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军人最讨厌的生物”这样的选拔赛,那么能击败诸如“敌人”、“不同军种”、“政客”、“宪兵”、“无能的上司部下”等等实力强大的对手,一举折桂的,必然是“冷静的军人”这一能跨越阵营、种族、文化等众多藩篱,令敌我双方一致厌恶的存在。通常撞见这种人,丢给对方一顶“胆小鬼”的帽子都算是十分客气、涵养很好的举动了。
“因此,我军没理由继续深入,目前首要工作应该是避免消耗,抑制出血现象。”
在摊开的地图上用红色铅笔画出查理曼军的撤退路线,以蓝色铅笔勾勒出亚尔夫海姆防卫军可能采取的追击方案——此乃基于尽可能抑制人员、物质的损失,最大限度减少后勤负担为要旨所提出的全面停止进攻,大踏步撤退的方案。
以当前弥漫在查理曼王家陆军里的浮躁易怒、动辄拔刀相向的风气,提出该方案的是一名军官的话,别说“胆小鬼”、“失败主义者”之类的荣誉称号,志愿报名来为他执行死刑的人甚至可以组成一个军团。
实际上报告出结论的瞬间,会议室内的空气也确实为之凝结。陆军大臣扫过脸色铁青的将校们,又看看雕塑般沉默的陆军总参谋长,确认没有人想冲出来“天诛国贼”,略微感到安心的同时,也为手下这群爆脾气不知何时爆发感到忧心和不耐烦。生怕陆军总部会议室上演一出血溅五步的惨剧。
现场的气氛就是如此危险。
“藉由撤退,由于距离和敌军空袭干扰所造成的后勤困境便可得到大幅缓解,我军可从容为之后的行动积蓄力量。”
然而那个小丫头却完全无视现场濒临临界点的险恶气氛,叙述完自己的见解后便落落大方地坐下,冷澈的双眼从容不迫地对上一众参谋凝视的目光,但凡被那双锐利到仿佛能将人刺穿的视线扫到,再凶暴的参谋将校也只能乖乖坐在椅子上。好似一群被蛇盯上的青蛙,饥饿的毒蛇就等着哪个不知死活的跳出来作死。
没错。
陆军大臣担心的惨案不是一群彪形大汉蹂躏手无寸铁的纯洁少女,而是这个能手撕战车的怪物(罗兰:你说啥?(╯‵□′)╯︵┻━┻)把一众将校当场虐杀。届时什么高跟鞋踩踏,大锤碎蛋之类的惨剧都会发生(罗兰及众人:原来您老人家喜欢这个调调。( ̄▽ ̄“))。战役还未打响,总参谋部因为一名少女的暴走导致集体阵亡。不管怎么想,这都让人笑不出来。
为了不发生这丢人至极的惨剧,更为了自己美好的生命与未来,参谋们只有默默忍耐着满腔怒火,彻底无视那个小丫头的胡言乱语。
罗兰不是没察觉到对方的态度,那些脑袋里灌饱了枪油的马鹿在想些什么,他也一清二楚。从一开始,他就没指望能说服这票战争狂。这趟来陆军总参谋部的目的,说穿了,是为之后的事情做准备。
陆军那些小花招怎么可能瞒得过亚尔夫海姆高效的情报机构以及遍及查理曼所有军政机构的内鬼大军。恐怕陆军总参谋部做出来的计划还没到前线指挥机构,防卫军总参谋部里已经人手一份。哪怕拿不到详细的作战内容,看看补给清单和铁路线上运的是什么,头脑够好的家伙也能琢磨出查理曼在玩什么花样了。
这个作战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任何成功的可能性,查理曼现在要做的不是将资源投入毫无希望的进攻作战。而是应该将部队收缩,抑制“失血”的同时,缓和与诸国的关系。利用外交折冲和地缘战略遏制亚尔夫海姆。不过这些艰深的东西,对战术精明、战略低能的陆军总参谋部来说完全是不知所云的胡说八道,他们的脑子里除了军事解决之外不存在其他选项。更何况此时国内民族主义和民粹思潮风头正健,处于亢奋状态下的民众绝不会接受国家看上去还可以继续战斗时,作出任何对敌国的退让。等到前线传来惨败的消息,大批的伤兵与骨灰盒运送到后方,人们才会想起和平的重要性。可要拖到那时候再着手布局。就实在太迟了。
自己的思考方式正越来越接近原先最厌恶的那种大人——回过神察觉到这一点时,罗兰可谓五味陈杂。面露苦笑之余忍不住庆幸李林不在这里,否则说不定他会摆出招牌姿势——搭在一起的手掌平放鼻翼下,阴影恰好遮住冷笑,接着用一本正经的语气说着“这就是成年人的特权”……
将思绪从那个闹不清到底是正经还是不正经的家伙身上收回,罗兰再次直面总参谋部的活化石们。
总参谋部并没有将真实作战意图和规划告知密涅瓦,但罗兰还是从种种蛛丝马迹中推测出了大概——以“神鹰之城”为诱饵,吸引敌预备力量进入阵地,用坑道爆破将敌有生力量全数加以歼灭,之后由步兵巩固缺口,浮空要塞、空中舰队和地面骑兵组成的机动集群快速向亚尔夫海姆推进。
如果说总参谋长沃邦元帅是赛马场上的赌徒,那么他寄予厚望的,是坑道爆破、步兵突破巩固缺口、机动部队跟进扩大战果——这三批赛马。作为机动突破战来说,这其实算是中规中矩的标准战术,只是把突击前的炮火准备换成了坑道爆破,机械化空地协同作战换成浮空舰队掩护协同骑兵推进。如果对面是阿尔比昂和罗斯联合公国,成功的可能性倒是相当大。面对全盘掌握战场信息、拥有制空权和重火力优势的防卫军,这就不过是纯粹的送人头罢了。哪怕输红眼的查理曼把“神鹰之城”整个砸上去自爆,最核心战力未曾受损的亚尔夫海姆依然可以从容维持战线,继续推进他们的战争计划。
正当罗兰一脑门子官司之际,老奸巨猾的陆军大臣开了口。
“到此为止吧。”
卢瓦侯爵以右手食指轻按太阳穴,用无可挑剔的礼仪说出像是调停双边的话语。
“圣少女的意见确实新颖,你的意见我们也明白了。至于你和王女殿下所担心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值得参考的部分。但现在唯有尽快解决叛乱军才是最为急迫的课题。就算想展开所谓的和谈,国民们也无法接受。大踏步后撤是不可能的,只会让敌人得寸进尺。让诸国小看我们。”
(之所以会进退不得,不正是因为你们任意妄为吗?!)
勉强咽下愤怒的咆哮,罗兰继续以扼杀感情的冷静语调诘难到:
“陆军大臣阁下,以我军目前的损耗速度,是难以支撑这样一场大规模攻势的。”
和大多数人想象中不同,铁路在加快部队机动,让后勤工作变得更加便利的同时,也增加了管理协调的难度,如果加上武器装备技术进步和对手干扰这两个客观因素,问题还会进一步被放大。当查理曼王家陆军向前线集结的时候。“七日战争”中曾经困扰防卫军机动部队,一度险些导致整个作战胎死腹中的难题,现在缠上了查理曼人。
物资过快集中、货运列车和兵员运送列车争抢铁道,物资堆在仓库和车厢里无法转运,士兵在车站里饿着肚子苦等上车,千辛万苦送到前线的炮弹和使用中的大炮不匹配……加上空洗的干扰,整个前线就像一个沸腾的大锅,屋里冒着泡变焦的,是混乱、抱怨和各种形式的咒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