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节笑了,是那种深有意味的笑容。“莫不是度辽将军兼并州刺史?要地盘,就是并州刺史,要兵就是度辽将军了,吕奉先倒是个有远见的人。不过,也不是不行。”曹节坐直了身子,略略一想:“也罢,老夫今日就帮他一帮。侯成,你知道西园不?”
“莫不是陛下卖官的西园?”“就是。明日去西园,去和他们磨磨牙,度辽将军兼并州刺史,谈个价钱下来。现在的行情,大约是二十万钱。这是第一步,买下这个位子,如何做稳还得再想办法。这样吧,就照这第二张礼单再来一份,老夫明日去献给圣上。这就八九不离十了,不过还得过一过廷议,位置太重要了。”
侯成一听,连忙直起身来道谢。“多谢侯爷!侯爷大恩,吕使君定会铭记终生。日后侯爷如有差遣,定效牛马之劳!”曹节挥挥手,如同挥走一片浮云。“按理说,原不必如此麻烦的,咱家一句话的事儿。可是人老了想得就多了,还是按照约定俗成的步骤走吧,这样没毛病,别人也抓不着小辫子。陛下爱钱,最好再出几十万钱。”
曹节顿了顿,看向曹雍。“曹雍,破石不成器,我死之后,怕是会被人灭族的。我和陛下说说,给你弄个太原太守,王家的孙子让他挪到上党去。太原龙蛇混杂之地,你去帮吕奉先震震场子。曹家的族人,你挑一些明白事儿的带走,其余的留给人杀头吧。”
曹雍的眼泪立刻就下来了,他没想到曹节竟然举族相托。“侯爷,曹雍明白了!多谢侯爷大恩!”“莫哭莫哭!人老了感情就脆弱了,见不得人哭。”曹节用手揉揉湿润的双眼,心中却大为轻松。多年的重压尽去,他霎那间神清气爽。
“我曹节不是个好人,做过许多坏事、错事,别人要杀我,我总不能伸着脖子等人杀吧!杀了就杀了,哪来那么多废话?可是我死之后,会有人来报仇的!历来掌权的宦官都是这般结局,我杀人,人杀我!如今为我曹家留下种子,咱家心中重压顿去呀!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为儿孙苦操心!以破石的跋扈,杀头都是轻的!”
曹节长叹一声,满脸都是果决。“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去吧!子玉,带我去见见你说的八宝辒辌车!”
小半个时辰之后,侯成回来了:“侯爷高兴地和小孩子一样。”曹雍点点头:“难得侯爷高兴,明日你我就分头办事去吧。”“曹爷,如今咱们都是自己人了,我也不瞒你。那帮子手下,我都派出去拉关系走后门了。今日难得浮云尽去,你我二人一醉方休吧。”曹雍笑了:“好,今夜一醉方休!”
皇帝舒服地躺在八宝辒辌车厚厚的毡垫上,身边的小桌上是一大杯冰凉的葡萄酒。“舒服!朕今日才知天子之乐也!”皇帝端起水晶杯来一饮而尽。“大长秋,吕布托你敬献了这些宝物,想必是有所求吧。朕昨日听闻,他已经在西园交了二十万使费,今日又是八宝辒辌车又是西域葡萄酒,还有一百万钱。莫非是想要个度辽将军兼并州刺史?”
曹节小心翼翼地替皇帝斟满酒,双手奉上。“陛下一语中的!确实如此。吕奉先曾言,此次出塞是惨胜,大汉和鲜卑两败俱伤,依檀石槐的脾气肯定会报复。不出三个月,鲜卑人必定寇掠边疆,他提醒陛下未雨绸缪,免得到时候被檀石槐打个措手不及,失了大汉颜面。”
皇帝骨子里是极好面子的,这一句话说到了他的心坎里,他坐了起来。“大长秋,说实话这次北伐,朕吓出了一身冷汗,幸亏打胜了。若是打败了,大失颜面还在其次,简直是无法收场呀。朕现在想起来浑身还直冒冷汗,想当初你一言不发,朕还很生气。可是朕一决定北伐,你立刻捐了五百万助军,朕心里才原谅了你。现在看来,你才是真正的老成谋国!比起你来,王甫差得太多!”
