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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节
    德兰士瓦共和国并不是不能生产水泥,事实上,作为以矿业为支柱的国家,水泥的需求是相当多的,而这类东西生产技术并不困难,至少是生产一般水平的水泥并不困难。而且相比从国外进口水泥,本地生产的成本优势也相当的明显。所以,布尔人也有自己的水泥厂。只是这些水泥厂的技术水平都不够高,生产出来的水泥用于一般的建筑用途倒是不错,但是用于军事堡垒,他们的产品的质量就很成问题了。

    但是,约翰内斯堡要塞是一个相当大的工程,如果所需的所有的水泥都从国外进口,考虑到无论是从欧洲进口还是从美国进口,都需要经过漫长的海路,然后再通过港口,铁路运进来,一路上的运输费用就很是不少。要是全都用进口水泥,那成本可就高了。所以,为了解决水泥的问题,在唐纳德的提议下,一些开办了小水泥厂的布尔人联合了起来,打算自己兴建一座全新的,能生产高品质的水泥的水泥厂。当然,相关的技术,以及设备都来自于麦克唐纳。

    麦克唐纳财团的技术人员在一个叫做范比滕的布尔人的农庄范围内的一座山上找到了质量非常好的石灰石,于是这家新的水泥厂就在这里开工了。

    这家水泥厂所有的设备都来自于麦克唐纳,甚至,干脆就是直接从美国拆了一个工厂过来。这些年在美国基础建设的规模开始有些萎缩了,水泥的生产能力已经有过剩的趋势了,所以,唐纳德干脆就将麦克唐纳旗下刚刚吞并过来不久的一家不大的水泥厂整个的拆了,转手卖给了布尔人。

    这种买卖对于布尔人来说,同样也是合得来的。全新的设备当然好,但肯定也要贵上不少。如今这些设备虽然不是全新的,但其实也没用多少年,虽然不能说是九成新的,但是八成新还是有的。用新设备百分之六十的价格买下一套这东西来,还是非常的合算的。更何况,美国人还能够为他们提供全套的技术服务——那家拆掉的水泥厂里的技术人员也都被派到这里来了。他们将在这里呆上一年。这足以保证这家工厂以最快的速度进入生产了。

    事实上,这家新的水泥厂从签订合同,算上在美国拆卸机器,再加上运过来,重新安装调试,再到生产出第一批高标号水泥,仅仅只用了不到五个月的时间。

    水泥可以就地生产,但是钢铁就不一样了。克鲁格倒是也想到过,是不是能够以这个水泥厂的模式,也从美国整体购买一个钢铁厂过来。老实说,仅仅从矿产方面考虑,南非倒是真的有大炼钢铁的基础条件。南非的煤矿储量居世界第五,而且品质还都不错。一半以上的煤矿也都是便于开发露天煤矿。南非的铁矿石资源也是非洲第一,占非洲铁矿石总储量的40%以上,而且铁矿的品位也都不错。南非铁矿石多属于赤铁矿,品位高,杂质少,还原性好,热强度一般。南非铁矿石的缺点是含有较高的碱金属。碱金属(钾、钠)对焦炭冶金性能产生有害的影响。但这并不是没办法解决。总之,如果仅仅看矿产资源,南非发展煤铁复合的工业的基础其实还不错。如果有队伍需要群穿种田的,其实除了海南岛、澳洲之外,如果不嫌距离中国大陆太远,南非倒也真是个不错的地方。

    但是,现在在德兰士瓦共和国搞大型钢铁企业却并不现实。一来大型的钢铁企业需要很大的投资,二来,一个大规模的钢铁企业的建成也需要很长的时间。布尔人虽然有钱,但如今他们需要花钱的地方却也非常的多,所以一次性购买下一个大型钢铁厂的钱,布尔人可是出不起的。因而布尔人只能求购中小规模的钢铁厂。

