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八日,子时,荆州南阳郡,新野县城,县衙之内,三堂之上。
李傕、郭汜二人相对而坐,面前的案几上满满当当都是美酒佳肴,两个人正在饮酒叙话儿。龙骧将军徐荣的军纪甚严,作战之时禁止饮酒,如今徐大帅缠绵病榻,正在南阳郡的宛城养病,如此一来,李傕就成了西凉军事实上的首领。正因为如此,两个人才敢偷偷饮酒。
两个人边吃边饮,边饮边谈,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之后,就渐渐地敞开了心扉。吐过一番苦水之后,谈话便转到了最近颇为糟心的事儿上。自从归降大司马以来,西凉军中的老卒迁转升调,不断地离开军中,前往幽并司凉四州。他们都是提了一到三级去遥远的地方上任的。
一个都伯,升做屯长或者假军侯,从李傕的麾下调往幽州某郡补用,若是以前功勋卓著,有老本儿可吃的话儿,一个军侯就稳稳拿到手里了。或者前往富庶的冀州某郡做一个屯长,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并州军中,将士们的待遇极好,只要循份供职,一份丰厚的家私是少不了的。若是还有些上进的想法儿,想做个将军,就要努力读书习字,冲锋陷阵多立军功了。
千里为官只为财,兄弟们把脑袋掖在裤腰带上跟着主公干,董太师也好,大司马也罢,为的不就是升官发财吗?眼下的趋势,西凉军的兄弟们早就看明白了,凡是去艰苦地方当差的,例如幽州、凉州、西域,至少都要提上两到三级,而且还有不菲的安家费。那些见惯了生死的百战老卒,见惯了鲜血和杀戮,不愿意去艰苦地方儿,选择去富庶清闲之地娶妻生子的,也能提上一到两级。大司马的措置真正的丰俭由人,任你自择,兄弟们何乐而不为呢?
就这样,不出半年,西凉军中,除了李傕、郭汜、樊稠、张济四人的嫡系,都高高兴兴地接了洛阳兵曹的调令和官印告身,欢天喜地地赶赴新的工作岗位了。留在李傕、郭汜、樊稠、张济四个人身边儿的,就剩下了他们真正的铁杆儿了,这让李傕、郭汜心中十分不快。
“我说老郭呀,大司马这一手儿实在是高!就这样悄么出儿的,就把董太师留给我们的家底儿都抢过去了。如今除了你我的亲族,剩下的老弟兄们都是那些昔日的惯匪、沙盗和绿林豪杰了,这帮人眼里认不得几个字儿,又不想受到军纪的严格约束,这才不得不选择留在你我的身边儿。照这样下去,你我就要成了光杆儿将军喽。老郭,依你之见,该当如何呀?”
李傕猛地灌了一盏凛冽的赵酒,抹抹嘴巴说道。他睁大了双眼,定定地望着面前的郭汜。
“老李,既然咱们归降了并州军,就算是汉军了,就该听宣听调,这个没什么讲头儿。即便是扯破天也没有什么便宜可占。人家用软刀子杀人,功名利禄、金银珠玉往这帮子大老粗面前一放,哪一个不眼红?哪一个不心动?若是你我出手阻拦,恐怕会激起麾下将士兵变的。这事儿不能干!”郭汜满脸都是惆怅,自顾自地满饮了一盏酒,一张口喷出了一团酒气。
说句实话儿,他现在真的很怀念追随在董老大鞍前马后追风逐电的日子。董老大凶横残暴不假,可是他老人家讲信用!只要有一颗赤胆忠心,服从命令听指挥,打仗时把脑袋掖在裤腰带上,豁出性命作战,打赢了之后,爱干啥干啥,董老大是绝对不会管那些闲事儿的!
他奶奶个熊!你看看现在,七禁令五十四斩,各种各样的军法、条例,学不完的字儿,读不完的书儿,整天弄得老子头晕眼花!这且不说,吃大司马的饷就要听大司马的话,毕竟并州军的俸禄是极其优厚的。可是,连个娘们儿都不能睡,连个小娘都不让调戏,这他娘的算什么?老子的部下都是马匪沙盗出身,老子管他们的大头儿,难道还要管他们的小头吗?
“老郭,你说得在理儿。可是,有一桩儿你他娘的别忘了,咱俩可是联起手来一起糊弄王子师的。若是被他识破了,他一怒之下,你是交人还是不交人?”李傕睁着朦胧的醉眼,用粗壮的手指指着郭汜的鼻子嚷道。王司徒王子师,你他娘的不就是个穷酸文人吗?这事儿漏了底儿,顶多咱老子弄上几颗人头糊弄一下,就算给你脸面了。你他娘的的别给脸不要脸!
“这个??????”一说到这事儿,郭汜立刻就哑口无言了,说实话儿,这事儿他还真没想过。不过,能在董老大的麾下成为顶梁柱的人,都是有捷才之人,否则,无以保存自己的项上人头。果然,数息之内,郭汜立刻就有了主意,无论如何,咱不能让李傕这厮比下去是不?
