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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节
    晏修不置可否,越发让人看不透,只微微颔首道:“柳道友。”

    柳昔卿恢复了些许力气后,便活蹦乱跳地去寻找所谓的走出阵法的“机缘”,只是她转身时,没有看到那坐在地上的男子竟然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看着柳昔卿走远后,晏修这才默默地将头从倚靠的峭壁上挪开,然后伸出手将那一直被头部遮住的掌印抹平。这掌印本是他飞扑出去接柳昔卿时,借力峭壁所留。那历经沧桑的峭壁岩石,在他的手掌下,竟如同可捏塑的面团般,被他悄然还原。

    若是被那疑心重重的姑娘看到他留下的掌印,恐怕她心里又是一番计较,所以还是……

    柳昔卿在四周转了一圈,长相稍微出格点的岩石、植物、树木都被她检查了个遍,最后找到峭壁右侧的一处被藤蔓缠绕的巨石,那石头形状如同一只羊羔,她犹豫了下,向晏修的方向喊道:“晏前辈,你说会不会是这块石头?还是旁边的藤蔓?要不要我试探一下?”

    那人的声音又恢复成漫不经心的样子,回道:“柳道友不妨一试。”

    她用尽力气也没能推动那石羊,而后不甘心地去拽动藤蔓,结果上面“咚咚咚”砸下来几个青皮果子,摔烂之后从里面飞出几只嫩黄色的小鸟,发出“咪叽”“咪叽叽”的叫声,扑棱棱地飞走了。

    这小鸟不可怕,但果子里突然飞出生禽的一幕还是把她给吓到了,尤其是一只跌跌撞撞的小鸟还险些啄到她。

    修真界好多怪兽!

    柳昔卿捂着眼睛跑回去了,发现晏修还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一下子就安定下来,她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道:“兴许是机缘还未到……”

    一时气氛有些凝固,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也没有与年轻男子攀谈的经验,虽说落在此地,两个人患难与共,应当彼此合作,而且这人还救了自己,但柳昔卿实在不敢放心陌生人,就连刚才查探“机缘”,也时时小心对方会不会有动作,所以才会被那几个果子惊到。

    而他应该也看出来了吧?

    晏修靠在峭壁边,手臂支在旁边的岩石上,手背托腮,眼眸很平静地注视着她,说道:“或许吧……不过,若我没看错的话,柳道友应当是魔修?”

    “什么?才不是!”她第一次被人看出身份,强压下心头的慌张,矢口否认。

    “柳道友不用紧张,”他眸色深不见底,声音愈发低沉,“道友想必很厌恶自己的身份吧?”

    哈,岂止是厌恶,岂止是厌恶!

    脉反逆流的痛苦,堕魔印的标签,肮脏的魔气……她因为之前一直紧张而压抑在心中的负面情绪突然爆发。

    既然你想问,我就索性承认给你看好了。

    “对,我是魔修,怎么,想替天行道吗?”她一步步逼近晏修,“我就是身怀媚术、杀人不眨眼的魔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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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你从小就是个中规中矩的好孩子,接受的都是和平年代的价值观,每日不用为吃食发愁,没有生死的忧患;在你的世界里,很少出现穷凶极恶之徒,周围生活都是良善的居民,平时顶多出现口角,互相之间并没有血海深仇;你见过最凶残的场景是愣头小男生打架,最可怕的罪犯只出现在媒体上,你连身上出了个小伤口都会觉得意外,受过最大的骗也许就让你损失了一点钱财……

    可如今你却来到了一个陌生的世界,在你那几乎可以算是婴儿期一般的年纪面前,你所遇到的每个人都显得那么深不可测,然而最令人恐怖的并不是这些,而是你莫名其妙地成为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甚至你的身上还装有随时都可能暴走的不确定因素。

    “杀”与“被杀”,这人命关天的字眼第一次触目惊心地出现在你脑海中,哪怕是到了安全的地方,鼻子里仍然能闻到那股作呕的血腥味儿。

    柳昔卿现在才觉出后怕来,才觉出自己的脆弱来。

    可她却不能被人发现,谁知道眼前人究竟什么来历,谁知道这个叫“晏修”的人会不会害她!

