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二八年,九月十四日,农历八月初一。
斜阳西下,排水量两千四百吨的“高雄丸”客轮缓缓靠上黄埔码头,船上的旅客早已收拾好行囊,走上船舱,云集于甲板之上。
换上一身富绅子弟装束的郑毅和上官咏也不例外,各提着一个精致的皮箱,跟在熙熙攘攘的旅客身后,来到右舷甲板上,默默注视码头上熙熙攘攘的人流,寻找前来接船的熟悉弟兄。
“怎么没看到茂富?”
上官咏皱起眉头细细打量码头上的人群。
郑毅稍稍松开脖子上的领结,目光停留在码头上方两辆黝黑锃亮的高级轿车上:“一点钟方向,距离咱们约两百二十米。”
上官咏凝神望去,明亮的眼睛里露出戒备之色:“两辆轿车里外至少四个人,看样子不是什么善良之辈,我们还是先别忙着下船,实在不行宁愿随船回去。”
郑毅脸上露出会心的笑容,精心修剪的小胡子微微翘了起来:“看到钻出第二辆轿车的那个长发高个子没有?穿白衬衣打领带那个。”
“似乎戴着副金丝眼镜,有点儿不可一世的样子,像是那几个人的头头......怎么,你认识?”上官咏看到那人气派不凡,侧过头有些惊讶地问道。
“认识,他可是这黄埔滩的风云人物,冯家大少冯敬斋。”郑毅笑着说道。
上官咏惊愕不已:“你姐夫?”
郑毅点了点头:“是他,估计是小富被别的事情耽误了,才通知他过来接我们......下船吧,那家伙领着几个手下过来了。”
上官咏大为放心,听到郑毅把姐夫称之为那家伙,忍不住咧嘴笑了起来,抢先一步提起郑毅的皮箱,甩甩下巴示意郑毅走在前面。
郑毅毫不客气,跟随最后下船的十几名旅客踏上引桥。
码头上的冯敬斋在三名保镖的护卫下,绕过一堆堆人群,来到引桥前方数米,含笑以待,维持秩序的两名警察看清楚是冯大少,连忙弯腰问候,主动退后几步,不敢站在气宇昂轩的冯大少面前。
冯敬斋似乎压根儿就没有看到两名点头哈腰的警察,满是笑意的目光一直望着走下引桥的郑毅,没等郑毅走下引桥便大步迎上前,张开双臂,似乎要和郑毅来个拥抱。
郑毅连忙伸出手,一把抓住冯敬斋的右手,紧紧一握,巧妙地把他带到边上:“你一直没变,还是一副纨绔子弟的作派。”
冯敬斋哈哈大笑,伸出左手来,亲切地拍拍郑毅的肩膀:“你倒是变了个模样,身板更为硬朗,气质也和以前大不一样,又蓄起了小胡子,如果不是自己家人,根本就认不出你来。”
郑毅笑了笑,侧过身来,向冯敬斋介绍:“这位是我兄弟上官咏,闽省莆田上官家的俊杰,和小富的生意做得不错。”
冯敬斋热情地与上官咏握手:“很高兴见到你!马尼拉华商会理事上官焘老先生和你是本家吧?”
“他是我二伯爷,不过长这么大我还从来没见过他老人家。”上官咏谦逊地笑道。
冯敬斋哈哈一笑,拉着上官咏和郑毅往回走:“回去咱们慢慢说,这地方简直不是人待的。”
郑毅看到冯敬斋的保镖抢先提起自己的行李走在前面,低声向意气风发的冯敬斋赞叹道:
“你的几个弟兄不错,都是难得一见的高手。”
冯敬斋深感自豪,边走边询问郑毅:“能不能和你军中的猛将相比?”
深藏不露的上官咏一听不由乐了,郑毅想都没想随口就答:“两者无法对比,军中将士不需要太高的武技,能杀敌就行,若是真要比,可以拿小富来比较,这家伙身手不错,在军中排得上号......哦对了,小富怎么没来,反而让你来接我?”
冯敬斋嘿嘿一笑:“他对我说有急事要去武汉......嘿嘿!这家伙自以为做得隐秘,其实他刚坐船离开沪海,我就知道他为什么走得这么急了......”说完狡狯地冲着郑毅眨了眨眼。
郑毅闻言立即停下脚步,问道:“出什么事了?”
冯敬斋微微摇头,心情复杂地看着郑毅的眼睛:“前天凌晨四点,隐藏在闸北和公共租界的两个共产党据点被查抄,淞沪警备司令部和民党中央党部行动队出动了三百多人实施抓捕,打死两名共产党头目,逮捕十四人,搜出大量机密文件和两部无线电台。”
“上午九点,警备司令熊世辉和中央政府特派员杨虎双双赶到法租界,请求法国领事馆和租界军警协助抓捕三名共产党要犯,不知道他们怎么说服了英、美两个领事,法国人最后准许他们进入法租界实施抓捕,不过最后一个都没抓住。”
“小富是出事那天的晚上离开的法租界,我听码头货场的手下说,小富悄悄送走了三个人,其中一个似乎行动不便,是被人抬上货船的。”
郑毅顿时沉默了,上官咏则是一脸的震惊,冯敬斋叹了口气,把两人拉到轿车前:“上车吧,回去再说。小富不会有危险,他乘坐的那艘船是香港公司的货轮,悬挂着大英帝国的国旗,没人敢拿他怎么样。”
……
……
两辆轿车徐徐开出港口,后座上的郑毅由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脸色非常难看。
直到进入沪海市区街道,郑毅才平静下来,低声询问坐在身边的冯敬斋:“我大姐知道这事吗?”
“我哪里敢让她知道这事儿?好在生完孩子到现在她一直没上班,报社那边有岳父大人派来的几个得力干将接手,不再需要你大姐事无巨细天天操心,否则这么大的事情怎么能瞒得住她。”
冯敬斋大大咧咧地说道。
郑毅想了想,问道:“我在法租界的两座房子没事吧?”
冯敬斋白了郑毅一眼:“有我在,谁敢动那两座别墅?咦!?你小子似乎对我从来都没信心啊!”
郑毅歉意地笑了笑:“两码事,我是担心给你添麻烦,和信心无关。”
冯敬斋不满地瘪瘪嘴:“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来沪海,不过为了安全,你在沪海期间必须得听我的,想去哪里,想办什么事,想见什么人,都要等小富回来以后再说。眼下沪海租界内外到处都是国民政府的密探,到处在抓捕共产党,我实在不放心让你胡来。”
郑毅颇为感激,拍拍冯敬斋的手臂:“谢谢姐夫!我大姐知道我回来的消息吗?”
一声“姐夫”让冯敬斋露出了开心的笑容:“我来接你之前告诉她了,所以你和上官贤弟必须住在我家里,先安顿下来,看看我儿子,和你大姐好好说说话,有什么事过两天再说,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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