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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八碗 王钰要发飙
    祸从口出?王钰闻言摇头苦笑,自己自从踏入仕途以来,一直谨言慎行,惟恐什么地方出了差错,凡事都机关算计,可顾得东,顾不了西。顾得了国内的变法,却没有顾上幽云的战事。看来,想安安稳稳当官已经是不太可能了。当初李纲有一句话,王钰现在想起,觉得很有道理,苟以国家生死矣,岂因祸福避趋之。

    大宋跟自己生活的那个时代不一样。在大宋甚至整个封建社会,一个国家的兴盛与否,很大程度上取决于皇帝的好坏。当然,也有以前自己的历史老师提到的,诸如什么“历史发展的大环境”之类的因素。如果一个国家,有一个勤政爱民,远见卓识的皇帝,那这个国家就有兴盛的希望。大宋开国以来,好的皇帝应该还是有的,像宋太祖,宋太宗两兄弟,都还算有一点雄心,念念不忘统一中原。还有后来任用王安石变法的宋神宗,也想作中兴之君。却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没有成功。

    眼下,自己主持变法,内政较以前有了一定的好转,至少大宋的局面暂时稳定了下来,各地没有再闹出民变,农民起义之类的事情。可是,情况刚刚好转,赵桓似乎忘记了从前动乱的日子,又开始穷奢极欲。眼下大金高丽两国入侵,蔡京这老东西居然举荐赵构去河北挂帅。

    蔡京和自己一样,不过是臣子,如果没有皇帝的点头,任何事情都不能决定。所以,问题的根本在赵桓,甚至是太上皇赵佶的身上。赵桓年少,又刚即位不久,相信是赵佶在他背后操纵。

    “庆父不死,鲁难未已啊……”思前想后,王钰头一次觉得这般无助。

    童素颜听到王钰这一句话,惊得花容失色,一把抓住王钰手臂:“官人,慎言,慎言!”

    王钰骨子里,没有这个时代“男尊女卑”那种思想,所以他能够容许耶律南仙跟他议论国事,甚至时常听取她的意见。不过像耶律南仙这样女人,毕竟是凤毛麟角,不可多得。都说女人是头发长,见识短,这句虽然有些大男人主义,却也不是没有道理。见童素颜怕成这样,王钰安慰道:“好,我慎言,我小心,行了吧?”

    “南仙小姐来了。”红秀在旁边轻声说道。王钰抬头望去,耶律南仙站在书房门口,见王钰两夫妻在一起,一时迟疑,正要退回去。

    “官人早些回来歇息,素颜先回房了。”童素颜大度的说道。在她心里,早已将耶律南仙当成了自家人,她也知道,王钰和耶律南仙,不过是时间迟早的问题。带着红秀出了书房,耶律南仙待她走后,方才踏了进来。

    朝政大事,王钰从来不避耶律南仙,甚至一些核心机密也能坦然相告,他对南仙,可以说是百分之百的信任。

    “我听说你跟素颜相处得不错?”王钰指了指身边的椅子,笑问道。

    耶律南仙落座,见王钰一脸疲惫之色,关切的问道:“还在为蜀中洪灾的事发愁?”

    本来跟耶律南仙在一起的时候,大多是在议论朝政,这已经成为王钰的一种习惯。但这个时候,他却有些不高兴。整天为国事操劳,多么希望能有个知心的人,能一起谈谈风花雪月,市井趣事,南仙啊南仙,你也未免有些不解风情啊。

    “南仙哪,我怎么越来越觉得你有些像武媚娘了。”王钰这句话,本是戏言。可耶律南仙一听,竟然粉面含霜,盯着王钰看了好大一阵,突然神色黯然的叹道:“难道你怀疑我?你不知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

    自知失言,王钰忙抚慰道:“你这女人真没劲,开开玩笑嘛。你心里想的什么,我一清二楚,我知道你替我担心。”

    “王钰,你当我喜欢把心思花在这些事情上么?一想到你现在的处境,我连觉都睡不踏实。不瞒你说,最近我经常作恶梦。昨天晚上,我梦见你被一条恶龙缠身,大声向我呼救。醒来之后,惊得我出了一身冷汗。”耶律南仙满面忧虑,说得情真意切,王钰不禁有些为自己刚才那句玩笑话而内疚起来。

