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无遮无拦的乱坟岗中,一座满是尸臭的古墓里,陈良缓缓睁开了双眼,三个属下正抱着兵器似睡非睡地打盹儿。“什么时候儿了?”陈良缓缓呼出一大口浊气,压低了声音问道。“谁?”三个属下弹簧一般从地上蹦了起来,镗啷啷一声儿抽出了腰间的环首刀。待到看清楚了是陈良问话,他们这才心有余悸地擦擦满头满脸的冷汗。“伍长,吓死我们了!”
正在此时,二愣子的身影出现在墓道门口儿,在摇曳的油灯之中,他的身影显得如此狰狞。“伍长,您真的是神了!我亲眼所见,那些高举着火把走路的生瓜蛋子们都被隐藏在暗处的曹军精骑们射杀了。在方圆二十里之内,我敢说至少有一千多曹军精骑!”二愣子的语调之中充满了恐惧和渴望。“这算啥?我说什么时辰了?”陈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儿问道。
陈良是陈宫的亲兵不假,可是,在此之前,他却是并州军中的一个都伯。从大司马入据洛阳开始,一直打到管城大战,可谓是身经百战,曹军的这些小伎俩,他早就洞若观火了。后来,暗影的人找到了他,安排他进入了陈宫的卫队。这并不奇怪,他本来就是陈宫的族人,只是早就出了五服。如今,听到二愣子充满钦佩的话语,陈良不由得响起了昔日的岁月。
“大约是寅初时分了,再过小半个时辰,天就要亮了。”一个年长的属下说道。“走,我们上去看看!天一亮,我们就起身回城!我说,那五匹马都安置好了吗?”“安置好了,就在西北二十步外的一座大墓后面拴着呢?送信的猎鹰也伺候地好好儿的。”赢一个属下答道。
陈良伸了一个懒腰,缓缓起身了,吹熄了油灯,转身走出了墓道。一股燥热的空气扑面而来,比充满尸臭的古墓却好上许多了。陈良猫着腰儿,紧走几步,来到那一座光秃秃的古墓背后,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五匹马和两只猎鹰。他满意地点点头,轻手轻脚爬上了墓顶。
借着清冷的月光,陈良举起了手中的千里眼,左眼微闭,右眼圆睁,仔细地观察着东南方向的济水。济水仍然像素日里一般,缓缓地由西南向东北流淌,不舍昼夜。陈良仔细观察了有一刻钟之久,并没有什么发现。他正要准备放下千里眼,蓦然发现,似乎有一道微弱的闪光,凭借经验,他判断那是兵刃的闪光。他再次举起了千里眼,终于发现有一道道黑乎乎的东西在济水之中载沉载浮,一眼望去仿佛是顺流而下的枯木。枯木之中,偶尔有青光辉映。
“发鹰信吧。曹军正在偷渡济水!连发两封,给都督和州牧,发完之后,我们立即回城!”陈良缓缓放下了手中的千里眼,他对自己的判断确信不疑。大暴雨一直下了三日三夜,济水之中有顺流而下的浮木很正常儿。可是,那些浮木都齐刷刷地指向济水西岸,就很不正常了。
在黑漆漆的夜色之中,两只猎鹰腾空而去,陈良和四个属下翻身上马,一抖缰绳去了。
在天空中高悬了整整一夜的残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渐渐隐去,遥远的东方出现了丝丝缕缕的鱼肚白。放眼望去,济水东岸一马平川的广阔平原尽头是那样的明亮和耀眼。此时,已经是寅初时分,顶多再有小半个时辰,一轮红日就要喷薄而出了,崭新的一天即将开始了。
陈宫屹立在城头,极目向东方望去,一阵微风吹来,他不由得下意识地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八月末的时令,秋老虎正在做着最后的挣扎,秋意渐进,便是黎明前的微风,都已经有一丝凉意了。今日是八月二十日,自从八月十六日曹操撤军以来,已经过去了整整三天,难道曹孟德真的放弃攻打定陶了?莫非,曹军要绕过定陶,偷袭陈留?不应该呀?绝对不会!
“州牧,新到的紧急鹰信。”就在陈宫思前想后之时,负责通讯的军侯大步流星地来了。陈宫一把抓过鹰信,缓缓蹲下身子,就着城墙背后凹洞里边的油灯,一目十行地看了起来。终于看完了,他深吸一口气,伸手抹去满头满脸的汗水。他所料不差,曹孟德果真又来了!
“传令:把所有人叫起来,注意,要安静,准备战斗!须得如此这般,这般如此!”
