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娃娃的衣服, 佟宝珠挑挑捡捡送出去了三四次, 余下的仍装满了六个大柜子。即便是这样,她还是想亲手做件衣服给他们。
这刚和容嬷嬷一起把棉布摊开,准备照着小样裁剪呢,一名御前的小太监急匆匆地跑来。
“娘娘, 您快去阻止万岁爷吧, 他要跳湖了。”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佟宝珠把剪刀放下,示意宫人给她拿湿毛巾擦手。
“万岁爷说要下湖洗澡, 梁公公劝解不下,让奴才悄悄来找您。这个季节, 看着天热, 其实湖水凉的很呢......”
真是胡来!
因为担心寒气入侵龙体, 康熙夏天都是用温水洗脸,洗手。这竟然想着去湖里洗澡。后湖的湖水, 一部分是泉水一半是引来的河水,盛夏季节都是凉的,何况是现在。
佟宝珠听到这儿, 也顾不得等宫人拿毛巾过来了,没等小太监的话说完,就往外走:“皇上这会儿在哪儿?”
“说的是要去后湖, 估计这会儿快到了, 就在万岁爷午后看书的那地方。”
“叫两名治风寒的太医在集凤轩里候着;烧两大锅热水准备给皇上沐浴, 水要稍烫一些;再煮两碗姜汤。”佟宝珠吩咐完,提着裙摆就往后湖的方向跑。
小太监追上来, 急声道:“娘娘, 娘娘,不可由着万岁爷的性子来呀!奴才刚去摸过, 湖水凉的很。”
“万一阻止不了呢?不得准备后事。”佟宝珠头也没回地说。话出了口,觉得有些怪怪的。再一想,才意识到“后事”这个词不吉利。
小太监倒是没往别处去想,他此时想的是怎么会阻止不了呢?别人阻止不了,皇后娘娘肯定能阻止!但皇后这么说了,他也没敢再多说话,一路小跑的跟在后面跑。
皇帝在的时候,整个畅春园都是禁地,三五步就有一名侍卫值守。此时的后湖附近更是,早就有侍卫们在外面围起来了。
看到是皇后娘娘朝这边来,二话没说,就让开了通路。
佟宝珠赶到平日里钓鱼的老柳树下,康熙已经脱的只剩下白色里衣。
“皇上,您这是要干什么?”
康熙转身看来,笑得一脸得意:“给皇后抓鱼呀!朕正要着人去叫你。”扭脸瞪向梁九功,“是不是你这个死奴才让人去请的皇后?谁让你擅自作主呢?”
“奴才知错了!请主子爷责罚。”梁九功跪在地上求饶,“湖水凉,主子爷万不可跳啊!这个时候普通人下水还会受寒呢,何况是主子爷的千金贵体。”
“梁总管劝阻的对!为主子着想,这是一个奴才应尽的本份。”佟宝珠跑过来,拿起放在石板上的衣服,递了过去,“皇上的心意,臣妾领了。赶快把衣服穿上,这要是让皇额娘知道,该责怪臣妾了。”
接着又语速急快地说,“臣妾就是随口一说的话。您当时不也说了嘛,我们不是普通人,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胡来。您这一跳,可会把臣妾置于恃宠轻狂的境地。您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臣妾着想。”
康熙挡开她的手,继续解身上的衣服,笑哈哈道:“朕要让皇后看看,没有什么事,是朕做不到的。今儿不抓一条鱼来上,朕就不上岸了。”
相处了这么些年,佟宝珠知道康熙决定要做的事,谁都拦不着。就像当年撤藩一样,太皇太后极力劝阻,说撤藩吴三桂必反,还是再熬几年,熬到吴三桂年龄再大些,失了雄心壮志或是去世,就好办了。
康熙不听,坚持要撤藩,一年都不愿再等。
结果,三藩当真反了,兵荒马乱了七八年。焦虑得他整夜整夜的睡不着,后宫都很少去。但提起此事,康熙仍是说,假如重来,他还是选择当即撤藩。
这就是个一头撞到南墙上,不是想着折回来疗伤,而是想着怎么把墙扒开继续往前走的人。跳进湖里洗澡这种小事,她能拦得住?
