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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九碗 赵佶遗嘱
    靖康三年十一月,归化保卫战已经进入白热化。完颜晟见十八万大军竟然攻不下一座归化城,恼羞成怒。以攻城不利为由,撤换了一名万夫长,四名千夫长。严令各军,不得懈怠,誓要拿下归化为止。

    太原方面,种师中已经不抱希望了,河北兵马大元帅,康王赵构,拒不发出援兵,并从大宋与西夏边境调沈之冲的宣毅军进驻云州,监视奉宁军。如果再不有所动作,最后的结果只能是奉宁军被消耗殆尽,归化失守。归化一理失守,则幽云十六州在金军而言,就如探囊取物一般。小王相爷的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就是让种师中权宜行事,万不得已时,不必顾忌太原帅府的军令。但这样做的后果,种师中比谁都清楚,违抗军令者,擅自调动军队者,斩立决。

    小王相爷派来的送信人仍旧滞留归化,并没有要动身回京的意思。种师中陷入两难境地。究竟是顾全大局,违抗军令,还是明哲保身,按兵不动?两条路摆在了这位戎马一生的老将面前。他的举动,将影响整个天下的局势。

    十一月上旬,完颜晟以金国皇帝之尊亲至阵前督战,猛攻归化。数次突破归化防线,但都被种师中组织兵力打退。抱着最后的希望,种师中再次向太原帅府发出了救援信,而让他绝望的是,赵构似乎连回绝的军令都懒得下了,他的救援信如泥牛入海,杳无音讯。

    十一月十六,归化保卫战的最后一天。战斗间歇,种师中抽空回到帅府,急请滞留归化州的郑僮至帅府。郑僮闻讯后,心知种师中已经作出了决定,不敢怠慢,速至帅府。

    “老将军。”刚至帅府堂上,便见种师中按刀端坐。神色肃穆,帅府堂内,没有一个军士。

    “请坐。”种师中一挥手,沉声说道。连日苦战,这位老将疲惫异常。劳碌奔波,在出身行伍的他看来,不过是家常便饭。让他心身疲惫的是,朝廷的态度。待郑僮落座之后,种师中起身,从铠甲里掏出一封书信,亲自走到郑僮面前,郑重的递给了他。

    郑僮接过一看,“拜呈王相亲启”,这是他写给小王相爷的密信。想必在这封信中,种师中已经对王钰的意思,给出了明确的答复。

    “外族入侵,社稷危急,老夫决意,率奉宁军拼死一战。上报圣恩,下安黎民。劳烦先生将此信送于王相,就说卑职感谢恩相提携之恩,将以死相报。并请转告犬子种霸,继承老夫遗志,精忠报国。”种师中一声长叹,留下了上述这些话。

    郑僮暗吃一惊,听他这意思,已经作好了殉国的准备。其实不难明白,种师中此去,如果落败,军法无情,自然免不了受到太原方面的严厉处置。即便得胜,康王也不会放过他。无论是胜是败,结局都已注定。

    “老将军忠心为国,不计个人得失,小人钦佩之至。返京后,必详细报与小王相爷得知。请老将军放心,有王相在,定保您老无碍。”郑僮敬他一代名将,躬身一揖,长拜在地。种师中闻言,除了苦笑,不知道还能干什么,扶起郑僮后,再也没有说什么。紧了紧手中刀柄,昂首阔步,奔出了帅府。

    大金高丽两国联军,也已经作出了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的架势。归化城上,箭矢遮云蔽日,火器的爆炸声,如惊雷一般,毫不歇息。整个在归化城,都在两国联军的铁蹄下颤抖。种师中全副披挂,手按宝刀,带领部将奔赴战斗第一线,鼓励士气。

    守城这么久,奉宁军伤亡惨重,士卒减员十之有三。且火器,弓箭等物品消耗很大,来不及补充。再不有所行动,归化陷落,已成定局。归化城楼上,种师中雄浑的声音传遍全军:国家兴亡,在此一举,归化即尔等葬身之地!本官决意,与归化共存亡!

