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福小心地问:“床底下, 衣柜里都找了吗?四阿哥喜欢躲猫猫,尤其是喜欢躲衣柜里。衣服都翻开看了吗?”
“都找过了。”德嫔怕康熙责怪她照顾不周, 红着脸, 急急地说,“你怎么不早说四阿哥爱躲起来呢。早知道,本宫就一直安排人在旁边守着。”
刘福咬着嘴唇, 没接话。
明明他再三跟她们交待, 四阿哥睡觉的时候,也要守着人。免得他睡醒之后藏起来, 一时半会儿找不着, 让人着急。
德嫔瞥了他一眼, 弱弱地看向康熙轻声解释, “臣妾是想着, 四阿哥睡着的时候, 旁边有人,他睡的不安稳。”为了证实她说的是实话,又说道, “臣妾睡觉的时候, 旁边就不喜欢有人。皇上是知道的。”
最后那一句, 康熙有些不悦。什么叫他知道!他知道什么?好像他同她多亲密似的。
自从前几日和纳兰性德深入地聊过, “问世间情为何物, 直教人生死相许。”这个话题之后, 他就特别不想再和别的女子有太多牵扯。
想守着一个人一段时间, 感受一下直教人生死相许的意境,感受一下当年他阿玛的心情。
康熙冷声道:“你出去,到发现他不见了, 有多长时间?”
他是想用这个时间判断一下, 在这段时间里,四阿哥可能走多远。没等德嫔答话,又吩咐人去承乾宫和永和宫附近都找找。
具体有多长时间,德嫔也说不大清楚。她安排照顾四阿哥的两名宫女,都是伺候六阿哥的人。
那会儿六阿哥刚醒,在哭闹。大家都去哄六阿哥了。等把六阿哥哄安生,又喂他吃了奶。这才想起去看四阿哥,发现他不在床上。
德嫔坚定地说:“臣妾就出去洗了个手,想着等四阿哥醒来后,好喂他吃东西。”
前朝还有别的重要事,急等着处理。
一个小孩子的事都要他操心。
这要是贵妃在,这种小事肯定不会麻烦他。什么事都要他管了,还要她们干什么?难不成,就是生孩子的?
康熙心烦,语气也显得十分的不耐烦:“你刚说去洗了个脸,这又洗手,究竟都洗了什么?”
德嫔以前看到的康熙虽然话不多,但都态度一向都很温和。这种冷若冰霜的样子,还是第一次看到。
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刘福突然插话道:“多多……对了,让多多找。狗的鼻子灵敏……”
“那还不赶快去,杵在这里干什么。”康熙厉声道。
乾清宫的太监以及侍卫们都在四处找四阿哥,没过多久,“四阿哥丢了”的消息,就在宫里传开了。
慈宁宫的太皇太后和寿康宫皇太后分别派了人,去永和宫问询情况。
“主子幸亏没养四阿哥,真是不省心的很。跟我们五阿哥相比,可是差远了。”田嬷嬷用食指轻点了一下五阿哥的圆鼻头,笑道:“瞧瞧,我们的五阿哥多可爱。”
太后虽然只养了四阿哥五个多月,可当时倾注了全部的热情与精力。想到那个孩子,现在也不知道在哪个角落里默默地蹲着,十分挂心。
看了片刻坐在田嬷嬷怀里的六阿哥,朝她伸出手,“把胤祺给本宫,你也过去帮忙找找。”
田嬷嬷把五阿哥交给太后,站起身道:“这会儿天好,也没风,要不奴婢在院子里铺个毯子,让五阿哥爬爬?贵妃娘娘不是说多爬爬,能锻炼手脚的灵活性,促进大脑发育嘛。”
太后摸着五阿哥的小脑袋,笑道:“胤祺是个乖孩子,又聪明伶俐,不用刻意锻炼就很好了。”
五阿哥和六阿哥相差不过一个月,宫里人喜欢和他们两个放在一起比较。每每这个时候,众人都是夸赞六阿哥如何聪慧伶俐。
太后也跟着夸,顺带的说句:“五阿哥还大六阿哥半个月呢,远没六阿哥机灵。”
众人的目光都在聪明的孩子身上,对于笨孩子来说,是福气。宫里的孩子,能平平安安的长大,就是福气。要那么聪明干嘛,没病没灾,老实本份的混个亲王爵位,是最好的结果。
太后常说五阿哥笨,从未对外说,他很乖。
到了太后这个年岁,见过的孩子,大大小小的,有上百人了。从未见过,像五阿哥这么乖的。
几乎就没哭过。
到点喂食,到点睡觉。
现在才八个多月,已经不尿床了。只要他挣扎着扭来扭去,就知道他是要起夜。
与四阿哥爱生病,又哭闹相比,五阿哥不知道要省多少心。抚养着他,一点不费力。
每次想到此处,太后就觉得血脉相连的说法,有点可笑。四阿哥的性子,哪里像温柔软绵的德嫔?五阿哥的温厚乖觉,也不像凡事爱出风头的宜嫔。
还有泼皮的大阿哥,与对什么事都不管不问的惠嫔哪一点像?这些孩子们,说来说去,和生母性子稍有近似的,还就是太子一个。聪慧敏感样儿,跟赫舍里如出一辙……
太后想到这里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此时的四阿哥趴在拔步床的床顶上,看着下面来来往往的人,心里想着,额娘怎么没来找我呢?