“这湖不知道究竟有多深呢,皇上稍等,先让侍卫们下湖里探探。”佟宝珠说着话,就向旁边立着的六名侍卫招手,“你们赶快下去。”
“不用,去年老九还在这里......”康熙的话还没落,“扑腾、扑腾......”六名侍卫带着衣服全都跳了进去。方才,他们就说先下去了,皇上硬是不让。皇上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他们都可别想活了。
随着侍卫们入水,原来清澈的湖水,瞬间搅浑了。
“皇上......”佟宝珠想说,水脏了,别下去了。又一声“扑腾”,仅穿了一件里裤的康熙已经站在湖里。
冰冷的湖水直击肌肤,康熙忍不着倒抽了一口凉气。转瞬又恢复了正常的神色,撩着齐胸的湖水,洗了把脸,哈哈笑道:“真爽啊!热天洗澡,还是要在湖里才爽。皇后,你等着,朕马上给你摸一条鱼出来,晚上就喝鱼汤。”
“湖里的水脏,臣妾回去给您准备干净的水清洗。皇上上岸之后,赶快去集凤轩啊!”佟宝珠说完,转身就走,没理会康熙的喊声。
他这种爱显摆的性子,她不在这里了,兴许能早些出来。
佟宝珠猜想的没错,她一走,康熙就没了在水里呆着的兴致。他原想的是,等他下到水里,再让人把皇后叫来。这样她就不知道他究竟在湖里了多久,也不知道鱼是他提前让人准备的。让皇后看到的是,他游了很长时间,还为她抓了两条鱼。
现在皇后走了,死奴才又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猫着腰在岸上催促。康熙在湖里随便扑腾了几下,便出来了。带着两条活蹦乱跳的大花鲢来到集凤轩,热烘烘的洗澡水已经备好。
“朕就说没事吧?看把皇后紧张的。”喝过姜汤,泡过澡,太医诊了脉说无碍之后,康熙笑呵呵道,“朕自三岁起,就是每日练骑射,身体壮实的很。这次出征,若是朕领兵,朕将亲自挽弓上阵杀敌。”
“要防患于未然。”佟宝珠给他擦着头发说,“皇上是大清国的天子,身体不是自个儿的,属于整个大清国臣民,所以要万分爱惜。”
康熙摸着她的腰,低笑道:“也属于皇后。”转话,明知故问道:“今儿是初几?”
“二十六,他们出征已经一个月了。这时候,是在乌兰布通吧?”
“早在十日之前,就已经到达了乌兰布通。下午收到三天之前的战报,说是准备开战,估计现在已经分出了胜负。”
佟宝珠停着了手,沉声问:“已经打起来了?那边打着仗,皇上还有心思做这危害身体之事。”接着又道,“以后可千万不能再下湖,让一众人为您担心,臣妾都快紧张死了。”
康熙笑呵呵道:“我们以多对少,又有红衣大炮和火器营,这是必赢之仗,没什么可担心的。当年三藩造反,战火漫延了大半壁江山,朕也是照样吃饭睡觉,照样生孩子。老三就是那时候出生的。”
佟宝珠:“……”
眼前这个人的自信任性,让佟宝珠想起历史上的康熙。历史上的康熙,早年辉煌,晚年却是却糟糕至极。心思多疑,又怠政,导致内里贪污腐败成风;边疆危机。
纵观历史,一个帝王勤政了大半辈子,开创出了一代盛势。到了晚年,躺在先前的功劳之上,对政务懈怠,也是常有之事。
朝臣们能干就行。
可康熙晚年,因为立储的事,党派林立,互相倾轧。哪还有几个人的心思用在正事上面。
既然是无心理政,不如早些把权利放给太子,让年轻一代处理政务。同时,也避免了储君之位不稳。
佟宝珠沉默了一会儿问:“他们会什么时候回来?”