    将有必死之心,而士无贪生之念。奉宁军全军将士,奋勇杀敌,置生死于不顾。

    “都管大人,金军撞破城门!”守城将领飞奔上城楼,大声禀报。种师中闻讯后,夺至内墙往下一看,只见城门口,黑压压一片金军,高丽军已经攻至城内。守城宋军,正与敌拼死搏斗。

    “众将士听令!”种师中拔出宝刀,高举过头顶。“幽云十六州,乃祖宗留于我等之基业,寸土必保!”说罢,身先士卒,往城下冲杀而去。士卒们受到主帅激励,举着卷口的长刀,挺着残破的长枪,一往无前。归化城内,喊杀声震天,风云为之色变。

    以七十高龄,上阵杀敌,古之廉颇黄盖,也不过如此。种师中一柄家传宝刀,直透重围,刀锋过处,蛮夷之辈尽皆毙命。宋军士卒以身体作为城墙,硬生生将方才突破城门的两国联军挤出城外。而留守城墙上的士兵,将弓箭,滚石,火蒺藜,夹带着仇恨,一股脑的宣泄到了城门口的军阵之中。一时惨号声四起,血肉横飞,入目尽是残肢断臂。

    在阵前督战的金主完颜晟,眼见金兵攻入归化,正暗喜时。又见两国联军如潮水般退了出来。心头一急,大声下令道:“卑工,突瓦儿,你们各率一个万人队,到城前增援!”身边两将,轰然应诺。

    “陛下,恕臣直言,我观宋军守势,种师中已然作出了与归化共存亡的姿态。此时增兵,无异于添油,最终仍旧难免被消耗殆尽。不如……”身边参军此时进言道。

    完颜晟转过头,参军迎上了他凌厉的目光,不寒而栗。但事关两国联军存亡,自己职责所在,只得直言相告道:“不如暂且罢兵,待来年再行南下灭宋。”

    完颜晟嘴角一阵抽搐,望向归化城上殊死抵抗的宋军,沉声说道:“大宋积弱百年,岂能抵抗我女真兵威?如今正是秋高马肥,此时不南下灭宋,只怕将来更没有机会。王钰在国内主持变法,赵桓派他的兄弟赵构到河北挂帅,这正是天神垂怜,叫我大金一统中原。此时罢兵,我答应,数万阵亡的英灵也不答应!”

    “陛下,大宋今非昔比。王钰变法,重振军威,大宋各卫,皆组建骑兵。即使我军攻入幽云十六州,夺取了北方的大片土地。然大宋南方,多丘陵,山洼,不适宜骑兵作战。那时,我军优势不复存在,只怕会陷入进退两难的地步。以微臣愚见,不如撤兵回国,待大宋内部动乱时,再作计较。”平心而论,这位参军的话,可谓冷静中肯,不失为真知灼见。

    但完颜晟刚愎自用,此时哪能听得进这逆耳忠言。将大手一挥,怒声喝道:“我意已决,勿再复言!”

    “陛下!若不听忠……”参军的话讲到此处,却再也讲不下去了。因为完颜晟的刀锋已经架到了他的脖子上。

    “你三番两次主张退兵,若非宋军奸细,便是女真叛徒!我岂能留你!”话音一落,刀锋划过,那忠心为主的参军,立时从马上扑倒在地,一命呜呼。四周文武大员,见此情形,谁还敢再妄言退兵?伴君如伴虎,这句话不仅仅适用于汉人王朝。

    残阳如血,将天空映照得一片血红。落日的余辉下,入目尽是阵亡将士的遗体,不论大宋,金国,或是高丽,士兵是没有对错之分的。战争的责任,不在士卒。

    归化城墙外,一座尸体堆积而成的山峰,分外醒目。而墙头上,随处可见暴尸于外的宋军士兵。狼烟未熄,旌旗犹舞,金军将帅观此情景,由衷感叹,尸山血河,并非我女真人所独有。以自相残杀而闻名于世的汉人,竟也有如此团结的时候。

    他们永远不会明白,中华有史以来,从来不缺汉奸,不缺贪生怕死的皇帝,不缺鼠目寸光的大臣。可也从来不缺为国征战的勇士,不缺忠烈常昭的英雄。正是这一代又一代的有志之士,抛头颅,洒热血,置个人生死于度外,抵抗外敌,才使中华屹立于东方,数千年不倒。

    完颜晟自幼随其兄完颜阿骨打征战沙场,灭辽之战中,奋勇当先,所到之处,无人可挡,被称之为女真的战神。什么硬仗,苦仗没有打过,可像归化这样惨烈的战役,这位金国皇帝也是头一遭碰到。看来,日穷西山的辽国,果然不能与大宋相提并论。以重文轻武而著称的中原王朝,竟也不缺少敢战之士。