    如果布尔人真的提出这样的要求,麦克唐纳财团肯定是非常的有兴趣。因为这能够让他们赚到不少的钱,虽然,和水泥不一样,麦克唐纳财团手里面并没有现成的合适的中小型的钢铁厂。要知道,钢铁企业这种东西一向是规模制胜,规模越大,成本越低。除非是生产那些技术难度很高,利润也很高,当然市场容量也相对小得多的“特种钢”。而这种东西,麦克唐纳也好,或者欧洲的那些钢铁企业也好,都是不可能向他们转让的。所以布尔人如果要出买这东西,就只能是买一个中等规模的钢铁厂了。(事实上,真的卖个大型的给他们,多半也会因为缺乏管理经验和技术人才而亏损得一塌糊涂)所以在麦克唐纳钢铁横扫了美国的钢铁市场之后,在美国,如今几乎已经不存在这种所谓的“中小型钢铁厂”了。但只要能赚钱,这点问题,是完全有办法的。

    只是,如果真的这样做了,麦克唐纳倒是赚了钱,但是布尔人却未必能赚钱。所以克鲁格的想法刚刚一提出来,在自己的政府内部就遭到了反对。

    “总统先生,这完全不可能。首先,一个钢铁厂的建设时间很长,多半赶不上这工程。而且就算我们真的有了自己的钢铁厂,生产出来的钢铁,品质也不见得就能比国外的好,价格却要比国外的贵很多。除非我们能够像美国当年做的那样,将工业品的关税上调到惊人的地步,否则,我们的钢铁肯定不会有任何的竞争力。”财政部的一位官员就这样反驳说。

    这个反驳让克鲁格总统沉默了,他知道,对方说的是很有道理的,除非能够用各种手段将其他国家的钢铁类的东西从南非市场上面驱逐出去,否则,后进国家要想发展钢铁,就会非常的艰难。而在现在的条件下,如果没有外国力量的牵制,布尔人很难对抗英国人。如果在这个时候,搞什么高关税,将外国工业品从国内的市场上排挤出去,那肯定会把那些目前还站在自己这边的欧洲国家得罪光的。到那个时候,英国佬要发动战争就简单得多了。美国人能够调高关税,那是因为美国人通过一系列的战争,已经证明过了,想要靠武力来迫使美国低头代价极大风险极大。所以它才能这样做,而布尔人要这样做,那就简直是在作死了。

    事实上,如果没有在军事上击败可能的入侵者的力量,想要发展自己的钢铁工业简直就是难于登天。比如说满清也曾建设过一系列的钢铁工业,还包括所谓的“亚洲第一”的汉阳铁厂,但是这些钢铁工业都没能真正发展起来,汉阳铁厂从开始建设的第一天起就在亏本,一直到满清灭亡都没有盈过利,规模技术什么的自然也就没有什么像样的提升。这里面固然有满清经营不善等因素,但是究其主要原因,还是满清的海关完全在外国人的控制之下,以至于根本就没办法为本国的钢铁产品提供保护,使得国内新生的钢铁企业不得不毫无保护的直面外国产品的竞争。而钢铁产品的价格又和原材料成本,交通运输成本,以及钢铁厂本身的技术和规模密切相关。西方的殖民主义大国,控制着世界上开采成本最低,品位最高的铁矿,控制着世界上最大的商船队,钢铁厂本身也是世界上规模最大,技术最先进的。最终反映在产品上,就出现了西方的钢铁制品花上运费送到我大清之后,售价甚至比汉阳铁厂的成本价还低的现象。而西方的钢铁制品的质量水平还要明显超过汉阳铁厂的产品。在这样的情况下,我大清的钢铁产业能发展起来才怪了。同样的道理,常凯申的黄金十年里,钢铁产量年年下降也就不奇怪了。