    柳昔卿想到这里,心中竟然生出一丝杀意来!

    她的手发着抖,向晏修伸过去。

    可这双手又哪里像是要伤人的手,她连杀鸡的事都没做过。在他人眼里,这恐怕更像是一双在挣扎,在寻求救赎的手。

    “柳道友认为,魔修与正道,又有何不同?”他声音清澈如同溪流,缓缓自她耳中流入脑海,激醒了险些要走火入魔的柳昔卿。

    她闭上眼睛,极力压制自己的情绪,冷冷说道:“道不同,自然不相为谋。”

    “其实在我看来,除了不能渡劫飞升之外,魔修和道修也无甚不同。”

    “什么?魔修不能飞升?”她睁开眼,惊道。

    “看你骨龄尚还年轻,恐怕对天元纪年之前的九个纪年的事情所知甚少。在上古神魔大阵之后,诸神陨落,人间界的规则也发生了改变,所以魔修无法真正迈入渡劫期那一步,也因此无法飞升。且魔修业重,就算是晋阶大乘期,面对震元雷劫时,也有将近一半灰飞烟灭的可能,所以在曾经的九个纪年里,魔修的修为瓶颈便是大乘期,而唯一的渡劫期魔修,便是每个纪年的魔尊。但是魔尊并非修炼能达到的境界,而是因果轮回所造。”

    柳昔卿对魔修的知识来源还停留在久朝所讲述的魔修基本常识层面,而晏修言语中触及到更深层的魔修历史,则是她从来不曾触及的秘辛。

    晏修那不徐不疾的声音安抚了柳昔卿的情绪,她此时迫切想知道更多信息,这男人也似乎有心点拨她。

    柳昔卿终于坐了下来,因为自己之前的无状而有些尴尬地扭过头,对晏修道:“请晏前辈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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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在上古时期,天地混沌,生六界三道,六界乃:神界、仙界、人界、妖界、魔界、混沌界,三道又分:轮回道、天道、修罗道。

    六界并不像如今泾渭分明,而是一团混沌,除仙道独善其身,不在此界外,人间界中有神有魔,有人有妖,摩擦纷争不断。

    当矛盾愈演愈烈,天道崩塌,便爆发了神魔大战。

    上古十二神于彼岸之门封印魔界,以众神神格殉难,重新建立天道,制衡六界。

    但因为上古神厄离爱上魔后,导致心魔横生,封印时留下一道暗门,因此人间每万年一场大劫。魔界泄露的魔气会滋养出魔尊,人身魔心,觉醒前与普通修士无异,但觉醒后会得到人间登顶的渡劫期修为,拥有打破封印的力量。如果人间没有渡劫期大能与之抗衡,不能及时杀死魔尊,封印魔界的封印便会开启,届时修罗道主宰人间,六界重回生灵涂炭。

    人间已经历上古纪、元古纪、溯古纪、间古纪、圣古纪、沉古纪、谅古纪、函古纪、铭古纪等九个纪年,前八个纪年都产生了一位魔尊,之后被正道修士诛灭。

    只有到了铭古纪,太和剑修出身的魔尊,觉醒后并没有屠杀人间修士,而是与人间界主一同进入彼岸之门,自此之后,彼岸之门消失,再无魔气泄入人间,也不会再产生新的魔尊。

    魔尊与界主相携镇守魔界,方才有了天元纪年的太平盛世。

    第15章 夜风微醉

    进入天元纪年后,人间高阶修士的格局也发生了变化,目前尚有太和派乃至人间界唯一的渡劫修士季羽道尊,而其他大乘期修士则分别是:太和派大乘中期修士真宝元君、沧海元君、长宁元君,大乘初期修士幻炎元君。