    归化久攻不下,完颜晟已经渐渐萌生退心。可他明白,这一去,至少在几年之内,大金无力再大举挥师南下。恐怕那时,经过王钰变法的大宋,会更加强大,更加不可战胜。

    “中华真的不可战胜?”中军御帐口,金主完颜晟遥望归化,喃喃自语道。这位雄心勃勃的金国皇帝,被宋军的勇敢搅得有些慌神了。正沉吟时,军士入报,光禄大夫左卿明求见。

    完颜晟正欲召见这位光禄大夫,当即命其入内。左卿明,祖祖辈辈皆为汉人,为大金国汉臣之首,向来为完颜晟所倚重,常对女真大臣言道,我得左卿明,如匈奴得中行说。不多时,一位骨格清奇,身长七尺,形容伟岸的汉臣入内拜见。

    “光禄大夫不必多礼,坐吧。”完颜晟略有些疲倦的说道。

    左卿明见豹头环眼,满面虬髯的完颜晟眉宇间竟有忧虑之色,心里已经明白八九分,遂问道:“陛下可是为如今宋金态势所困扰?”

    完颜晟微叹一声,无可奈何的说道:“正是,自我女真人崛起以来,攻必克,战必胜,灭辽之战,势如破竹。谁知到了大宋这里,竟然连折两阵。当初在咸都时,卑工率大军攻城,竟被王钰打得几乎没有还手之力。如今我御驾亲征,又被种师中阻挡在此。你们这些汉臣,天天在我耳边说,大宋积弱,大宋积弱,我倒是有些不明白了,这还叫积弱?我十八万大军,如今只剩下十一万人。高丽三万步卒,几乎全军覆没。依我看,就是原来辽军鼎盛时期,只怕也不过如此。”

    等他一顿劳骚发完,左卿明才不慌不忙,从容笑道:“陛下,臣的话并没有说错,大宋的确是百年积弱。当初宋太祖皇帝立国时,立下了扬文抑武的国策,这就是大宋积弱的根源,百年来,大宋屡次对外割地赔款,委屈求和。先后计有辽国,西夏,大金三国,从大宋得到了丰厚的岁币。卑臣听说,近来连海外日本小国,竟然也向大宋提出了岁币要求。但王钰这个人的出现,倒是让大宋有了一些转机。此人远见卓识,早就预料到了契丹人会灭国于女真,在辽国尚未灭亡时,便已对我大金起了戒心。他被宋朝皇帝召回京师后,留下了种师中镇守幽云,眼光可谓独到。”

    完颜晟听他满嘴都是对王钰的赞扬之词,心中不悦,哼道:“照你这么说,那王钰便已成为大宋的中流砥柱,我大金想要南下攻宋,是痴人说梦了?”

    “非也。”左卿明笑着摇了摇头,接着说道:“陛下,容臣细说。咱们从王钰这个人的发迹说起。此人当初不过是大宋京城里的一个小混混,因为他堂姐李师师与赵佶有染,靠着这裙带关系受到了赵佶的重用。不可否认,此人的确有些真本事。否则,也不可能以二十少年,封侯拜相,总理朝政。臣对王钰这个人的事迹深入研究,发现他的发迹过程,跟大宋时局的变化有着莫大的关系。”

    完颜晟听到此时,听出一些意思来,遂催促道:“接着说下去。”

    “王钰踏入仕途,可以追溯到当年宋辽蹴鞠国战。他因为脚下功夫了得,被赵佶任命为国队总教头,给了一个八品承事郎的头衔。后因其能言善辩,被命出使辽国。竟然将幽云十六州租借回来,此可谓奇功一件。回国后,立即被擢升为殿帅府的副长官,手握兵权。后梁山宋江作乱,此人被授予兵部尚书的头衔,却被剥夺了兵权。再后来,就是我们所熟悉的幽云都总管了。到此时为止,王钰已经成为大宋权臣之一,手握重兵。陛下,看得出来,王钰的每一次升迁,都跟内忧外患有关。”

    完颜晟细加揣摩,疑惑的问道:“你的意思是说,赵家父子重用王钰,都是因为他这个人的确有用?如果……”