“我估摸着,这事儿十有八九是不会有的!为什么呢?如今在南阳郡这一带儿,能稳稳压着刘景升的荆州军打的,就只有咱们西凉军了。这一次大战,差点儿活捉了蔡瑁,差点顺手儿攻下了襄阳城,无论怎么说都他娘的是大功一件!即便是有些小小不严的罪过儿,我想大司马总会不看僧面看佛面,悄悄儿放咱们几个一马的。只要我们把脑袋掖在裤腰带上拼命打仗,就不会有什么事儿,大司马聪明着呢!再者说来,收拾了咱们,南阳郡不就乱套了吗?”
说到这里,郭汜似乎也被自己的逻辑说服了。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一仰脖儿,又干了一盏凛冽的赵酒。“老郭说得是!我觉得也不会有什么事儿。如今关东联军西向讨吕,大司马遍地开花儿,手忙脚乱,只要他老人家不是傻子,就绝对不会对咱们几个动心思儿!至于兄弟们犯得这些错儿,好办!只要咱哥俩儿攻下襄阳城,哪怕是天大的罪过儿也没了!”
李傕满脸带笑,举起了手中的酒盏。“来来来!咱哥俩儿合格交杯酒!今夜不醉无归!”
与此同时,在南阳郡的郡治宛城前往新野县的官道之上,一支百余人的小队骑兵正在暗夜之中悄悄儿地奔驰着。这一屯骑兵个个面沉似水,蹙着眉毛,满脸的不情不愿。他们都是龙骧将军徐荣的亲兵,此行是奉督师南阳的王司徒之命,护送龙骧将军徐荣前往新野县城的。
自从王司徒冲冠一怒,怒劈案几之后,就有小耳朵儿将这事儿一五一十地禀报给了龙骧将军徐荣。徐荣一听立刻就大惊失色了,不顾自己病势沉重,缠绵于病榻之上,立刻吩咐左右的亲兵抬了自己去见王司徒。左右的亲兵都是跟他数年的,知道言出法随,军令如山,尽管心不甘情不愿,也只得依令而行,找了一辆八宝辒辌车,小心翼翼地载了他去见王司徒。
“司徒公!你如此措置,定会坏了大司马的大事儿!”一见王司徒,,徐荣示意他屏退左右,一把抓住他的衣袖儿轻声说道。“徐龙骧,此言何意?”一听这话儿,王司徒立刻便大吃了一惊。徐荣是西凉名将,治军甚严,作战勇猛,兼之用兵如神,有神鬼莫测之称,就连曹操曹孟德都吃过他的大亏儿。他如此言说,定然是手中有真凭实据在手,王司徒焉能不惊?
“司徒误矣!李傕、郭汜、樊稠、张济等人都是西凉大豪,恣意妄为,唯我独尊惯了。对付此等凶暴之徒,要耐心细致,润微细无声。即便是要收拾他们,也要做好周密万全的布置,才能下手。若是仓促之间以势压之,他们定然会起兵造反的!”徐荣压低了声音说道。
“哦!是老夫误矣!老夫误矣!以将军之意,该当如何措置呢?”王司徒是极聪明的,片刻之间就全都想明白了。他一把握住徐荣的双手,连连顿足道。“司徒公!唯今之计,只有我走一趟新野,将那些凶暴之徒打上一顿军棍,让他们戴罪立功!”徐荣轻声说道。“不成!不成!万一李傕造反,你不是要身陷死地了吗?我王允不能一误再误,将你再赔了进去!”
王司徒大摇其头了,他的眼眶已经湿润了。“司徒公!此时此刻,也只有这一条法子了!司徒公切莫多言,这一趟我徐荣走定了!为了防止李傕郭汜起疑心,我只带一屯亲兵,其余的八百精骑都留给司徒公!”下一句徐荣没说,若是李傕起兵作乱,也好保得司徒公安全。
“徐龙骧,请受我王允一拜!”王司徒的眼泪顿时夺眶而出了,他恭恭敬敬起身一拜!
“距离新野城还有多少路程了?何时可到?”王司徒的八宝辒辌车中,徐荣掀开了窗帘儿,满脸疲倦地问道。“将军,已经到达育阳县了,距离新野县城还有五十里,天亮前可以抵达。将军莫要焦急,还是多睡上一会儿吧。”左右的亲兵放慢马速,恭恭敬敬地叉手答道。
“好吧,我就再睡上一会儿。”徐荣朗声说道。他心急如焚,那里睡得着,不过是托言酣睡,以安部曲之心罢了。这一趟新野,不知道结果究竟如何,只是莫要坏了大司马的大局。伴随着咚咚的马蹄声,徐荣渐渐进入了梦乡,在梦里,他梦见了虎牢关前的吕奉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