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家有一子两女, 孙春枝是二闺女。
闺女跟着一个叫花子跑了,孙家嫌丢人, 断了来往。儿子成亲七八年, 媳妇的肚子一直不见动静,女方的娘家势大,媳妇不发话, 孙家也不敢说让儿子纳妾。
听说二闺女有了身孕, 还可能是男孩,就想着把孩子抱过来, 给儿子养。反正都是孙家的血脉。
为了要孩子, 孙家准备的很足, 准备先礼后兵。先是孙夫人带着一个婆子去要人, 要是不给, 就来硬的。
你小豆子就是有几个小兄弟, 那都是草民,只要孩子到了孙家手里,你们就没办法。一起吃酒的兄弟, 有小事兴许搭手帮个忙, 得罪官府的事, 没人会跟着干。
打算的很好, 没想到施夫人来了。
在施夫人的吩咐下, 孙夫人和她带的婆子被人左右架着胳膊, 连推带拉请到了对面的茶楼, 开个了雅间,从外面锁了。
孙夫人急得冒烟,也不敢大叫。她是有脸面的官夫人, 在小豆子家里, 怎么吵闹都不怕丢脸,在外面可不行。
两个人在里面上蹿下跳,也没扒开门。
最后还是等到有人来从外面打开,对她笑着说:“恭喜夫人,四嫂生了大胖小子,八斤六两。”
孙夫人没理他,也没再去赵家,直接奔回去找她男人。让派人去抢孩子。
赵家院子里,喜气洋洋。孩子个头大,又胖,不像一般刚出生的孩子,跟个瘦猴子似的。
见多了婴儿的牛阿婆都直夸孩子长的好,是福相,将来是个有福气的。
赵子龙一直憋着劲儿呢,孩子生下来后,放声大哭。他这个叫花子也有了孩子,还是自己心爱的人生的。
顶着满脸的泪水,朝牛阿婆磕头谢恩。
牛阿婆被孙夫人强行带来,孕妇又是个难产的主,本来心中有怨,后来知道都是孙夫人生的主意,也就不计较了。
笑着扶起赵子龙道:“这都是佟大夫的功劳,我这老婆子接了大半辈子生,今儿算是开了眼界,学了套好手法。这么大个,就是普通妇人也不好生,你媳妇又是头胎。母子平安不说,还生的又快又顺,少遭了多少罪啊!真是老天爷保佑。”
说完话,就急着要走。
赵子龙慌忙说:“我让人去徐大人家里看了,刚发动,有别的产婆在,不急。您喝碗鸡蛋茶再走,已经煮好了。”
卧室里,筋疲力尽的产妇听到孩子响亮的哭声,知道孩子平安落地,放心地睡了。
佟宝珠跟帮忙的年轻妇人说了以后的注意事项,并说三天后,让胡青儿来拆线。
年轻妇人为难道:“我家在城北,离这里挺远。今儿来这里,是受人之托,来帮忙。佟大夫跟赵四哥说吧。”
佟宝珠走出屋门,就被众人围着七嘴八舌的说感谢的话。施夫人更是高兴,没想到自己带来的人,真还帮了别人的大忙。
“佟大夫,您歇会儿喝碗鸡蛋茶,待会儿我们去宏福楼吃烤羊排。”
院子里的十几个人,只有施世纶知道佟宝珠的身份。见她第一面那天,就猜测她可能是贵妃。后来在白塔寺门前见到,确定了,就是佟贵妃。
此时有点不敢肯定了。
他在想,佟大夫是不是佟贵妃同族的姐妹。
从马车里下来的佟贵妃是何等的高贵大气,这里的佟大夫平易近人,和蔼可亲。跟街坊邻居差不多,就是比寻常姑娘长得好看了些。
气质截然不同,也就罢了。有些人刻意收敛气势,会有这种情况。可听说宫里的娘娘们,都是戴六七寸的彩甲,佟大夫的指甲剪得光突突的。
如果他第一次见面,注意到她手指的话,肯定不会猜测是宫里的娘娘。
最最让人想不通的是,她居然会接生。贵妃娘娘还没孩子呢,怎么会接生?