    “不错,汉人的习性,历来是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大臣功高盖主,其结局只有一个,就是死。如果王钰对皇室赵家来说,没有用处了,那他的下场就显而易见。”左卿明夸夸其谈,完颜晟虽知他这是典型的文人看法,却也不是没有道理。

    “那依光禄大夫之意,我大金该当如何?”听到这里,完颜晟其实已经成竹在胸。

    “陛下,依卑臣愚见,王钰,是大宋中兴的一面旗帜。若王钰一倒,则大宋最后一丝希望也随之破灭。陛下不妨退兵,表面与大宋修好。一旦大宋皇帝见到西北无战事,而国内又趋于安定,那王钰的死期也就到了。此次我军南下,赵桓不让熟知幽云的王钰挂帅,而派其弟康王赵构到河北,已经释放出了一些讯息。”

    完颜晟听罢,也深为为然。大宋若有王钰在,的确是女真人南下的拦路虎。若王钰一倒,镇守幽云的种师中等人失去靠山,那时事情就好办多了。只是,此次南下,两国联军兴师动众,若就此退去,恐为天下人耻笑。无论如何,也要给种师中以重击,那时再行撤军。

    “好,就依光禄大夫所言,我决定……”完颜晟心情为之一舒,猛然起身,话未说出一半,忽见帐外众将仓皇奔入。

    “陛下,大事不妙!归化城三面,杀出无数骑兵,正奔我军大营而来!”

    杀出城来?归化城里有大规模骑兵,这不足为奇。王钰改革军制,大宋北方各卫戍区都组建了骑兵,这一点,大金早就得到了消息。但此前探子回报,太原方面给种师中下了死命令,坚守不出,不得擅自调动军队。难道他不顾性命,甘冒杀头大罪,领军出城?

    正犹疑间,喊杀声已近。左右皆劝完颜晟速作决断。此时天色已暗,宋军已经抢占先机,金军处于被动。若死战,即便得胜,也于事无补,不如撤军。完颜晟当即下令,全军撤退。

    大宋靖康三年年末,幽云卫指挥使种师中,率部出城偷袭,金军仓皇撤退。留高丽柱国大将军朴正臣所部断后。朴正臣残部,陷入宋军重军围困,部下伤亡殆尽,而朴正臣本人,也被种师中俘虏。

    消息传出,举国欢腾。而种师中却没有半点喜悦之情,他知道,等待他的,是赵构严厉的军法处置。果不其然,金军撤退后,赵构立即召各卫指挥使至太原帅府议事。种师中刚进太原城,便被控制起来。接着,赵构以不遵军令,擅自调兵,纵兵抢夺,图谋造反四条大罪,将种师中打入太原大牢,听候发落。并同时向朝廷上奏此事,请求对种师中严加制裁,以严肃军纪。

    而与此同时,赵构调西夏边境军队进驻云州,造成了极其严重的后果。西夏本来向大宋称臣,大宋每年送给西夏相当数量的岁币。两国之间,虽然摩擦不断,但都控制在较小规模以内。靖康三年,西夏见边境驻军被调走一部,遂生不臣心,驱赶士卒八万,由夏州出兵,直接威胁太原。赵构大惊,派遣陕西卫指挥使范宏拒敌。在这个时候,东北方面又传出消息,金国听闻西夏举兵,又有回兵南下之意。众将皆劝其放种师中回幽云镇守。赵构坚持不从,惊慌失措,带兵仓皇南撤。

    消息传到汴京,刚刚还沉浸在胜利喜悦中的赵桓,几乎不敢相信。

    敕造宝国公府,刚刚处理完蜀中洪灾的王钰,又不得安宁。宋金,宋夏边境接连告急,朝廷乱成了一锅粥。王钰身为右仆射,主持变法,总揽朝政。左相蔡京,已经被剥夺大权,赋闲家中。

    朝臣中有人进言,建立赵桓派遣王钰带南府军前往河北挂帅,换下赵构。赵桓犹疑不决,一旦将王钰及十万南府军放出京城,幽云又是王钰一手发展起来,若其心生异念,将成大患。

    刚刚平稳一些的局势,又被搅得大乱。王钰审时度势,准备动手。

    “相爷,枢密相公到了。”王忠踏进王钰书房,向其报告道。王钰闻方,赶紧迎出门去,将童贯接入书房,摒退下人。

    “岳父大人,请上座。”王钰请童贯上座后,自己也坐了下来。童贯见王钰相邀,心里已经有了底,环顾左右,再无他人,遂直言道:“贤婿,请老夫过来,可是有要事相商?”