    没有自己的钢铁,就没有强大的军队,但是没有强大的军队,就不可能有自己独立的钢铁。在工业化时代,这真是一个难解的怪圈。

    既然目前还不具备提高关税,保护本国产业的力量,那么,建立自己的钢铁就只能推后了。

    “也许等到要塞完成,等到我们的军队准备好了之后,等我们有了保护自己的能力之后,才能考虑吧。”克鲁格总统这样想。

    既然断了自制的念头,那当然就只能完全外购了,于是麦克唐纳钢铁就又拿到了一笔新买卖。英国人对美国人的做法当然非常不满,但是目前麦克唐纳在英国的买卖不多,自从磺胺和海洛因的专利到期后,麦克唐纳财团和英国人的生意往来就渐渐的减少了。当然这个减少不是说数额,而是说份额下降了。加上美国本身的影响力,所以至少是暂时,英国人似乎还真的拿史高治的生意没有太多的办法。

    第四百二十六章 陈八尺之衣锦还乡(上)

    自从完成了和满清的借款谈判,并且签下了《八尺协定》之后,陈八尺就带着这个荣誉,以麦克唐纳步兵武器公司高级顾问和黑水保安公司高级顾问的身份光荣的退休了。这两个职务加在一起,每年都能给他带来两万美元以上的收入。这使得陈八尺一下子就变成了有钱人。

    楚霸王说过:“富贵不归故乡,如衣绣夜行,谁知之者!”这个典故没读过什么书的陈八尺并不知道,不过这种心理,陈八尺一样是有的。当然,说陈八尺没读过书,这并不完全正确,事实上,到了黑水之后,陈八尺还是接受了一些教育的。别的不说,英语的教育绝对是少不了的。再加上黑水的一些工作也绝不是完全的文盲能够胜任的,比如说,炮兵的相关技术就非常需要数学方面的知识。所以,认真说,陈八尺的文化程度放在美国虽然算不上高,小学毕业的水平也还是有的。

    既然起了这样的心思,陈八尺也就找了个时间,带着自己的爱尔兰老婆,和三个儿子一起回了一趟老家。不管怎么说,祖坟还是要回去拜拜的。不过在这个问题上,他的老婆还有儿子们却和他发生了一点矛盾。

    陈八尺的老婆是个虔诚的天主教徒(大部分的爱尔兰人都信天主教,这也是爱尔兰人始终和英国搞不好,并且老是被英国人视为非国民的重要原因之一),陈八尺嘛,本来就是个信拜上帝会的,后来太平天国搞出了天父天子大乱杀之后,陈八尺和其他的太平军一样,对这些玩意儿也不信了。到了美国,加入了黑水之后,陈八尺发现,在美国,不信上帝还真是寸步难行,而自己原来的那个什么拜上帝会的那些个教义一说出来,周围的人的一致反映就是“异端!比摩门教还要异端!”然后就是一大堆的热心人来劝导陈八尺抛弃错误的异端信仰,回归正统。当然,什么是正统,吵来吵去,大家也没个统一的意见,因为黑水里面的信仰派别也是一样多的一塌糊涂,既有美国传统的各种新教,也有欧洲传统的天主教,甚至就连东欧的东正教的都有两个。不过最后,因为妹子的缘故,陈八尺还是信了最最传统的天主教。当然,陈八尺的这个信,其实绝对只能算伪信。

    但是陈八尺的爱尔兰婆娘可就不一样了,那可是真正的天主教徒。陈八尺整天在外面跑,三个孩子当然也都是甩给老婆管着,结果三个小家伙自然也就被那个爱尔兰婆娘教育成了正宗的天主教徒。

    作为天主教徒,对于回家乡看看先辈的坟墓,他们都是不反对。可是要给祖宗上香,叩拜什么的,那些不懂事的家伙立刻就不干了。气得陈八尺差点就要到法院里去把那个婆娘休掉。当然,这只是想想而已。反正直到最后,陈八尺也没能摆平那个榆木脑袋的婆娘和那三个臭小子。于是干脆就抛下他们,自己一个人回老家看看,省得祖宗们看到这些蠢东西心里烦。