等额娘来找我,我就下去。
小孩子对时间没有概念,他不明白一天和一个月有什么区别。也不明白很久和一会儿有什么区别。
只知道,只要放声哭,就能得到想要的东西。只要有等,就能等到某个人,或是某样东西。
额娘走了,又回来了;多多走了,又回来了;刘福走了,也会回来……
等的太久,不知不觉间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听到多多“汪汪汪”的叫声,四阿哥一骨碌翻了个身,扒着床沿朝下张望。
“他在上面,小主子在上面……”刘福仰着脸惊喜地喊叫,“主子,您可别动啊,奴才上去接您。”
“谁让你爬上去的?”康熙站在下面,沉着脸道。幸亏是睡在中间,要是靠边睡,这一翻身就摔地上了。
刘福一边摆着绣凳一边接话:“四阿哥可能是顺着博古架爬上去的。”拔步床旁边放置着一个比拔步床还要高的博古架,上架摆了几盆花草。
他旁边的德嫔紧闭嘴唇,仰脸盯着四阿哥,生怕一眨眼,他又不见了。这半天里,心一直在嗓子眼悬着。四阿哥在她这里,万一有个好歹,可怎么办。
谢天谢地……
四阿哥不知道别人的担心紧张。像只大鹌鹑似的,保持着跪趴的姿势,看了一眼寒着脸冲他说话的人,又扒着床沿看向伸长了脖子朝他叫的多多,旁若无人似的喊:“多多,多多,快上来……”
“上什么上,赶快下来。”康熙厉声道。
“皇阿玛”这个称呼对于四阿哥来说,就是个称呼,跟刘福、冬草、多多、逗逗一样,就是个称呼。不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也不是亲人。和他们不同的是,不经常见到“皇阿玛”。
他很讨厌这个叫“皇阿玛”的。
以前就讨厌,现在更讨厌,一直都讨厌。
四阿哥懒得理他,翻身坐起。准备站起来的时候,头“嘭”的一声,碰到了屋顶,“啊”了一声,双手捂着头,蹲下。
“……胤禛,胤禛,别动啊……”德嫔在下面急喊。
刘福踩着两个叠在一起的绣凳,一探身,抱住了四阿哥,拖着哭腔道:“主子,很疼吧?别动啊,奴才抱您下去……去找太医。”
头上疼的很,都怪这些人。四阿哥恼了,对他又蹬又打,“滚,你们都滚……”
康熙拧眉瞪着撒泼的四阿哥。
就没见过这么不懂事的孩子。大阿哥是泼皮一些,但在他面前老实的很。这种蛮横不讲道理的性格,究竟是随了谁啊。
“就让他在上面呆着,不许理他。他想下来,也不许他下来。”说完话,转身就走。
德嫔在后面追着喊:“皇上,四阿哥的头伤着了……”
康熙头也没回的出了永和宫,坐上辇后,大声道:“起驾。”
高士奇仍在乾清宫的西暖阁里候着。看到皇上心情烦躁,没敢先开口说话,低眉塔拉眼的垂手躬立,大气都不敢出。
“方才说到哪儿了?”康熙坐到塌上,饮了几口茶后问。
高士奇刚要说话。
康熙吩咐梁九功:“去看看四阿哥下来了没有。”接着,瞟了一眼高士奇,“你说。”
梁九功应声离去。
高士奇:“……”他要说什么来的?