不管有多少的猜测,认为佟大夫和佟贵妃不是一个人,施世纶清楚的明白,她们就是一个人。
因为在京城里,不可能有个跟佟贵妃长得如此相像的人,而且还跟大阿哥有联系。
施世纶也凑过去说话,“佟大夫,看您的衣服单薄,站外面冷不冷。要不,进屋说话。”
佟宝珠笑道:“我还有事,跟赵兄说几句话就走。”
就在这时候,涌进来一伙子穿绛红色兵服的人,为首一个中年男子,走过来说:“有人状告这家人,强抢了他家闺女。要把大人孩子带走审问。”
赵子龙正要说话,施世纶把他拉到身后,抢先一步接话道:“李大人,这是我兄弟,媳妇虽然不是明媒正娶,却是对方自愿嫁过来的。大人若是不信,草民能叫来几十个人作证。”
中年男子寒着脸说:“本官只管带人,审问不归本官管。”
施世纶对施夫人低声说:“娘,你带佟大夫进屋里,外面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出来。”不能牵扯到娘娘啊,牵扯到娘娘将来就是不论罪,自己以及这帮兄弟也会在皇上那里落了坏印象。
康熙坐在小马车里,等的着急,让人去乌木马车里探看,准备换换地方坐。
这样,等贵妃一出来,就能见着。搂在怀里,说些安慰她受惊的话。至于怎么安慰,已经想好了。保证暖心的很,听得她心里热乎乎的。
皇帝要坐的地方,彩云自然不能再呆。快跑到小马车跟前,低声问:“万岁爷,要奴婢进去看看吗?”
“不用,你坐着这辆车,回去吧。”
两人换车的时候,费扬古骑着枣红色的大马急奔过来,速度很快,把两名侍卫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看到微服的皇帝,没敢打招呼。跳下马,就往有兵勇围的院子里跑。
还没进院子里,里面的兵勇出来了。
为首的中年男子看到急急慌慌的费扬古,虽然不认识这人,但认得他胸前狮纹补子,这是二品武官的标志,赶快施礼:“下官见过大人,大人有事吗?”
费扬古心急,话说得有点语无伦次:“本官看到有巡捕营的人在这儿,过来问问发生了什么事。巡捕营的人怎么在民宅里?”
中年男子知道这人是谁了,敢情是巡捕营里最大的官,九门提督。
又恭敬地施了礼:“下官李海见过费大人。“
“快说,里面发生什么事了?”费扬古急声催促。
李海想到方才施世纶说的那番天子脚下,行恶事,早晚得上达天庭的话。此时被高官质问,为了脱清自己,赶紧禀报:
“孙大人说,这家房主抢了他家闺女,让下官来拿人。下官进去一问,才知道实际情况不是孙大人说的那样。孙大人是想要人家孩子,下官弄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这就准备撤兵呢。大人你看,马上就撤到门外了。”
“哪个孙大人?”
“孙瑞家把总。”
费扬古在心里骂,还瑞家,在皇上眼皮子底下做恶事,就等着抄家吧。把官职撤了,都是轻的。
费扬古没再理会这个人,大步进了院子里看究竟。被皇上盯着的事,得谨慎办。
康熙从车窗缝里,偷偷观察着这边的动静。李海的声音很大,他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
顿时十分的失望。
今天是想来一出英雄救美,结果里面的人自己脱困了。心烦气躁地等了片刻,整整衣服,又正正帽子后,走下马车。
费扬古在门外说的话,康熙能听见,院子里的人自然也能听见。施世纶招呼男子全部进了屋。待费扬古进门,外面除了惊魂未定的赵子龙外,只有五十多岁的妇人牛阿婆。
费扬古扫视了一圈后,问:“这里没事吧?”
赵子龙原来是个街混混,认得狮纹补子,再加上这人气势非凡,知道是二品武官。
赶快跪了见礼,激动地说:“草民叩见大人。回大人的话,草民的媳妇生了个大胖儿子,大人进屋喝碗红糖鸡蛋水吗?”
“没事就好。”
费扬古说完转身出院。十分庆幸手下的人,没闹出伤天害理之事。否则,可就连累着他了,这年就别想过安生了。
站在门外的李海,万分庆幸自己听了施老二的话,没轻举妄动。并暗自想,孙大人要是被摘了官帽,说不定自己能顶他的缺。
看到费扬古出来,单腿跪地大声道:“下官李海在此听命,听费大人指示。”
费扬古挥了挥手:“没事不许带人在街上乱晃悠,赶快撤走。”
待这一伙子人走了,他才躬着腰跑到康熙跟前,低声道:“下官见过皇上。里面没事了,是误会。有个把总仗势欺人,派出来的人没听他的,已经收了兵。下官回去,就拿他审问。”
怎么没提贵妃。康熙问:“里面都有什么人?”