    于是陈八尺就一个人回了一次老家。当然这所谓的一个人指的是没带家人,其他的人还是带了不少的。首先,保镖什么的他还是带了一群的,虽然这些所谓的保镖,大多都是陈八尺在香港花了几个小钱雇佣来的白人流浪汉加上印度阿三,专业技术上的水平简直烂得不堪入目。用陈八尺自己的话来说就是:“别看我老了,但是给我两把手枪,我一个人就能把这些家伙全都放倒。哪怕他们手里也都有枪。”老实说,陈八尺带着这些人主要就是为了摆摆排场,炫耀一下。尤其是要在村里的那个秀才老爷面前炫耀一下。

    除了带着一帮子洋人,陈八尺还在香港雇佣了一个翻译。老实说,陈八尺在美国呆了这么久,英语又这么简单,所以陈八尺和那些洋人说话根本就不需要什么翻译。不过陈光还是请了一个,因为如果有什么事情需要和地方上交涉,让那些下面的白皮出面当然是最好了,这个时代的地方官府,没有不怕洋人的。只是洋人和地方官府打交道的时候,还是需要翻译的,这个时候总不能让他陈八尺屈尊去给那些流浪汉和印度阿三当翻译吧?所以他就雇佣了一个据说在香港西医书院读过书的叫做李重光的人,那人的英语相当的好,人又还算机灵。

    老实说,陈八尺在满清,还算是罪犯之类。因为他可是个不择不扣的“广西老贼”。后来,陈八尺作为麦克唐纳财团的代表,甚至直接和满清最高层次的那些家伙打过交道,还签署了协议。那些满清高官当然都知道陈八尺曾经的“发匪”身份,但是考虑到陈八尺已经是“洋大人”了,而且还是“洋大人”中的“洋大人”。所以虽然背后免不了买上两句“忘了祖宗的汉奸”或是“小人得志,沫猴而冠”什么的,但是当着面,大家对他也都得客客气气的,至于说因为他是个“发匪”,而追究他的刑事责任的事情,那更是没人会提起。

    但是高层不提,不见得下面的人就不提。对于“发匪”的追捕可是没有追诉期的。而上面的那些家伙也忘了通知下面的人,关于陈八尺现在已经是“洋大人”,不能再多追究了的事情。所以,等陈八尺回了老家,还真就闹出事情来了。

    陈八尺带着一行人在广州雇了一条船沿着珠江逆流而上,走了好几天之后,总算是到了老家附近了。

    他的老家在桂平江口镇,这里距离当年长毛起事的金田不远,曾经是拜上帝会活动活跃的地区之一,陈八尺当年就是在这里跟着自己的哥哥入了拜上帝会,走上了造反的道路的。如今哥哥早就战死多少年了,而故乡江口镇陈八尺更是几十年没有回来过了。随着那条船距离江口镇的青石码头越来越近,陈八尺突然有了一种近乡情怯的感觉,很有点不敢往外面望了。

    船在码头上稳稳地停住了,陈八尺从船舱里走了出来,朝着四面望了一望。虽然好几十年没回来了,但是江口镇还是老样子,几乎一点变化都没有。陈八尺甚至注意到码头那边的那块青石板也还是他以前记得的那块,小时候他和哥哥经常会来这里玩,那时候他们经常会用手蘸着河水,在那块平整光滑的青石板上画画玩。

    随着想起了这块青石板的故事,其他的各种各样的,陈八尺以为自己早就忘掉了的故事几乎在一瞬间就涌上了心头。悲欣交集之下,一时间竟然迈不开步子。

    “陈先生?陈先生……您没事吧?”那个跟在他旁边的,叫做李重光的翻译很有点担心的问道。这些天来,他和陈八尺都呆在船上没什么事情可做,陈八尺便问问他一些有关国内的事情,而李重光也会向他问起美国的一些事情,尤其是美国的那些大学的事情。听他说,他攒了点钱,打算将来到美国去读读书。这么一来二去的,两人也就熟悉了起来。