    王钰见他如此坦率,也坦诚相告:“如今朝廷局势有变,不知岳父大人,有何见解?”

    童贯掌军多年,老谋深算,他算定这回王钰必将有所动作,于是直言道:“金人新败,依老夫之见,短期之内,不太可能再挥师南下。如此,只剩下西夏。党项人向来转面无恩,不讲信义。此时,见边境空虚,以为有利可图。若是朝廷能放回种师中镇守幽云,则东北局面可得稳定。至于西北,康王虽然南撤,但黄河以北,有大宋数十万兵马,党项人占不到便宜。如今局面虽然有些乱,却乱得有章法可寻,要处理这些事情,其实不难。”

    王钰闻言,深表赞同道:“我也是这个意思,不过,此次圣上派康王到河北挂帅,分明是对我有戒心。据我估计,眼下动乱的局面一过,想必圣上就会对我下手了。”

    童贯沉吟不语,半晌之后,向王钰问道:“你想怎么办?”

    将身子往前一探,王钰小声说道:“岳父大人,我需要你的支持。”

    童贯自从将女儿嫁给王钰之后,已经是跟他同坐一条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没有退路。赵家父子用意很明显,用王钰掣肘蔡京,蔡京一倒,王钰必定会步其后尘。那时,身为王党显要的自己,也难逃劫数。到那时,莫说枢密使这个位置坐不安稳,恐怕连性命也难保。

    想到此处,童贯直截了当的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贤婿,你我是一家人。老夫肯定会支持你。不过,我希望你诚实相告,你是不是想……”说到此处,童贯伸手指了指头顶。

    王钰笑着摇了摇头,童贯见状,赞叹道:“好,在这个时候你还能这么清醒,难得。贤婿,京城在你南府军控制之下,而我执掌枢密院,你我联手,必定进退自如。”

    “话虽如此,但我们得早作准备。眼下当务之急,不是摆平混乱的局面,而肃清蔡京一党。这也是圣上的意思,我们大可顺水推舟。”

    童贯对王钰这话,却表示了不同见解:“蔡京眼下已经日穷西山,他的权利大部分都到了你手中。贤婿为何还对他如此忌惮?”

    王钰听罢,摆了摆手:“岳父所言,固然不假。但你想过没有,蔡京举荐康王到河北挂帅,这个动作,难道没有别的意思?”

    康王总督河北各卫,拥有几十万兵马的指挥调动权。若朝中一旦有事,他大可打着“勤王室,清君侧”的口号大举进兵。赵桓当初就已经作出了最坏的打算,赵构这个差事,表面上看,是针对外敌。可有心人才能看得出来,这一手的确玩得漂亮,可谓一箭双雕。

    听完王钰这番解释,童贯更疑惑了:“既然如此,你当初为何不极力阻止此事?”

    “唉,当初也是事出无耐,圣上乾纲独断,哪有我们作臣子说话的份儿?”王钰叹道。其实王钰心里根本没有这么想过,当初康王到河北挂帅,若他要阻止,还是有办法的。之所以没有这么作,是因为他明白赵构这个人。如果按原来的历史发展,徽钦二帝会被掳到北方,汴京会被攻破。而赵构则会在南方称帝,而南宋自始至终,都没有想过要迎回徽钦二帝。换言之,赵构,他也想作皇帝。

    如果一旦朝中有变故,赵构绝对不会拿手里的兵马往南府军这块硬石头上撞。他肯定会以“勤王”为口号,拥兵自立。从这一点上来说,赵桓起用赵构,实在是大大的失策。而这一点,也只有王钰这个从公元两千零七年穿越过去的人,才看得比谁都明白。

    而王钰之所以如此忌惮蔡京,是因为这个人为相多年,门生故吏,遍布全国。如果自己动了手,他一旦倒向赵构,其号召力是可怕的。到那时,天下就会陷入动乱之中。而外敌伺机长驱直入,自己就算有通天之力,恐怕也无济于世。所以,蔡京这个人,一定要死。

    禁宫,皇帝赵桓被他父亲太上皇赵佶的近侍李吉,从严恪的床上叫起。正行色匆匆赶往赵佶宫中。前些日子,赵佶咳血不止,数次传出病危的消息。但近来,身体突然好转,不但饭量大增,甚至还能下床走动。