“一个当家的,一个老婆子。屋里刚生了孩子,下官怕惊扰,就没进去看。”
“生下来了吗?”
“生下来了。”快过年了,费扬古捡喜庆的话说,“听说是个大胖小子,这家人乐呵的很。年年添丁,岁岁兴旺,是个好兆头。”
康熙方才已经从彩云那里知道,这户人家在生孩子了。听到些话,也算放了心。
淡声道:“你也撤吧。”说完,背起手往院子里走。朕要亲眼看看,贵妃究竟在里面干什么。
有人扒着墙头看到穿官服的人全都离开了,跑回院里说:“可以出来了,人都走了。”
佟宝珠跟赵子龙交待了产妇护理的注意事项后,说:“我走了,你们不用送我。我的马车就在外面。”说完,把围脖提到鼻子上方,就要出门。
院子里七八个年轻人,也都是没爹没娘,以前乞讨为生,在街上混的。前几年被施世纶挑中后,洗干净了脸,换了干净衣服,重又起了像模像样的名字。
这帮人只有赵子龙成了亲,今日生孩子,就跟他们自个生孩子差不多。欢喜异常。
佟宝珠是赵子龙的恩人,也是他们的恩人。恩人说要走,就围上去说道别的话。
“佟大夫,以后能叫您姐吗?”
“姐,您家在哪儿?兄弟们送您回去。”
“姐,您真是胡青儿的师姐?兄弟五年前,就认识胡青儿。她还管我叫哥。满京城的姑娘,我最喜欢胡青儿了,有本势又仗义。可惜嫁了人。”
“姐,您以后有事差遣,就来常山酒肆里说一声。兄弟们别的本势没有,就是腿快。您想吃北街的小笼包还是南街的糯米糕,保证送到您门口,还热得烫嘴。”
“姐,等我娶了媳妇生孩子,也要您接生。姐长的好看,接生出来的孩子也好……”
康熙看到一帮臭男人正围着贵妃姐长姐短的叫,站了半天,也没人主动搭理他。只好自己出声了。干咳了一声后,大声说:“佟鱼儿,你在做什么?”
中等身材,天青色旗袍,同色八角帽,大冬天穿的十分单薄。可这人好像一点儿也不觉得冷。背着手站在寒气十足的院子里,气定神闲。
这不重要。
他们心里不舒服的是,他的眼神。那种睥睨的眼神,让人不由的忽略了他实际的身高。感觉他站在高高的云端之上,在他面前,自己又变回了满街胡蹿的臭老鼠。
在农家小院子里,乍一看到康熙,佟宝珠惊得不知如何回话是好。这时候有个胆儿大的,反问道:“你是谁呀?你来干什么?怎么跟我姐说话呢?”
天子腿下,谁怕谁呀?方才那个带兵的,在我大哥的三言两语之下,还不是灰溜溜的走了。
施世纶猜测到这人是谁了。是他阿爹,多年求见,见不了的人。紧张加激动,心如鼓擂。
佟宝珠回过神。扒开挡在她前面的人,小跑到康熙跟前,双手抱着他的胳膊,僵着脸笑道:“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我夫君。”
是姐夫啊!难怪这么趾高气扬。能娶到佟姐姐这样才貌双全的人,可不就得有这种气势。
众人围过来打呼:“姐夫尊姓大名,怎么称呼?在哪儿当差?”
“一看姐夫这气度,就知道是大官。”
“姐夫来酒肆里坐,外面冷。”
“姐夫来了,姐就别走了,咱们在酒肆里吃火锅……”
康熙扭头看向佟宝珠。从哪儿跑出来一群无礼的小舅子?
不搭一句话,多让人尴尬。
佟宝珠笑呵呵道:“我夫君不擅言谈。我们走了,你们吃吧。”又对立在门口沉默不语的施夫人说:“王姐,我走啊!”
康熙逐个看了这十来个人后,放了心。
说一表人才,朕还以为是容若那样玉树临风的呢。原来都是土包子。朕的长相打十分,你们最周正的一个,最多打两分。
朕就喜欢跟这样的人站一起,跟这样的人站一起,才能显示得朕出类拔萃,与众不同。
善意地笑问:“你们这里有番薯吗?让我们带走两个。上次谁送的番薯啊?挺甜的。”
施世纶忙不迭的站出来,朗声道:“姐夫,是我送的。”
康熙:这个更丑。个子没朕高,还一脸的穷酸相。也是,有才之人,十个有九个半都丑。一表人才是文人往自己脸上贴金的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