京城守军,忙上前扶起他,扣响了靖王府的大门。
“谁?徐宁?这么晚了,莫不是有什么急事?”王钰一边匆匆而行,一面系着衣衫。近来发生的事情太多了,东北阴云密布,眼看就要开战,恰巧在这个时候,南边赵构又兴兵作乱,这一年,真他妈的流年不利。
书房中,徐宁陪着那从马上摔下来的人,焦急的等待着王钰的出现。看那人的模样,不过三十来岁,嘴唇干裂,脸色发白,显然是经过长途跋涉,劳累所至。
“拜见摄政王!”徐宁抢先转过身,对王钰拜道。
那人一见王钰,快步上前,叩拜于地:“小人叩见摄政王殿下,千岁……”
“免了,怎么回事?”王钰打量着那个人,向徐宁问道。
徐宁还没有回答,那人已经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双手呈到王钰面前。后者接过,疑惑的打量了他一眼,翻过信封一看。
“韩世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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