    “没事,只是想起了一些从前的事情而已。”陈八尺毕竟是见过不少的大世面的人,立刻就稳定住了情绪。他又望了一眼码头然后带头踏上颤颤的木头跳板,走上岸去。

    陈八尺的故居(依照陈八尺如今的历史影响,貌似勉强可以用这个词了)在后面的街巷中,只是那处房子本来就狭小,怕是容不下这么多人,而且自打自己和大哥造反离开之后,这地方也肯定换了主人了。陈八尺想了想,还是决定,先到客栈里去找个住宿的地方,然后再自己回去看看。

    陈八尺记得,就在靠着浔江的街道上,那边应该有一个客栈,不过他还是让李重光先去问问,毕竟,已经隔了好几十年了,谁知道那个客栈还在不在。

    不一会儿,李重光就回来了,他对陈八尺说:“陈先生,那边的人说,您提起过的那家客栈倒是还在。要不我们就先过去吧?”

    ……

    这家叫做“顺通”的客栈不大,前面是一个大厅,摆着几张桌椅,看起来还在兼做饮食的买卖,后面是个天井,四围是几间客房。

    当陈八尺他们走进这家客栈的时候,掌柜的正在柜台后面打着算盘,虽然有人进来了,但他也没认真的抬起头来看看。直到李重光走上前去,靠着柜台上喊了声:“掌柜的,有房没有。”

    “有呀,还有四间上房。”掌柜兼账房抬起头来,看了李重光一眼,问道:“你们几个人,要几间房?”

    “八个人,要四间房。”李重光回答说。

    “都是些什么人,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呀。”掌柜的扶了扶老花镜继续问道。在我大清,住客栈原本也是要路引的,不过这些年来,官府对地方的控制越来越弱,很多时候,开客栈的也就懒得多事了。不过一些基本的情况登记还是要有的。

    “陈光,回乡上坟,这些是我的随员。”陈八尺回答说。

    “啊。”掌柜的将陈八尺的名字记了下来,又问道:“那他们都叫啥?”

    “这个叫乔治·布什,这个叫卡梅伦,还有这个叫密特朗……”

    第四百二十七章 陈八尺之衣锦还乡(中)

    “啊,乔治·布什……什么?这是人的名字吗?怎么有这样的名字?”掌柜的吃了一惊,抬起头来,扶了扶老花镜,认真的看了看站在柜台外面的几个人,这一看顿时吓了他一大跳——柜台外面站着一群或者眼睛五颜六色,或者肤色黑得像黑炭头一样的好像是人类的某种动物。

    受了惊吓的掌柜差一点就一个后仰,摔倒在地上。他惊疑的问道:“你们,他们是?”

    “掌柜的别怕。”陈八尺开了口,“不过是些洋人罢了。”

    “洋人?”掌柜的想起来了,好像是听到那些过往的客商提到过洋人,也是这般的红胡子绿眼睛的。而且,虽然因为江口镇是个小地方,掌柜的此前也没见过洋人,但是洋货却也用过不少。比如说晚上点的洋油灯,平时用的洋火穿的洋布。

    掌柜的也听说过洋人的厉害和蛮不讲理。据说洋人连皇帝老子的花园都烧了,如今就算是做大官的见了洋人,也没有不怕的,掌柜的自然也就更怕了。

    “几位……几位要住店?”掌柜的声音有点发抖。

    “是呀。”陈八尺说,“掌柜的贵姓?”