    王钰何尝不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蔡京被削了财权。一个左丞相,只剩下审官院归他管,从前那个权倾朝野的蔡京,已经不复存在了。不过蔡京这人,王钰有的时候还真的佩服他,这人眼光非常独到。早前自己还是闲官时,他就拉拢,结好自己。当自己到幽云任职,手握实权后,他立马对自己生出了戒心。

    而现在,皇帝已经毫无顾忌的削弱他的权柄,他仍旧能找出应对之策,那就是赵构。从自己知道的历史知识来看,蔡京这回把宝压在康王身上,无疑是明智的。因为,如果任由历史按原来的轨迹发展,赵构就极有可能到南方称帝。那个时候,蔡京就是开国元勋。

    可自己既然来了,还会任由历史照原来的轨迹发展么?

    “蔡京现在已经没有多大的实权了,赵家父子的计谋,快成功了一半。我比谁都清楚,蔡京一倒,我就没有用了。”王钰坦然的说道。

    “你既然什么都清楚,那为什么还不早作准备?你难道想要等死么?你就算不为天下,不为百姓着想,也总该想想你自己吧?”耶律南仙向来沉得住气,可现在却也有些着急了,因为王钰的处境委实太过凶险,在大宋貌似平静的局面下,暗藏着杀机。

    神情异样,似笑非笑的看了耶律南仙一眼,王钰起身,背负双手踱到书房门口,满着那满天的繁星,心似狂潮:“我从来不是一个聪明人,但我也不会任人宰割,那不是我的风格。”

    猛然起身,几个大步踏到王钰身边,耶律南仙欣喜的问道:“怎么?你决定动手了?”

    “动手?动什么手?”王钰转过头问道。他不像是开玩笑,也不是在故意装傻,耶律南仙看到他的样子,刚刚升起的一点希望之火,转瞬又告熄灭。

    “学我父亲,拥兵自立。”耶律南仙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提醒王钰。

    不料,王钰果断的摇了摇头,伸手攀住她的肩膀,小声说道:“南仙,我跟你父亲不一样,他能作皇帝,我不行。”如果耶律南仙不是心系王钰,她应该能够冷静的分析出王钰这句话实在是有自知之明,也是最聪明的想法。

    “为什么不行!”耶律南仙挣脱了王钰,神色冷峻的质问道:“你手握重兵,整个京城都在你的控制之下。你现在集政权,财权于一身。你的岳父童贯,又掌管着枢密院。大宋屯兵最多的幽云,又是你一手发展起来的。你的政敌蔡京,现在已经是空头宰相,赵佶只剩下半条命,随时可能一命呜呼,赵桓年少,根基不稳,你到底还担心什么?王钰,我希望我的男人,是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是众王之王,受天下拥戴,你为什么就……”

    王钰似乎并不生气,仍旧嬉皮笑脸的说道:“你还说漏了一样。现在大宋十二个卫戍区里,手握骑兵兵权的武将,很多是我幽云系出身。当年在幽云,他们都受过我的恩惠。十二卫的指挥使,虽是赵桓亲自任命,可如果没有我变法放权,他们也不会有今天。圣上命康王河北挂帅,看似出人意料,其实也是感受到了这种威胁。”

    耶律南仙听完后,更疑惑了:“对啊,你有这么多的优势,天下谁能比得上你?你如果起事,登高一呼,四海之内,必群起响应。到时黄袍加身,号令天下,谁敢不服?”

    王钰没有再说话,以沉默来应对耶律南仙的质疑。后者再三追问,他只是摇头不语,耶律南仙终于死心了。长叹一声道:“罢了,你既然没有这个心,就算我没说吧。如果将来真有那么一天,我会一直陪着你。”语气悲凉,似乎已经看到了那不幸的一天。

    眼看耶律南仙离开,王钰面无表情。她终究是契丹人,不了解汉人的想法。没有错,她说得全是实情,自己的确是着天下独一无二的优势。可她没有意识到,大宋的局面虽然动乱,可百姓并不是被逼得没有活路,当年宋江起事,并不是被官员逼得没有活路,梁山大半的人,都是犯了王法,他到梁山后,提出的口号是“替天行道”。而方腊起义,是被苏杭应奉局的朱勔所迫,朱勔借替赵佶收集“花石纲”为名,*,惹得天怒人怨。而方腊起义,提出的号召也是“杀朱勔”,而不敢把矛头对准皇族赵家。