外面当值的太监轻步进来,低声道:“禁军营有报。”
“带进来。”
进来的是一位身着正黄盔甲的年轻侍卫,没等他跪下叩礼,康熙皱着眉催促:“有什么事,快说。”
“图大人让奴才禀告皇上,容若大人和纳兰大人先后上了太子殿下的车辇。说是张大人安排给太子讲课。后面还安排了索大人、纯亲王、康亲王和安亲王……”
看到皇上的眉额舒展了些,待侍卫出去之后,高士奇笑道:“张大人倒是急智。这样以来,就无人再置喙大阿哥上太子车辇的问题。皇上独具慧眼,把张大人安排给太子做老师,再合适不过了。”
康熙最近对张英印象不佳,没接着说他的事。而是说:“高大人方才说需要专门向太子和大阿哥讲解君臣之礼?”
高士奇慌忙接话:“没有人天生什么都懂。一个人智慧于否,不是天生,而在于后天的学习,以及是否会思考,会举一反三。太子自小得皇上呵护,学习的是皇家规矩,历史学问。没有学习,如何与其他人相处。”顿了片刻后,道:“没有人告诉他,他怎么会知道呢?”
康熙:“……”朕像他这么大,已经会和朝臣们虚于委蛇了。
高士奇又道:“太子对太皇太后和太后孝敬,对朝臣们礼敬,对下人们宽容,是跟着皇上学的。皇上平日里的一举一动,他看在眼里,自然就记在了心里。皇上对大阿哥关心呵护,太子就对大阿哥敬重。”
“或许太子现在只知道大阿哥是大哥,还没有深刻地意识到大阿哥是臣子这回事。……反之,大阿哥还没有从心底意识到太子是君,他是臣。君臣有别。”
康熙:“……”这就是有阿玛呵护着的好啊!什么都不用操心,都给安排好了。想当年,可没有阿玛这么对他。他阿玛为了一个女子,不但抛弃了他,还把大清国都抛弃了。
满朝狼子野心的臣子,他要独自去面对。
为了寻找支持,不得不早早的成亲。成亲的时候,才十一周岁。比现在的大阿哥大不了多少。
还不知道男女是怎么回事,就要跟一个陌生的女子睡一个床上。那女子还是个庶出,又黑又瘦,跟棵豆芽菜似的,在命妇面前,连客套的官话都说不好。每次见命妇,需要说的话,都要写在纸上,提前背下来。
战战兢兢的宫里生活了几年,抛下幼子,离他而去了。
他为了表示对元后的深情厚谊,半年之中,往巩华城跑了三十多趟。
众人知道他伤心难过,便不会再步步紧逼立皇后之事。钮祜禄氏背后的势力太强,立为皇后再诞下嫡子,莫要说是太子,对他自己都有威胁。后来知道她的身子不好了,没有生育的可能,才把她立为了皇后。
倘若他有阿玛护着,哪里还会经历这些事。
没阿玛护着,让表妹早些入宫也好啊!表妹这么爱他,事事处处为他着想,又聪明能干。表妹早些入宫,后宫里也能有人帮帮他。那时候的后宫,全靠太皇太后支撑。
不过晚入宫也好。
不用跟着他过那段艰难的日子……
高士奇话落之后,看康熙沉着脸默不做声,只好说:“皇上若是没别的事,臣告退。”
康熙回了回神道:“依高大人来看,让谁去给太子和大阿哥讲解君臣之礼?”
