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说,这是你哪个师傅说的?朕倒是要问问,他是怎么教导朕的儿子的!”李怀玉从外间走进来,恰听见天赐的话,不由挑眉冷笑。莫不是这些大臣们胆子这么大,连他的皇子都敢苛待不成?
林清回头见是他,连忙起身行礼。就是榻上躺着的天赐,也要起身,却被李怀玉按住,“病了就躺着,不必多礼。”然后又转向林清问道,“朕听说天赐病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并没有什么,不过是今儿宴席上用了那蟹,臣妾觉得还好,便要了些来给天赐。谁知小孩子肠胃弱,便受了寒。都是臣妾的不是。太医已经开过药了,皇上不必担忧。”林清道。
“你也是一片慈母心肠,朕岂能不知?”李怀玉安慰了一句,又道,“不过天赐的身子这般弱么?”
他眉头微蹙,似乎对此十分意外。
林清一凛,忙道,“并不是的。天赐身子向来都是好的。臣妾听说坤宁宫请了好几次太医了,天赐这还是第一次生病呢!太医说,有时时令变化,也会有影响。臣妾想着,是不是因为入秋的缘故。”
“原来如此。”李怀玉松了一口气,才对天赐道,“日常也别累着了。你年纪还小,身子更重要。”
林清低下头。李怀玉对天赐果真是不一样的。皇子教育十分严格,就是李怀玉自己,年幼时,不也是埋头苦学?如今却能对天赐有这份恻隐之心。想到此,不由心下大定。
“臣妾方才正说,恐怕御膳房准备的不尽心,想每日给天赐送午膳过去。他却是不愿,怕师傅们说他吃不得苦。”林清柔声道。也算是解释了方才天赐的话。
李怀玉眉头一挑,“谁会这么说?朕的皇子,莫非还要吃苦不成?”
林清见他如此,不由好笑,“皇上,臣妾虽不懂,但也知道,师傅们必定都是为了天赐好。再不会随意为难的。他本就是皇子,身份尊贵,若非对他寄予厚望,师傅们何须苦口婆心?只好好的敬着就是了。”
林清倒是没有猜错。那些大儒最是清高狷介,能让他们对天赐另眼相待,一来是天赐的确慧颖通达,一点就透,如此资质,让人心喜。二来也是因为李怀玉对天赐的看重。
如今中宫无子,天赐是皇长子,生母又追封了皇后,便有了嫡长名分。将来这成国的江山,极有可能交给他。想到能够教出一个再世明君,也不怪师傅们严厉苛刻了。
李怀玉听后颇觉有理,“道理都是你说的,朕倒是成了那不通人情之人了。”
“不是的父皇。天赐也很喜欢师傅们。虽然他们对天赐很严厉,但是天赐知道,他们都是为了天赐好。姨母也说,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天赐不怕苦!”
天赐还小,终究听不出玩笑和责怪的区别,听见李怀玉说林清,连忙帮着辩解。
“这是你说的?”李怀玉听了这话,倒是大为惊异,“朕早知道清儿才华横溢,却不知你还能作此佳对。”
林清心虚的笑了笑,“这是劝学励志的意思,臣妾也是为了勉励天赐……”才抄出来的,不是我写的。
李怀玉对天赐的表现很满意。这个儿子,似乎比自己小时候还要聪明些。能够教导出胜过自己的继承人,也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
因此他对天赐更加和颜悦色,“时候不早了,天赐你既无事,明日的早课便不可耽搁了。这就让人送你回去。”
天赐小脸微苦,期待的看着林清。李怀玉没来之前,他已经借着生病,撒娇耍赖,让林清答应了今晚带着他睡了。谁知李怀玉一来,他还是要回自己的屋子去。
但林清也没有办法,本以为今晚李怀玉不是去皇后那里,就是去颖充容那里。毕竟受了罚,总要安抚一番。谁想他竟来了这里。便只能朝天赐摇头。
李怀玉见他母子二人互动,也不戳破,若无其事的道,“说来,天赐今年也有六岁了。朕六岁的时候,便独自一人住在润泽殿了。”话中之意,颇有让天赐搬过去住的意思。
林清先是喜悦,然后心头才生出一丝慌乱来。
喜悦的是,那润泽殿李怀玉从六岁一直住到登基,虽然从未被封为太子,但是润泽殿却也隐隐有了东宫的意思。他开口让天赐住进去,无疑是确定了他皇储的位置。
慌乱的却是天赐还那么小,且从未离开过自己身边,也不知他能否适应。再说宫里如今虎视眈眈,若天赐当真住进了润泽殿,怕是其他人就要立刻动手了。
天赐却根本没有想那么多,连声道,“父皇,天赐现在就回自己的屋子去了!天赐是男子汉,怎么可以再跟姨母一起睡呢?对不对?”