    这跟历朝历代的农民起义都不一样,大宋有它特有情况。政治环境很宽松,百姓的生活能够有基本的保障。赵匡胤当年买尽了天下民心,立下了“不杀士大夫及上书言事者”,“凡柴氏后裔,有罪不得加刑,若犯谋逆大罪,止于狱中赐死,不得杀戮于市曹,亦不得连坐旁支”的铁律。大宋每一位新帝登基,都要由一名不识字的太监领到太庙,跪拜在赵匡胤当年立下的铁碑前,默念他立下的铁律。是问,中华有史以来,各朝各代,哪一朝能像这样开明?造反起事,在大宋是行不通的,只能另辟蹊径。

    “南仙,很快,你就会明白的。”

    大宋靖康三年,屯兵于上雄一线的完颜晟,察觉到了宋军情势有异,派人打探后,得知此次河北挂帅的人,并不是王钰,而是闻所未闻的赵构之后,大喜过望。率文武大员祭天拜谢,感谢苍天庇佑。

    事后,以高丽柱国大将军朴正臣所部为先锋,驱十五万大军,猛攻归化州。归化一破,大宋战略要地幽云十六州,便近在眼前了。

    归化危急,幽云危急,而坐镇太原府的赵构,仍旧奉行其父兄的策略,攘外必先安内。“宋若亡于大金,赵氏尚有亡国奴可以作,若亡于内廷,则亡国奴亦不可得。”严加约束各卫兵马,不得擅动。凡事皆需上报太原帅府,否则按造反谋逆论处!就因为他一条军令,白白浪费许多机会,贻误战机。河北诸将,怨愤滔天。八月,驻扎在汾州的河北制置副使,领陕西卫指挥使的范宏上奏弹劾赵构,称其贻误战机,指挥不利,被赵桓驳回上奏,并严加训斥。

    九月,种师中所部守卫归化,抵挡着完颜晟十八万大军的猛攻。此时的大金军队,跟当年王钰在咸都所面对的又不一样。经过完颜晟的改革,大金军队体系严明,并从大宋偷学到了许多新式装备的制造方法,大力发展火器。归化保卫战,打得极其艰苦,但种师中所部,仍旧没有后退一步。

    九月中旬,归化危急,种师中请求太原帅府,调萧充的游击军前往增援。赵构以“各司其职,不宜妄动”为由,驳回请求,令种师中死守归化,不得后退一步。归化城中,血流成河,军士百姓,死伤无数。种师中亲临战斗第一线,鼓励士卒。

    大金高丽联军的一波攻击,刚刚被打退。归化城头上的将士,正在搬运阵亡将士遗体,补充弓箭,滚石,擂木等守城所需物品。种师中带领一班战将,登上城头巡察。所过之处,尽是血海,城头之上,将士们踩着袍泽战友的尸体,一片忙碌。

    种师中全副披挂,手按宝刀。虽须发皆白,但为国征战,也是当仁不让。他在军中威望极高,打过契丹人,杀过党项人,现在又率军与女真人,高丽人作战。

    “等一下,你们是哪一军的?”种师中停下了脚步,向一队正在搬运遗体的士兵叫道。

    士兵们见主帅亲临,放下同伴遗体,向前拱手回答道:“回大人,我们是长安军捷胜营的士卒。”

    这几个士兵,身上铠甲已经残破,满脸血迹,已经分不清楚本来面目。

    “你们营还有多少人?”种师中的目光,落在遗体堆中,一个身披铠甲,手持长刀的将领身上。小王相爷改革军制,定下大宋军功制度,所有将领都以铠甲左胸处的绥带分辨级别。这位将军,胸前是三条绿色绥带,级别似乎不低。

    “回大人,只剩我们五个了。”一名士兵,左手齐手弯手被砍断,经过简单的包扎,鲜血却已经渗透白布。

    种师中上阵一生,杀人如麻,何曾动过恻隐之心?此时,也不得不为将士们的忠勇所感动。微微叹了口气,声音平和的说道:“叫你们营的兵马都监来见我,本官要奖赏他!”