    宫里的人都明白,太上皇这是回光返照。赵桓自然更明白这个道理,是以李吉一到,他就连严恪也顾不得,慌忙赶往赵佶宫中。

    踏入赵佶宫中,只见太上皇被几个近侍搀扶,坐于榻上。他的气色似乎还不错,精神头也很好,赵桓上前拜见。赵佶摒退众人,独留李吉在宫中。

    “赵桓,听说康王在河北督战不力?”赵佶问道。

    “回太上皇的话,近日西夏举兵八万,从夏州而出,威胁太原。九弟将帅府撤至隆德府,仍在率众抵抗。”赵桓自登基以来,一直受太上皇遥控。天下大事,桩桩件件,赵佶都了若指掌。

    “河北驻有我大宋数十万兵马,西夏小国妄图以蝼蚁之力而撼泰山,不过是痴人说梦。西夏这边,你大可放心。而大金高丽两国联军,也已经被打退。传言说金兵又欲卷土重来,这个消息,你不要相信。现在,天下局势渐趋稳定。你想过没有,应该怎么作?”赵佶重病缠身,况且退下了帝位,尚且对天下态势有如此明白的洞察之力。若是将这份聪明用在治国之上,恐怕大宋也不会有如此局面。

    赵桓见太上皇问起,一时没了主意,赔着小心说道:“朕不知,请太上皇示下。”

    赵佶闻言,眉头紧锁,盯了赵桓一眼,暗叹子不类父,遂说道:“我没有多少日子了,你身为皇帝,要有主见。趁着现在还算清醒,我有几件事情要交待你。”

    “请太上皇示下,儿臣铭记在心。”

    “第一,蔡京现在已经是空头宰相,你要加紧处理,不过相信有人比你更急。第二,蔡京一倒,你马上命韩毅接掌南府军。将王钰的嫡系,统统肃清。南府军一定要控制在你手里。第三,南府军一旦控制住,你就将王钰罢相。”

    赵佶说得倒是轻巧,这三件事情,随便哪一件,都有可能引起天下震动。

    赵桓也是听得胆战心惊,可王钰如今主持变法,朝中大臣很多是他死党,这其中还有一个掌兵几十年的媪相童贯。南府军是他一手创立,岂能说动就动?若事情有变,莫说王钰扳不倒,倘若他铤而走险,自己反受其害。

    一念至此,赵桓说道:“太上皇,若动王钰,天下势必议论纷纷,人心难服。他素有大功于社稷,若出师无名,恐怕惹人猜疑。朕观王钰,一贯忠心为国,不似……”

    “赵桓!”他话未说完,赵佶突然大喝。

    “你要是想皇位坐得安稳,就永远不要有这样天真的想法!我告诉你,身为皇帝,除了自己,谁也不要相信!天下大权,必须牢牢控制在你的手里!绝对不容许他人染指!忠臣?什么是忠臣,没本事造反才会作忠臣!你……”赵佶见身为皇帝的儿子竟然有如此天真的想法,一时动了肝火,话未说完,怒气攻心,剧烈的咳嗽起来。

    赵桓被训斥得唯唯诺诺,再不敢多言。赵佶缓过气来后,指着身边的李吉说道:“王钰绝对不会束手就擒,这一点,你不要抱有任何幻想。李吉跟随我多年,我已命他掌管宫廷内卫。他手里有一个要王钰性命的把柄,关键时候,可以派上用场。王蔡两党一倒,大宋江山,便可千秋万代。桓儿啊,我死之后,一切就要靠你自己了。”

    赵桓已经完全没有了主见,一切听凭赵佶吩咐。见太上皇提到身后事,想起当初他曾经说过,死后要一个人陪着他。但殉葬之风,自秦汉已后,已经废除。大宋立国,以开明的姿态治理天下,若又兴此风,史书留名,怕惹后人耻笑。想到此处,遂小心翼翼的问道:“太上皇,恕儿不敬,倘若太上皇百年之后,殉葬一事,是否另作……”

    赵佶此时直感四肢无力,头晕目眩,让李吉扶着他,到榻上躺下,口齿不清的说道:“对她,我是又爱又恨,朕置后宫佳丽于不顾,集万千宠爱于她一身,她竟联合王钰诓骗,欺君罔上,她一定要死……”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微弱。

    赵桓一见不对,忙向李吉施了一个眼色。李吉会意,细细打量了赵佶一阵,伸出手去,轻轻推了推他肩膀,叫道:“太上皇?太上皇?”