定陶的城墙,距离济水先不过五六里,这样筑城的目的有二:其一,是为了从水上运送补给,水运虽然缓慢,但是胜在量大价廉。其二,便是大河屡次泛滥,改道之事屡有发生。
在黑夜的掩护之下,济水中的那些浮木模样的物件儿缓缓靠近了济水西岸,原来是数千披着黑色斗篷的士卒。就在几个刹那之间,已经上岸的曹军士卒们迅速地整队,然后猫着腰,借助地形的掩护,快速向定陶县城移动。一队队脚步匆匆的步卒之中,夹杂着百余具云梯。
数千士卒人人嘴里叼着一根小木棍儿,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两三里的路,他们只用了数百息的时间就跑完了。眼前是一座座绵延起伏的小山,高不过几十丈,从小山到定陶南门,目测不过一里多路。士卒们迅速地跑到小山跟前,迅速卧倒,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毫不顾忌湿漉漉和衣服已经活了泥。身上的皮甲浸满了水,沉甸甸的,跑起来就好像身负重物一般。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急速走来,夏侯渊的身影出现在小山之下。他轻盈地卧倒在地,溅起一片黄尘。“什么时辰了?”他轻声问道。没有人回答,所有人都咬紧了口中的小木棍儿。夏侯渊笑了笑,抬头望了望天,东方的尽头,已经出现了万道霞光,天,马上就要亮了。
“传令!所有人,在二十息之后,暴起,攻城!定要一鼓而下!”夏侯渊轻声说道。
曹军的第一波进攻如同天崩地裂一般,来得异常迅猛,一个冲锋,就使得定陶摇摇欲坠了。“攻城!”伴随着夏侯渊的一声怒吼,七八千身披皮甲,浑身上下湿漉漉泥猴一般的曹军步卒一跃而起,拔脚就向定陶南门疾奔。经过三日的暴晒,大地坚硬得如同铁板一样,每个人跑起来都虎虎生风,好似豺狼虎豹一般。皮甲上的水已经流干了,比起铁甲异常轻盈。
从那一片小丘到定陶南门,不过一里多路,数千曹军步卒一声不吭,脚步如飞,仅仅有了百余息就跑到了城墙之下。砰砰砰!砰砰砰!百余具云梯次第搭在城垛之上,发出有节奏的响声。“攻城!”夏侯渊一晃手中的大刀,第一个飞身而上!他的身后是绵延不绝的步卒。
此时此刻,从定陶的南门望去,城墙之下是密密麻麻的曹军步卒,每一个人都同时发出愤怒的吼声。“攻城!”“攻城!”“攻城!”千余人猿猴一般地攀援而上。每一具云梯下方,都有四五个身材魁梧的士卒用身体死死地压在云梯底端,以防被定陶守军从城头推开。
蓬!蓬蓬!蓬蓬蓬!六声号炮次第响起,定陶的城头之上,突然出现了数千守军。“哈哈哈哈哈哈哈!曹孟德,今日你又中计了!给我狠狠地打!不必留手!”随着一声大喝,陈宫的身影出现在了城头,他镗啷啷一声抽出了腰间的百炼精钢环首刀,身形一闪,第一个扑了上来。“杀敌!”“杀敌!”“杀敌!”城头的守军一声暴喝,各持刀枪,扑上前来。
扑哧!扑哧!哗啦啦!咚!夏侯渊挥舞大刀,三步并作两步,如同猿猴一般第一个登上了城头!他爆喝一声,手中的大刀猛然挥出,一个横扫,将面前的三个郡兵砍做六段。紧接着,他向前猛地一冲,大刀一挥,将一个什长从右肩到左肋劈成了两片。只听得一声惨号,那什长的尸身猛地向两边迸裂开去,鲜血和碎肉溅了所有人一脸。夏侯渊已经前冲了三步。
“弓弩手!瞄准城下,攒射!神箭手,瞄住那个武将,射死他!床弩、投石车,都他娘的死绝了吗?发射!”陈宫运足了气力,一刀将迎面而来的曹军什长砍死,手腕一翻儿,刀刃斜斜地从右下到左上一挑,将一个曹军步卒砍成两半儿。他环顾四周略略一看大声怒吼道。
陈宫是个聪明人,曹军暴起攻城,打了定陶守军一个措手不及。为了永绝后患,陈宫布下一条妙计,力图守住定陶城。可是,为了达成突然性,他不得不装作全无防备的样子。如此一来,能够动员上城的郡兵就很有限了。为了鼓舞军心,陈宫不得不亲自上场做出表率。
可是,偏偏遇上了夏侯渊这个杀星,他和百余亲兵登上了城头,已经占据了一块阵地。
真他娘的天算不如人算,难道,这定陶城就要被攻陷了吗?陈宫心中猛地涌出一阵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