    士卒们低下了头去,默不作声。那只剩下一条独臂的士卒,哽咽的回答道:“他就是我们营的都监大人。”他的右手,指着那个手握长刀的遗体。

    种师中也沉默了,面对殉国的将士,这位纵横沙场一生的老将,哀痛不已。归化情势虽然危急,但两国联军未能前进一步,如果增援部队及时赶到,莫说守住归化,就是出城与大金高丽两军决战,也有取胜的可能。几十天的守城战下来,我军固然伤亡惨重,可敌军也没有讨到半点便宜。据初步估算,金兵至少伤亡了两成。

    “好样的,你们都是好样的。”种师中用力的拍着独臂士卒的肩膀,大声说道。正欲继续巡查时,忽听城下一阵喧哗,走到城边向下一看。城门口,聚集着许多的百姓,手里提着篮子,铁锅,正与守城的将领交涉。

    “都管大人,归化百姓给将士们送来了食物,酒水。请大人示,当如何处置?”守城的将领飞奔上来,向种师中请示道。

    “父老们一片心意,岂能拒绝?让他们上来吧。”种师中心里一阵感动。百姓们的心,还是向着子弟兵啊。城下百姓蜂拥而来,给守城的士卒们递过一碗热汤,塞上两个面饼。或者帮着搬运阵亡将士的遗体,打扫战场,没有人说话,一切都显得井然有顺。

    一位年逾古稀的老者,在儿孙的搀扶下,来到种师中面前,双手恭恭敬敬的奉上一杯酒水:“大人守土卫国,归化百姓感恩戴恩。奉上水酒一杯,聊表心意。”

    种师中谢过,接过酒杯一饮而尽。那老丈又问道:“敢问大人,朝廷何时派南府军到幽云啊?当年契丹人也是来势汹汹,被小王相爷只一阵,杀得弃城而逃。南府军是我们幽云子弟兵,打起仗来,奋勇当先。若南府军在,何惧女真贼子,高丽小儿?”

    种师中无言以对,递还酒杯,和蔼的说道:“老哥哥,你放心。我奉宁军虽不是幽云子弟兵,但面对外敌,也是一样的奋勇杀敌。奉宁军在,归化就在!”说完这句话,种师中带着部将继续巡视。入目尽是宋军的伤亡将士,奉宁军的损失,可谓惨重。

    宋人,要如何面对这刻骨的民族仇恨?常言道,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小王相爷,你当年在隐空山,也是抱定必死之心吧?

    天空忽然为之一暗,耳边尽是呼啸之声,种师中抬头一看,那满天之上,大金高丽两军的弓箭,遮天蔽日。攻城,又开始了。士兵们举着盾牌,抵抗着敌军箭阵的进攻。锐利的铁箭,射在盾牌之上,响起一片“夺夺”之声。浑身鲜血的士兵们,随着弓箭的射击,身形不住摇晃。

    “大人,回帅府吧,这里太危险了!”部将劝道。

    种师中须发倒立,一把推开部将,抽出了腰间宝刀。往城下一看,只见漫天遍野,金军,高丽军,如山洪爆发般涌向归化城下。敌军挥舞着长枪,弯刀,张牙舞爪,气焰嚣张。归化绵延数里的城墙根下,布满了敌人。

    巨大的云梯,梯头铁钩已经攀入城头。剽悍的敌军士兵,娴熟的爬上梯子,向冲城上而来。一名宋军士兵,撇开盾牌,正撞上爬上墙头的金兵,正要刺出手中长枪,却慢了一步。刀锋一过,他的头颅高高抛起,瞬间,血雨漫天……

    第一个登上城头的金兵,面对人多势众的宋军,面无惧色。瞧见一名铠甲鲜明的老将,知道他级别不低,哇哇大叫的扑了上来。不等他的弯刀落下,种师中右腿一抬,撞在他腹部,趁他一弯腰,手中宝刀闪电般挥出。如先前一般,他的头颅滚在地上,而无头的躯体,仍旧撞撞跌跌的往前奔出几步,才扑倒在地。

    光靠铁质兵器,难以保住归化,必须得用火器啊。可恨,康王殿下挂帅河北后,将幽云造办局的军械配发权收归太原帅府。不得太原方面的命令,任何将领都无权领取火器。

    “张君豪!”种师中威严的声音,响彻城头。

    一名悍将正挥舞着方天画戟,撂倒一个又一个敌军,听见主帅召唤,大声应道:“末将在!”