    “免贵,小姓王。”掌柜的回答说。

    “王老板。”陈八尺拱了拱手。

    “不敢当。”王掌柜也赶紧还礼道。

    这个时候,一个阿三搬了条板凳过来,陈八尺就在板凳上坐了下来。

    “王老板,请坐。”陈八尺说,“我记得以前这家店子好像姓李的呀。”

    “先生以前来过江口?”王掌柜问道,“这家店子原本的老板是姓李,后来闹长毛的时候,不知道怎么的,就说店主人通匪了,然后是拿了进去,说是要问斩。李家娘子赶忙上下打点,可是这种事情,打点起来,那真是花钱和流水一样,李老板的店铺也只是小本经营,又能有多少钱?李家娘子只得把这店铺卖了,还借了一大堆的印子钱……”

    “后来呢?”陈八尺还记得那个李家娘子,一个高高瘦瘦的女人,裹了小脚,总穿着一件蓝花土布的衣服。

    “后来钱送到了,自然就放出来了。其实那些人多半也只是想借这个机会搞点钱。只是李老板在牢里面受了些拷打,又得了病,出来没过一个月就不行了……后来李老板的儿子又不上进,跟着别人学上了抽鸦片,唉,没多久就把他娘活活的气死了……”王老板叹了口气说道。

    “唉……”陈八尺也叹了口气。李老板的儿子他也是认得的,当初他还在镇上的时候经常和他打交道。那时候,他还是一个很老实很听话的人。而李老板本身也是个很谨慎的人,当初南王在这里传教的时候,陈八尺也曾经试图拉着他儿子一起去听,结果被李老板知道了,痛打了他儿子一顿,从此之后,一直到陈八尺他们离开,他儿子就再没和陈八尺他们说过哪怕一句话了。

    “这真是人在屋里坐,祸从天上来呀。”陈八尺说。

    “可不是吗。”王掌柜的也附和道。

    “还是因为那些人太坏了,任意鱼肉百姓,难怪洪秀全要造反。”李重光突然冒出了这样的一句。

    这一句一冒出来,顿时把王掌柜吓得魂不附体,他赶紧说:“客爷,这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祸从口出呀!您看看这里。”他用手指向一块牌子。李重光望过去,看到上面写着“莫谈国事”四个字,于是轻蔑的笑了笑,却也不再做声了。

    李重光的这句话把王掌柜吓得够呛,他也不敢再和这些人多说什么了。于是他站起身,对陈八尺他们说:“客爷要不要到后面去看看房?”

    ……

    几个人在客栈里住了下来,那些洋人们就围成一团,打起了扑克,只剩下那个阿三,没人让他上牌桌,只能在一边看着。

    这个时候陈八尺带了一个礼帽和李重光一起要出门去。那个叫做辛格的阿三看到了,立刻迎上来问道:“陈先生,您要出去?”

    其他的人也都抬起头来望着陈八尺。陈八尺是他们的雇主,如果他要上街,那么按照道理,他们是应该跟着的。

    “你们继续打牌吧。我和李先生出去走走,带上你们就太显眼了。”陈八尺说。

    “那好,大家继续。”乔治·布什耸耸肩说,这些人都不是正规的保镖,也没多少责任意识,听了陈八尺这样说,也就转过身继续打牌了,只有辛格又跟着走了两步。但是陈八尺朝他皱了皱眉毛,他也就停住了。

    陈八尺带着李重光在故乡熟悉的巷道里走着。本来不带那些洋人,为的是避免太过显眼。但是陈八尺立刻就发现,即使不带上那些洋鬼子,自己和李重光就已经够显眼了。首先,两个人都穿了一身的奇装异服(西服),更重要的是,两个人的脑袋后面都没有辫子。

    陈八尺早就拿着美国国籍了,而且作为一个前“发匪”,对于剪掉辫子什么的也没什么抗拒的,再说黑水的规矩一向是雇佣兵需要剃光头的。所以陈八尺当然是没辫子的,至于李重光,他是香港人,香港人中有一些还留着辫子,但也有一些洋墨水喝得多的也剪掉了辫子。李重光就属于这一种。