    万兽观大乘初期修士乾煞元君、湛无元君。

    格物宗大乘中期修士中如元君、大乘初期修士居合元君。

    扶摇山大乘后期修士荼莲元君。

    海外三千洞府之华阳洞大乘后期修士华阳元君。

    九重天外天大乘初期修士姬无惆元君。

    七国联盟楚国大乘初期修士曾檀元君。

    歌留山老祖,大乘初期修士陌降元君。

    除了这些道修大乘修士,魔修中要数四人修为最高,乃是:大乘中期修为的魔君,大乘中期修为的弦月护法丰澈,大乘后期修为的朔月护法萧快雨,以及大乘初期修为的“守夜人”首领齐烨。

    既然提到了魔修与道修,就不得不提一下人间的灰色人群——邪修。正如魔修分为弦月朔月,道修也有正道和邪道。邪修并未入魔,仍然是道修一统,只是修炼手段诡异,往往行狠辣阴邪之事,但如无真凭实据,以太和为首的正统宗派也很难加以干涉。

    对魔修来说,他们虽然是天道的背弃者,却也是天道平衡下的产物,与道修乃是光与影之间的关系,尽管人间已有界主,却也无法干预天道规则,所以,经历了铭古纪蛰伏期的魔修,于天元纪年重新回到了人间。

    在天元纪年初期,修真界百废待兴,道修休养生息,而此时的魔修却忙于内战。

    被动入魔的弦月魔修,因与朔月魔修理念不合,长期以来一直互相怨怼,如今重回修炼资源丰富的人间,自是各种擦枪走火,最后弦月朔月两派人马大打出手。正逢战事胶着之际,魔君横空出世,以血腥手段镇压两方人马,一统魔修,成为继魔尊之后的魔修第一人。

    之后魔尊建立的“守夜人”组织,更成为魔君统御魔修的强大力量,如今他们甚至已经不局限于监督魔修,若是遇到隐藏在正道中的邪修,也会毅然出手制裁。因为“守夜人”没有正道的种种顾虑,铁腕风行,爱憎分明,反而成了邪修最头痛的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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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修真界秘辛从晏修口中缓缓讲述而出,他的语气一直很平稳,像是一个再客观不过的局外人。

    “……所以,道修中亦有败类,魔修中亦有好人。你说道不同,我却说入魔还是问道,都只凭本心罢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柳昔卿敏锐地发现晏修身上竟有一种咄咄逼人的气势,那几乎是她可以感受到的锋利,如同一柄出鞘的剑一般,只听他铿锵道:“是本心,决定我们成为什么样的人,走什么样的道。也是本心,使得我们哪怕走在不同的道上,也有相同的信念。所以,修魔还是修道,真的那么重要吗?”

    夜色暗沉,一轮斜月高照在峭壁之上。

    柳昔卿几乎有些入迷地看着他,喃喃道:“这……便是修行的感觉吗?”

    眼前这名男子,在他面前,似乎一切迷茫都将被斩断,一切污秽都将无所遁形,究竟经过了怎样的历练,才有了如今坚定不移、百转不回的信念?

    “修魔之人,本已经被大道厌弃,可若是连你自己都厌弃自己,又能指望谁来救你?柳道友,我无意说教,只送你四个字,事在人为。”

    她有一种彻悟的感觉,自己之前一直纠结的魔修身份,在这位“晏前辈”的口中,似乎并不是那么可恶。

    是啊,光与影,明与暗……就连道修中尚有邪修这样的存在,只要能持本心,即便是在魔修中,也有一方净土。就如“守夜人”那样的存在,他们纵横正魔两道,哪怕不能飞升,却也在贯彻着自己的“道”!

    而她如今不过是筑基初期修为,在这个动辄寿元以千年、万年计的修真界,尚还稚嫩,她还未摸到“道”的边缘,甚至对这个世界的真相也仅仅是雾里看花。

    所谓“道”,不就是接近世界本源的存在吗?那些高阶修士,最后不是都能拥有改天换地的力量,甚至可以掌控规则之力,建立自己的领域吗?