    “你带一队人马,赶往幽州造办局领取火器!”种师中砍翻面前一个高丽兵,大声吼道。张君豪领命而去,也不问有没有太原帅府康王的文书。在奉宁军里,种大人的话就是军令,军令如山,不容违抗。若是幽州造办局的官员不给,那就只有硬抢了!

    王钰的宝国公府,汴京城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郑僮却还是头一次来,有道是侯门深似海,宰相门人七品官。郑僮刚踏上宝国府的台阶,就被门人拦住了。

    “干什么的?”门人斜着眼,无礼的打量的郑僮。能在这宝国府大门出入的,非富即贵,像郑僮这寒酸模样的人,倒还是头一次见到。

    “我找小王相爷。”郑僮对门人的态度很不满,但看到王钰的面子上,也不跟人计较。

    “嗬,好大的口气。相爷是你说见就能见的?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么?”四个门人操着双手,鄙夷的笑道。

    郑僮一时火起,怒骂道:“狗眼看人低的家伙!当年我跟小王相爷一起厮混的时候,你他妈还在墙角划圈呢!”这么横的家伙,门人们还是头一次碰到。正要出言辱骂,忽听门内一人问道:“什么事?”

    众人寻声望去,只见一位身着华服,貌美如花的女人走了出来。

    “南仙小姐,这人说是要找相爷。小人们见他獐头鼠目,不似良人,所以盘问。不想惊魂了南仙小姐,还请见谅。”

    耶律南仙望了郑僮一眼,转而对几个门人冷笑道:“怕是人家没有给你们门敬,所以你们不通报吧?看来,我得向夫人建议,换掉你们了。否则,相爷的名声,都让你们这些奴才败坏了。”说罢,也不管那几个战战兢兢的门人,带着郑僮进了宝国公府。

    王钰有的时候觉得内疚,因为他总是有事的时候,才想起郑僮。不过,这并不代表他贵人多忘事,看不起布衣之交。

    “相爷,郑僮来了。”耶律南仙领着郑僮到了王钰书房,在门外报了一声,便转身离开。

    郑僮何曾见过这般富丽堂皇的府邸,心里暗思皇宫恐怕也不过如此吧?正迟疑间,就听到王钰的声音从里面传来:“郑二来了?还不快进来!哈哈!”

    郑僮踏进王钰书房,还未见人,两腿就屈了下去,口称:“小人郑僮,拜见……”王钰急步上前扶住,责怪道:“又来了,早就跟你说过,咱们是同窗,不要拘礼。”郑僮此时才抬起头来,只见王钰气宇轩昂,贵气逼人,跟当年在汴京街头那个泼皮小混混,判若两人。唯一相同的是,他对自己的笑容,至今没有变过。

    两人落座之后,丫环奉上茶水,果品。王钰连连劝着郑僮吃一些,不过郑僮知道,王钰如今身为宰相,日理万机。如果没有事,绝对不会找自己上门。遂直言问道:“相爷找我来,有什么吩咐尽管直说,郑僮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王钰靠在椅子扶手上,一听这话,佯装生气道:“你这是什么话?你我之间,不比常人。难道没事我就不能找你来叙旧?”

    郑僮轻笑一声,回答道:“小王相爷政务缠身,若无事,自然不会想起小民。”

    王钰听他这话里有话,坐正了身子:“郑老二,你小子不厚道。我王钰是那样的人么?去年,你聚众赌钱,有人出千,你揍了人家一顿,打得那人险些丧命。上面要办你,结果呢?没事吧?过年那会儿,京城戒严,吏部侍郎许大人的老婆出城去上坟,你给人家拦住了,死活不放。那许夫人扇了你两个耳光,当场撂下狠话,要你吃不了兜着走。结果怎么样?人家倒送了一百两银子给你赔罪,后来又加送了三百两。有这些事么?”