李怀玉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天赐便心虚的从榻上爬起来,想要离开。
林清心中怜他,才会将他留在这里,如今见又要折腾,不免心软,连忙拦住道,“别起来,姨母叫人把你抱回去就是了。你身子正弱,万一受了风可不好。”
说着便叫了奶娘和嬷嬷进来,将天赐送回屋去。
回到屋里,却见李怀玉正在摆弄着什么东西,眉宇之间一片阴郁。
林清猜得没错,他今晚本事打算去安抚一下颖充容的。毕竟是黄太傅的女儿,若是因此和太傅离了心,反而不美。谁知后来收到了消息,只好转来了同心楼。
“皇上这是怎么了?”她忙走过去,柔声问道。
李怀玉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今儿你叫了邵青保来?”
“是。”林清心头一跳。她早知道李怀玉早晚会知晓此事,却没料到这么快。不过也是,内务府总管,是可以直达天听的,若是李怀玉也对此事生了疑,问起来也不是不可能。
所以否认是没用的。何况她从不觉得自己做的事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所以十分坦然,“皇上都知道了?”
“你要这个东西做什么?”李怀玉修长的食指在桌上放着的几张纸上轻轻一敲,开口问道。
林清往桌上看去,这才明白,原来这就是她想要的宫女的资料。
按捺住想要伸手去拿的欲望,林清笑着道,“皇上既然知道臣妾要这个,想必便什么都知道了吧?”
“你怀疑这些人全都是有关系的,想要从中找出她们的联系?”李怀玉沉吟了一番,才道,“朕也看过了,并无什么不同之处。”
明知这是最大的可能,但林清还是微微有些失望。毕竟她是真的等了太久,等到失去了耐心,所以这一次,说什么也不会轻易放弃。
想罢,她对李怀玉道,“就算她们之间没什么关系,也不妨。那花晴,能将她无声无息的安排到臣妾的宫里来,只有一个人能够做到。”
之前因为那人处处针对皇嗣,所以他们怀疑是皇太后所为,但如今想来,却也未必。皇后也不是没有可能这么做的。毕竟她自己还没有儿子,自然不希望这宫里生出别的皇子来。
李怀玉显然也是这么想的。他抬起头来看了林清一会儿,才道,“此事交给朕,你不必再查了。”
“为什么?!”林清一激动,差点儿连尊卑都忘了,“皇上……皇上为什么这么说?”
“没什么,此事牵扯甚深。她又是皇后,需要更加小心谨慎。总之你不必再管,朕自有主张!”他强硬的道。
林清觉得有些怪异。要知道从一开始知道自己要查此事开始,李怀玉从来没有表示过他的阻止,一直都十分支持。但如今终于有了蛛丝马迹,他却要自己不要再管?
“我……臣妾怎么能够不管?皇上忘了,那也是害了臣妾姐姐的凶手!”林清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李怀玉眸色一沉,转过脸不再看她,“朕说了,此事你不必再管,莫非珍昭仪你听不懂不成?难道还要朕下旨?”
林清眨了眨眼,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他这般强硬,甚至称呼她为“珍昭仪”,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所以这件事,他是真的不打算让她插手了?
可……可到底是因为什么啊?明明他说的话她都明白,可怎么就不能理解呢?
林清就这么看着他。但李怀玉却不肯解释,同样沉默的看着她。
良久,林清点了点头,“臣妾明白了。”
他是皇帝,他有苦衷。或者这件事还有其他的隐情,不能让自己知道。她劝说自己接受他的说法。
可不管是因为什么,他难道连一句解释都不可以吗?
屋子里原本点着两支蜡烛,这时候其中一支的火焰猛然窜高,屋里有一瞬间的明亮,然后那火焰熄灭,屋里便又黯淡下来。
剩下的那支蜡烛,恰在李怀玉的背后,照过来的光都被他挡住,在墙上投下一个巨大的黑影。
而林清就坐在他的阴影里,感觉到一种巨大的,沉闷的,仿佛窒息一般的压力。
“臣妾明白了。”她将这话又说了一遍。仿佛是说给他听,但更像是说给自己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