高士奇道:“纯亲王和张大人。”
康熙微点了一下头:“退下吧。”
高士奇离开后,康熙写了三封书信,让人送出城。
永和宫里。
梁九功到的时候,西配殿里站满了人。各宫小主们在屋里,她们带的丫头嬷嬷们在院子里。四阿哥仍坐床顶。绷着小脸,面无表情的与下面的人对峙着。
任众人怎么喊,一句话不应。
梁九功“哎哟”了一声,“怎么不把四阿哥抱下来啊。”万岁爷那是说的气话,这些人还当真了。
说罢,指挥着刘福和跟着他一同过来的小太监,顶着四阿哥又挠又打的小手,强行把他往下抱。
德嫔抱着六阿哥进来,看到四阿哥下来了。把六阿哥递给跟在身后的荣喜嬷嬷。
“多谢梁总管了。本宫让六阿哥过来,是想让六阿哥跟四阿哥玩儿,哄哄四阿哥。上午的时候,四阿哥和六阿哥在一起玩儿的挺开心。”
“奴才见过德娘娘。”梁九功施了一礼后,摘下四阿哥的帽子,去看他的脑袋,接着又“哎哟”了一声,“起了个包,都别动啊!等太医过来。奴才过来之前,让人去叫太医了。”
小主们也跟着纷纷关心。
“四阿哥,疼不疼啊?”
“四阿哥,以后可别爬那么高了,这万一要是摔着可怎么办。”
“看看肉包鼓多大。这要是贵妃娘娘在,估计该心疼死了。”
“德妹妹,四阿哥在这里最多也不过是一个月。就是看在贵妃娘娘对大家照顾的份上,你也多花点心思,在他身上。你要是忙不过来,让我宫里的丫头调过来两个帮忙。等贵妃娘娘回来,把四阿哥领走后,再把丫头还我就行了。”
“德妹妹,有什么需要你尽量说。姐妹们都会帮忙,四阿哥可是管大家都叫额娘的。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谁都心疼......"
面对众人的指指点点,四阿哥搂着刘福的脖子,趴在他的肩头上,不动也不说话。
德嫔满腹怒气,却又不得不对她们假惺惺的关心,一一表示感谢。皇上身边的人,在这里呢。不能让皇上看到她同别人闹矛盾。皇上可是一直说她性情好。
梁九功对这些人的言论,充耳不闻。后宫的是是非非不关他的事。他在康熙身边伺候了七八年,了解主子的性格。没把后宫嫔妃们放心上,皇子和公主可都是在他心坎里。
等到太医过来,又交待了一番,才离开。
回到乾清宫,对康熙说:“禀主子,四阿哥已经下来了,头顶上碰了鹌鹑蛋那么大一个包。四阿哥两眼泪汪汪的,心疼死人了。这会儿,刘太医在用冰敷,说是两天后热敷……”
想到四阿哥包着两汪泪的可怜样儿,康熙心软了。又想到今日他在永和宫里的态度不好,于是吩咐道:“去跟德嫔说,这段时间让她好好照顾四阿哥。有什么需要,让她过来跟朕说。再着人出宫传朕的口谕,让乌雅夫人入宫探视德嫔。”顿了片刻,又道:“传旨的时候,问问她们具体入宫时间,告诉惠嫔,让惠嫔负责安置。”
傍晚的时候,惠嫔接到了梁九功来传的口谕。
“万岁爷说了,嫔位以上的娘娘们,谁家想入宫探视。让报您这儿,让您看着安排。每次探视,最长时间不超三天。”
惠嫔傻眼了,她没掺合这事啊!怎么让她来管?她要真是一手管完了,岂不是白费了她们的心思?
思索了片刻后,道:“梁总管,本主没这方向的经验。能不能找两位小主帮忙。”
梁九功笑道:“惠娘娘说话谦虚了。万岁爷让您担此事,自是认为整个后宫里,除了贵妃娘娘之外,您最适合。至于让谁帮忙,这是您的事,您自个儿决定就成。”
这个时候,佟宝珠收到了康熙写给她的信。拆开火漆封印,掏出信纸,打开看。
里面只有两句话:贵妃路上做了些什么?现在在做什么?
佟宝珠当即回了信:禀告皇上,臣妾在路上玩了一局华容道,此游戏甚是有趣。就是太难啦!找了一路的办法,仍未能将曹操放走。现在刚用了膳,仍在苦苦思索。
想了想又添了一句:四阿哥闹人了吗?
写好装封,交给了芳华姑姑之后。吩咐素云:“请七福晋过来。”
素云低声道:“夫人在外求见。”
素云口中的夫人是佟国维的夫人,就是她亲娘。
估计又是说生孩子的事,或是说她妹妹的事。
佟宝珠寻思了片刻后,道:“你跟她说,此时有几百双眼睛盯着本宫的院子。最近有的是时间,让她改日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