    这些事情,郑僮知道,如果不是王钰在后面撑着,自己怕是早遭了殃了。小小一个城门官儿,无权无势,有时候惹急了,平头百姓都敢骂你几句。

    “相爷大恩,小人不敢忘,这一辈子,没说的,你让我去死,我眉头都不皱一下。”郑僮把胸脯拍得震天响。

    “靠,说什么玩意儿呢?我能让你去死?哎,你老娘身子骨好些了么?”王钰语含关切的问道。

    郑僮脸上,突然黯淡下来,低声说道:“我娘去年就病逝了。临死的时候,还拉着我的手,让我这一辈子给相爷当牛作马,也要报答大恩。”

    “什么!”王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老人家去世了?哎呀,你这家伙,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你的娘就是我的娘,给老人家送终也要算我一份啊,唉,你啊……”

    郑僮叹了口气,抬头笑道:“不说这个了,相爷,你把我当朋友,从来没有看不起我,这一点我心里明白。有什么话你直说,再难的事我也替你去办。”

    王钰闻言,略一沉吟,坐了回去。手轻轻拍打着扶手,似乎犹疑不决。郑僮见状,也不打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老二,说句实话,不是我王钰不想照顾朋友。这么几年,你还当一个城门官,那是我有意安排的。如果我提拔了你,势必引起别人的注意,有些事情你就不方便去办。我府里这些人,不瞒你说,都不是我的心腹。只有你,我是信得过的。不要着急,快了。”王钰这话,听起来像是说给郑僮听,却又像是自言自语。

    郑僮毕竟只是一个门官,对朝政大事不太了解,所以王钰说的“快了”是什么意思,他也不明白。

    “这样,你回去把城门官的差事辞了,我有件事情要你跑一趟幽云。那里可正在打仗呢,你有胆量么?”王钰问道。

    “呵呵,当年上梁山贼窝,我也没皱过眉头,还怕什么幽云前线?这次也是送信?”郑僮豪气干云的笑了一声。

    “嗯,不错。”王钰点头道,“不过这次是送口信,你到归化州去,找到种师中老将军。传我的口信给他。”

    种师中戍边名将,郑僮也听过他的名号,遂问道:“什么口信?”

    王钰招了招手,郑僮会意,把头伸了过去,只听王钰在耳边轻声念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就这一句?”郑僮听完后问道。见王钰重重的点头,心知事关重大,当即起身告别。王钰又嘱咐了几句,才放他离开。

    王钰虽然身在京城,可千里之外的战事,他却了若指掌。赵构这个软蛋王爷,上任河北兵马大元帅后,限制武将权力。尤其对种师中老将军,严加防范。这个根,恐怕在自己身上,只因当年种老将军曾经亲自率军增援自己。

    现在,大金高丽两国联军攻打幽云十六州,前线战事,想必吃紧。而种师中这个人,说好听一些,就是忠君报国。说难听一些,就是愚忠。赵构处处防着他,估计他也是惟命是从。这样下去可不得了,幽云如果丢了,进军北方的战略要地就从此易手。想再拿回来,可就难了。

    靖康三年十月,久攻归化不下的金主完颜晟大怒,倾尽全部军力,不顾一切也要拿下归化城。种师中甘冒军法从事的危险,派出部将火速赶往幽州造办局讨取火器。幽云造办局的官员,碍于赵构军令,拒不发配。

    种师中麾下部将张君豪,向其细说前线吃紧,幽云危在旦夕。然此时造办局的官员,已经被赵构撤换,早不是当初王钰安排的人。任由张将军磨破嘴皮子,他却是油盐不进。张君豪一怒之下,纵兵抢夺。抢得三连炮车,床弩,神臂弓,火蒺藜若干,星夜兼程,运往前线。

    幽州造办局官员向驻防幽云的游击军将领萧充求援,请其拦截张君豪所部。萧充早就对赵构不满,更兼与种师中当初是一个军锅里吃饭的弟兄,于是推脱不允。赵构闻讯后,大为恼怒,正想将种师中法办。但念及前方战事吃紧,若临阵换将,丢了幽云,自己也逃脱不了干系,于是将此事按下,不许声张。

    十月底,完颜晟渐渐失去了耐心。宋军抵抗之顽强,让他胆战心惊。大金高丽两国联军,伤亡数万,归化城下,尸体堆积如山。更兼夏末天热,尸体腐化,恶臭难当。完颜晟心知王钰的改革,已经见了成效,更兼种师中一代名将,指挥得当,归化城简直就是铜墙铁壁,休想撼动分毫。