    那么即便她是魔修,也能在这个世界里,找到自己的天地吧?

    想更多的,去认识这个世界。

    她心中突然有一种极愉悦的感觉,舒服得四肢百骸都欢畅起来,整个人终于不再紧绷,而露出柔和的气息,她向着晏修盈盈一拜,那双漂亮而妩媚的眼睛充满感激地看着晏修道:“谢谢前辈,能在这里遇到前辈,想必就是晚辈最大的机缘了。”

    晏修轻轻颔首道:“修士修炼,心境、修为、资质、本命功法四者缺一不可,你现在心境有所提升,出了此地后,假以时日提升修为,想必很快就会晋升一个小境界。我先恭喜柳道友了。”

    她自己也隐隐感觉到境界的松动,这真是一种奇妙的体验,就像是你体内有一种神奇的修炼体系,它自发运转,吸取你的全部人生经验和体内能量,当它达到一个极限,便会突破成为更高等的存在。

    成为修士,她也因此而看到了普通人恐怕永远都看不到的风景。

    这就是境界的差距,也是修行者的乐趣。

    不过,她也有些好奇,于是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那么,晏前辈修的……又是什么道呢?”

    晏修唇角上挑,隐隐微笑。

    他没有回答她,而是抬头看向天空,月华洒在他的脸上,像是蒙上了一层细柔的光晕,越发显得人美如玉,深不可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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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晏修的提点使得柳昔卿打开了心结,她终于不再如同一只惴惴不安的小兽般竖起浑身的刺,而是略微恢复了年轻姑娘的活泼。

    他因为救她而伤了腿脚,便一直坐在那处岩石旁,几乎没动过地方,如果不是柳昔卿主动跟他说话,那么他通常都会很安静,闭着眼睛靠在峭壁边。但柳昔卿知道晏修绝对不是在睡觉,因为只要她这边出了状况呼唤他时,总能听到他清朗的声音。

    在阵法中她无法修炼,因为阵法禁制的缘故,即便身体吸进灵气也存不住,但确实如晏修所说,经过灵气滋养的身体并不需要进食,于是她短暂地调整了心态后,继续开始寻找“机缘”。

    也许在白天找不到的机关,却会在晚上出现,她不能放弃这个机会。

    “晏前辈,你对阵法有研究吗?”她一边翻动杂草一边问道,“夜晚时分阵法的力量会不会衰减?依前辈看,这个阵法是什么水平的阵法师所设?”

    “我对阵法只是略懂皮毛,若是能找到这个阵法的阵眼,也不会困囿于此了。这个阵盘十分精妙,大概出自大师级阵法师之手,不过布阵人与制造阵法的人不一定是同一个,也有可能是直接使用现成的阵盘。”晏修从容答道。

    “晏前辈真是学识广博,晚辈倒是觉得这阵盘像是一处陷阱,捕猎周围路过的修士,只是奇怪了,当时我身后明明追了几个金丹修士,却独独捉了我下来,难道这阵法还欺软怕硬不成?”

    “……”

    “布阵之人一定心理阴暗,很可能是邪修所为,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来阵法处查探,将误入此地的修士捉去炼丹,这修真界真是残酷,”

    “咳……”真是丰富的想象力。

    又是搜查到后半夜,除了惊扰到路过的草蛇蜥蜴,柳昔卿一无所获,而且体力再好也有累的时候,折腾了这许久,再加上落崖之前她拼尽全力奔跑躲避追捕,饶是修士之体,也已经非常疲惫了。

    不过她却不敢在那草地里打坐,蛇虫鼠蚁对女孩子的杀伤力还是比较大,她只好凑到晏修所在的岩石的另一边。

    虽然这么比喻不太恰当,不过在这方圆百丈的范围内,她和晏修的之间,很像是诡异的同居关系。

    “那个,草地有些脏,夜里也有露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