    赵佶却似已经入睡,一动不动。李吉一惊,将手指伸到赵佶鼻下一探,只感觉到气若游丝。一时大骇,忙大叫道:“传御医!快传御医!”

    靖康三年年末,太上皇赵佶陷入昏迷,两天未醒。御医已经明明白白的告诉了皇帝赵桓,太上皇龙御归天,也就是年前的事情了,没有希望挺过新春。赵桓闻讯后,一面安排人手准备赵佶的身后事,一面着手准备对付蔡王二党。

    汴京城上,乌云密布,眼看就要变天了。

    宋代全国最高学府为太学。太学生,可以说是真正的天之骄子,将来都是官员的苗子。而太学生在大宋,有相当的话语权。他们可以自由的批评朝政,批评大臣,甚至批评皇帝。宋真宗时,有一名太学生,因对现实不满,写了一首反诗,被人告发。这在历朝历代,可都是诛灭九族的大罪。但宋真宗得知消息后,竟然说道:“朕看这个人不过是怀才不遇,才写下反诗,给他个官作不就行了?”

    由此可见,以太学生为代表的文人阶层,在大宋掌握着舆论权。但到了赵佶登基后,任用蔡京等人为相,对大宋的“言论自由”大肆打压。如果有人胆敢发表对蔡京一党不利的言论,立即扣上“妄议朝政”的大帽子。当然,顾及到宋太祖当年定下的铁律,蔡京等人也不敢明目张胆处死批评朝政的人,而是背地里作怪。宋江当初在江州吟下反诗,几乎惹来杀身之祸,就是一个例子。

    掌握大宋话语权的文人阶层,对蔡京等人,深恶痛绝。王钰任宰相后,蔡京被剥夺了许多实权,京城的太学生们时常举杯相庆。

    年关将近,身为百官之首的右仆射王钰,给太学生们带来了皇帝和朝廷的关怀,亲自到太学视察,受到了太学生们的隆重欢迎。而王钰,对这些“学弟”们,也表示出了极大的关心。视察并未流于表面,以宰相之尊,王钰走访了太学生们日常上课的课室,吃饭的膳房,休息的卧室。并详细询问他们平常学习生活的情况。

    用王钰生活的那个年代流行的话来说,小王相爷带来了中央朝廷和圣上温暖的关怀,让太学生们心里都暖洋洋的。

    视察完毕后,王钰同太学生们共进午膳。这些天之骄子,对朝政大事表示出了极大的热情。发言针对的范围,都在内政,靖边,海外各国往来这些事情上。坦白说,他们的意见在现在的王钰听起来,有些天真。但其爱国热情,却是不容置疑的。

    “王相,太祖皇帝当年开国时,定下铁律,但凡文人士大夫,皆有上书言事,议论朝政的权力。而蔡京为相后,置祖宗律法于不顾,结党营私,败坏朝纲。而童贯,梁师成,李彦等人,就是他的同党!”正当议论的气氛十分热烈时,一个人的发言,让满座皆惊。惊的不是他批评蔡京,而是他居然当着童贯女婿,小王相爷的面,说出这番话。丝毫不顾及王相的脸面。

    王钰寻声望去,只见说话那名太学生,跟自己年纪差不多,英气勃勃,气宇轩昂。正如自己所熟悉的革命先辈说的那样,书生意气,挥斥方酋,指点江山,激扬文字。

    正当众人都为他捏一把汗时,王钰淡然一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恩相,学生姓陈,名东。”那太学生昂然回答道。

    “好,你们太学生,都是国家的栋梁之才。本官当年也曾考入太学,算是你们的师兄,读书人,最高理想,莫过于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你的话,本官虽然不表示赞同,但我很欣赏你的勇气和正直。天下如此多一些像你这样的读书人,大宋中兴,就指日可待了。”王钰嘴巴上说得好听,其实心里就这么想,天下的读书人如果都像陈东这样,那皇帝恐怕就坐不安稳了。

    王钰实在没有想到,就因为自己一句赞扬,这位太学生陈东,竟然惹出天大的乱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