    再则,之前的攻城战中,都不见宋军大规模使用金军素来忌惮的火器。然十月底,宋军火器猛增,给两国联军造成了极品的死亡。此时,完颜晟已经萌生退意,麾下战将也渐渐失去了斗志。

    但此进若撤兵,日后再想南下灭宋,恐怕更为艰难。完颜晟进退两难,几乎愁出病来。就在这个时候,一条重要的消息传到他的耳中。宋军幽云主帅种师中,派兵到王钰当初设立的幽州造办局,强抢装备。此事,让坐镇太原的康王赵构,大为恼火。

    完颜晟得知这个消息后,与文武众臣商议。群臣中有人建议,可用此事大做文章,派奸细入幽云,散布谣言。就说种师中纵兵抢夺装备,图谋拥兵自立。汉人向来生性多疑,最擅长窝里斗,自己人打自己人。若坐镇太原的大宋亲王赵构得知此消息,就算不拿种师中问罪,也必定会对他严加防范。若种师中失去了大宋朝廷的信任与支持,那时再攻打归化,就容易得多了。

    完颜晟从其言,派出奸细,抄山路混进幽云,四处散播谣言。赵构听闻此事后,对种师中更加忌恨。强令驻防云州的萧充所部,撤回河北。改从大宋和西夏边境,调沈之冲的宣毅军进驻云州,防范种师中所部。

    消息传到归化前线,种师中心灰意冷,对部将叹道:“沈之冲向来与我不和,今康王殿下调其进驻云州,为我军侧翼,幽云不保啊。”

    这日,两国联国暂时停止攻城。奉宁军得到了喘息的机会,种师中下令各部兵马就地休整,补充军械,严阵以待。而种师中本人,因年老体弱,患上了眼疾,于归化帅府中养病。

    “都管相公,府外有人求见。”种师中正拿着地图研究两军态势,门外军士进来报道。

    躺在榻上的种师中听闻后,挥手道:“军务在身,恕不见客。”军士领命而出,不多时,又进来报道:“那人说,只需告诉相公一句话,相公定然赐见。”

    眉头一皱,种师中问道:“哪一句?”

    “衡山一树,金玉满堂。”军士回答道。

    种师中听完暗忖,横三一竖是个王字,金玉满堂是个钰字。慌忙从榻上坐起,命军士更衣,急召客人入见。

    不一阵,堂外走进一人,年约二十多岁,面白无须,眉宇间英气勃勃,不似凡人。那人进堂后,端详了种师中一阵,上前拜道:“小人见过种老将军,将军威名,如雷灌耳。”

    “贵客过奖了,请坐,不知贵客从何处来?”种师中问道。

    郑僮落座之后,闭口不言,种师中会意,摒退内外军士,只留他二人在堂上。

    郑僮见军士退尽,遂走上前去,对种师中说道:“小人从京城而来,受小王相爷之命,特来向老将军传达口信。”

    “好!自当初一别,老夫心里也十分挂念王相。听闻王相回朝后被朝廷重用,主持变法,颇见成效。不知相爷有何吩咐?”种师中忙问道。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种师中听完,心中一惊!王相此言,似乎意有所指。大宋开国以来,对带兵在外的武官一直严加防范,谁敢“君命有所不受”?如今赵构在太原坐镇,派遣沈之冲到云州监视自己,稍有异动,只怕太原方面马上就会作出反应。

    可如果任由局势这么发展下去,自己已经失去了赵构的信任,如果金兵大举来攻,采用车轮战,奉宁军抵得了一时,可抵不了一世。如果归化失陷,当年王相费尽心机讨回,又苦心经营多年的幽云防线,就会毁于一旦。大宋半壁江山,都将沦入金人铁蹄之下。自己,可就是民族的罪人了!

    一念至此,种师中冷汗直冒。个人生死事小,江山社稷事大啊。

    不对!王相受圣命,主持变法,怎么会突然派人到幽云,传这样一句话给自己?莫非……朝中将有变故?王相有不臣之心?

    不会,若是王相有此心,当年太上皇从幽云将他召回京城时,就已经有机会了,何必拖到现在?自己如今陷入两难境地,远在京城的小王相爷,想必也不好过。如果自己能打退两国联军,暂时解除外患,就能替王相松一口气,赢得时间。

    可这个时间一赢得,王相将有什么动作,就不得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