曹节也惊出了一身冷汗,心说若不是吕布和曹雍的进言,自己怕是早搀和进去了。毕竟老战友老同事王甫的脸面在那儿,他没法拒绝。“陛下力图振作以求中兴,老奴就是泼上这条老命也要紧随陛下。现在想起来,老奴也是一身冷汗,亏得这个吕布,否则真不好收场。光是清流们的口水,就能淹死人了。”
“哼哼,这些清流,大事干不了,小事不愿干,天天就知道扯着嗓子骂人。陛下!此事万万不可!治国需用读书人!对待蛮夷,当以和为贵!屁!鲜卑人大巴掌都快甩到朕的脸上了,还以和为贵?反正和亲的又不是他们的女儿!”皇帝惟妙惟肖地学着那些大臣们说话的语调,声音却是冷酷无比。
“大长秋,按吕布的功劳,兼个并州刺史是小事,度辽将军怕是要经过廷议的。否则,你我又要被吐沫淹死了。就是曹雍,也要在并州弄个郡守,只是可惜几年内见不到他了。”皇帝略一思索:“你看这样做如何?先廷议,那帮老顽固们肯定不同意。朕就说若是鲜卑来犯损失惨重,该杀谁的头,抄谁的家?若是无人应声,咱就趁势定了,若是有人应声,哈哈,西园的买卖又开张了!”
想到一车车的钱进入西园,皇帝的脸上立刻又露出了笑意。“陛下此举高明之极!不过不摘掉几个官帽,想必那帮子清流世家也不会闭嘴。”曹节也笑了,老虎不发威,你们当是病猫,看来该收拾一下几个刺头立立威了。你们觉得老夫行将就木,动不了杀心了,这次就叫你们仔细看看!小子们!看看是你们的嘴巴好使,还是我曹节大刀子好使!
皇帝意味深长地笑了,他右手向下虚批,嘴里发出啪的声音。“大长秋的主意好!挟落日原大胜的余威,抓住他们的小辫子往死里整!”“陛下此言极是,但是还得发出备边的诏令。万一鲜卑人真来了呢?”
“大长秋老成谋国,鲜卑人一来,就是大阵仗,大汉再也输不起了!”皇帝将水晶杯里的酒一饮而尽,将空杯举在眼前仔细看着,心里不知在想着什么。曹节明白,这是皇帝在权衡利害得失,他轻轻地将一盘冒着浓郁香气的烤鹿肉放在皇帝面前。
果然,皇帝放下水晶杯,用手捻起卤肉大吃起来。霎那间,一盘鹿肉都进了嘴里。皇帝擦擦手,坐直身子。“谁反对,就往死里整!看哪个再敢瞧不起朕!罢官是轻的!再不闭嘴就交给司闻曹收拾!”
“诺!老奴明白!”曹节;连忙躬身应道。
九月初一,廷议开始了,三公九卿加上尚书台的尚书、皇帝身边的常侍,一百多人把大殿挤得满满的。所有人都知道今天廷议议的是对落日原大捷的封赏和对并州、幽州、凉州三边的措置。作为大汉帝国的军界元老,凉州三明仅存的两位,新丰县侯、太中大夫段颎段纪明,太常张奂张然明自然也出席了。
段纪明性子粗豪,说话高声大嗓,被朝中清流压制多年,不得已和宦官们合流。此次北伐他和中常侍王甫是倡导者,如今获胜,心情自是十分高兴。他大声地打着招呼,和众人寒暄,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那些清流们木着脸,心里却在骂着,呸!宦官的一条狗罢了!
张奂儒生出身,宦海多年,和吕布一夜畅谈之后,想通了很多事。并没有像原来时空中一样辞官隐居,而是在京中领一份俸禄,实际上做关门弟子吕布的代言人。他从容的踱进来,默默地找个角落坐下。
如今张奂所卖的葡萄酒已经成了洛阳城的奢侈品,被称为“张酒”,“无张酒不食”已经成了洛阳豪客的共识。再加上琉璃盏、水晶杯、辒辌车,张奂每日收入巨万,那一点儿俸禄早就不看在眼里了。居移气养移体,张奂穿金戴玉,出入有辒辌车代步,还在洛阳城新买了一座百亩的大宅,颇走了一阵墓库运。
“张然明!你最近阔的很呀!还认得我这老兵痞不?”段颎走过来,大笑着打着招呼。“段纪明有侯爷的俸禄可吃,我没有,只好自己做些营生养家了,洛阳居大不易呀!”张奂微笑着应答。“拉倒把,你如今富得流油,要不咱俩换一换?”段颎挤挤眼,低声说道:“老伙计,你的关门弟子打了胜仗,赶紧给我送十坛张酒过去。”“三坛!”“五坛!”“成交!”两人同时大笑。原本两人的关系不太好,这次落日原大捷却把两人拴在了一起,田晏、夏育是段颎的老部下,吕布、臧旻算是张奂的山头。昨日两人已经碰过面,商量好了今日共进退。
“陛下驾到!”王甫的尖嗓子一声吼,皇帝缓缓而出,廷议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