“行军速度比朕预计的要快。朕估计最多再有两个月就能班师回朝。”康熙笑得意味深长:“孩子们是正月十五出生,到今天已经三个多月了,时间过的真快啊。”
“等他们回来之后,皇上回宫?”佟宝珠问。
“这里多好,也不用早起上朝,朕打算等秋天冷了再回。”康熙站起身,搂着她的腰,凑在她耳边,低声说:“都三个多月了,皇后的身体还没恢复吗?朕一直等着皇后主动向朕说,想要朕了。朕一直巴巴地等,总也等不到,只好主动问。”
“臣妾觉得吧。上朝不仅仅只是处理政务,还象征着一个朝堂的精气神儿。朝臣们看着皇上起早贪黑的忙碌,他们就不敢懒……”余下的话,被堵回了嘴里。
煞风景的小娘子!
今日做了一件英勇的事,康熙特别想在某个方面也表现英勇,搂着亲了一会儿,连拉连扯,把人摁倒在了床上。见对方没反抗,一鼓作气奋战到底。将近一年素着,一见腥浑,有些把持不住。刚上场,便偃旗息鼓了。顿觉失了龙颜,非要再战。这一战,就战了三四个回合。在小娘子的求饶之下,才万般不情愿收兵。
“朕的身体好吧?等到下雪天,湖里结冰,朕再去游一圈。”康熙得意地笑道。
在床上的时候,不但没了身份高低的差距,关系还显得十分亲密。
说话也就随便了许多。
佟宝珠抬起有些酸软的胳膊,捶打他了两下:“你问臣妾在想什么,臣妾说想让你跳湖里捞鱼。臣妾表达的是一种随心所欲的生活,并不是真想让你往里跳。”
康熙掐着她的腰,笑:“撒谎精。你明明就是想让朕跳下去,朕满足了你的心愿,你心里不知道多高兴呢。用民间的话说,皇后现在是得便宜卖乖。”
“就算皇上说的对。”佟宝珠闭着眼睛,悠悠地说:“臣妾知错了,臣妾不该那么说,更不该那么想。臣妾是皇后,享受了皇后无上的荣耀和泼天的富贵,就不该再去想普通的人自在。”
叹了口气,又道:“这世间值得追求的东西数不胜数,无边无际,要学会控制自己的欲望,在其职尽其责,才是自己的福气,也是别人的福气。”
佟宝珠说这些话的时候,真的是这么想。以后再不去想什么时候可以恣意妄为的事。
她不再是父母呵护的孩子,也不是可以随时丢掉工作的富家女。她是三个孩子的母亲,是一众阿哥公主的额娘,是大清国的皇后。
就像是她的老爸老娘一样,身为d市首富,什么时候恣意妄为过?还不是整日忙碌。面对她这个任性的女儿,都是束手无策。
恣意妄为是小孩子特有的权利。
身负重任之人恣意妄为,只会给别人带来麻烦,让别人跟着提心吊胆,甚至带来灾祸。就如白天康熙的行为一样。
“皇上,”佟宝珠见康熙一直不应她的话,推了他一把:“您睡着了?”
“嗯。”康熙把人搂怀里,迷迷糊糊地说:“快把朕累死了,让朕歇会儿。”
昏昏沉沉中,康熙梦到了乌兰布通之战,大战当日,大炮火/枪互轰,硝烟弥漫。激战了数日,也未见胜负,最后发展到了,双方兵将肉搏。最终,这场战役,以佟国纲战死,葛尔丹逃跑结束。
“为什么不去追?”
“当时只剩下了两天的军粮,臣听说南边大雨,运粮车受阻。后面粮草运不过来,臣不敢追。”
康熙气得七窍生烟,正在怒骂他们时,突然发现自己置身在飘浮着冰块的湖水里。湖水冰冷刺骨,冻得他全身发抖,牙齿打颤。
正在说战事,他为什么会在水里?而且四周除了他之外,没有一个人。脑袋昏昏沉沉,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会在湖里。想喊人,又发不出声音,急得他要原地爆炸。
“……皇上,皇上,您在发热,您醒醒……臣妾给您叫太医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