    于是陈八尺发现自己走到哪里,都有人盯着他们窃窃私语的,但是你一回头,他们又立刻停了下来,一句话不说,只是依旧用又是惊恐,又是好奇的眼光盯着你看。好在陈八尺也算见惯了大场面了,对此倒也没什么太多的感觉。

    两人一直朝前走,走到了前面巷道的一个拐角,靠着码头不远的地方,陈八尺停了下来。那里就是当年他们家的房子所在的位置了。不过现在,他记忆中的那座旧房子已经不见了,这里换成一座仓库。

    “这里原本是我家。”陈八尺对李重光说,“后来我和我哥哥跟着南王他们造了反,这房子自然就没人管了。大概早就倒掉了,然后就建成这个了吧。”

    “陈先生当年真是英雄。”李重光说,“只恨我出生的太晚,不能和先生们一起干大事。”

    “干什么大事。”陈八尺摇了摇头,在美国呆了这么多年,看见过了这么多东西,他现在对于世界的看法和以前已经完全不同了,“南王,天王他们的那些玩意儿就是骗骗人的,和三国里面的那个张角也没太大区别。只是现在时代不一样了,像那样做大事,已经做不成了。”

    “不错,现在要做大事,就要向洋人学习,日本本来不过一个小国,学习洋人,变法自强,就不但能自立于世界,还能打败腐朽的满清。而满勤诸人,宁可亡国,也不愿变法,这是要拖着我华夏与他们一起沉沦,为他们做陪葬。所以要做大事,要救中国,就要革命,就要推翻满清,向美国那样建立一个共和国。”李重光压低了声音说,不过陈八尺还是能从他的声音里听出那份抑制不住的兴奋。

    “真是年轻人呀。”陈八尺的脑袋里不知怎么的就冒出了这样的一句。

    “重光呀,这里毕竟是清妖的地盘,说话还是要小心点。”陈八尺小声的提醒说,虽然他一点都不怕满清,甚至当着满清高官的面,他也说过“你们这些清妖就是蠢”之类的话。以他现在的身份,已经不是那些清妖随随便便就能处置的了。

    既然故居已经不在了,陈八尺也就没有再过多的停留,只是有望了那仓库几眼,又叹了口气就回去了。

    第二天一早,陈八尺又抛下那些洋人,带着李重光去找自家的祖坟。然而却发现他父母的坟地不见了。回来后,陈八尺在街道上拦住了一个老人。这人陈八尺认得,是过去他们家的街坊,姓范,排行老四,所以人家都叫他范老四。要说过了这么多年了,范老四又老的厉害,他本来是认不出来的了,不过范家的房子还是没变,范老四走出来后人家又叫他四爷爷,陈八尺就能判断出这人就是范老四了。

    “这位老乡,我跟您打听个事情行不?”父母的坟没了可是大事,所以陈八尺一定要问个明白。

    ……

    “老爷,那个当了发匪的陈光回来了。正在到处打听他老子的坟地到哪里去了呢。”一个右脸上带着一个青色的胎记,上面还长了一小撮长毛的狗腿子正在向镇上的头面人物举人老爷汇报。

    举人老爷姓赵,所以正常应该叫赵老爷,只是这十里八乡的也就这么一位举人,所以大家也就把赵字省去,直接叫他举人老爷了。

    “哦?”举人老爷躺在烟榻上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一个劲的在那里品位大烟带来的快感。而那个狗腿子也就继续站在旁边候着。

    “贾三,你刚才说什么?”过了好一会儿,过足了烟瘾的举人老爷才慢吞吞地问道。

    “老爷,我们镇上以前出去当了发匪的陈光又回来了,还带着个年轻人,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儿子。听说他正在打听是谁挖了他那个死鬼老爹的坟,我担心……”

    第四百二十八章 陈八尺之衣锦还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