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小唐，你当兵也有三十几年了吧？”闵老将军心平气和起来，语气也平和了许多。

    “三十三年了！劳烦老首长您还一直记挂着。”院长重重地点了点头，心里很是有些难为情。

    “那也是一个老兵了。”闵老将军淡淡地说道。

    “不敢，无论当兵多久，在老首长面前，我永远都只是一个新兵。”院长动情地继续说道：“老首长，我......”

    闵老将军似乎知道院长接下来要说什么似的，故而罢手，打断他的话儿，说道：“你当兵时间虽然久，但依然不能算是一个合格兵......”

    听闵老将军那心平气和的口吻中，突然说出这样的话儿来，院长顿时一愣，连忙低着头，异常诚恳地说道：“老首长，你这么一说，我都快无地自容了......”

    “这是你的地盘，我才是无地自容了。”闵老将军继续不动声色地说道：“知道我为什么说你不能算是一个合格兵吗？”

    “老首长，请您教诲，我都听着哩。”院长的语气十分诚恳。

    “这也不能全怪你。”闵老将军挥了挥手，接着说道“要怪就怪现在的和平时期实在是太久了，亦或者是你现在身居高位，手底下管着一帮子人，又一直都在机关，都在后方，根本就没多少机会下基层，没机会上前线。所以，你都快忘记了自己的身份，都快忘记自己还是个军人，还是个士兵，还是个战士了。”

    “老首长，我——”院长顿时羞愧语塞起来。

    “作为一名军人，作为一名战士，作为一名国家安全的捍卫者。”闵老将军的语气逐渐沉重起来：“无论你身在何处，身居何位，从事何种工作。始终要把国家的安全，民族的尊严，放在第一位。不要以为你现在身居高位，远在首都，远离前线，就以为国家的安全跟你无关了，你就可以高枕无忧了。我现在明确地告诉你，不行，一万个不行。因为，你还是个军人，还是一个国家的战士。”

    院长连连点头：“老首长说得是，我......”

    “你用不着内疚。”闵老将军接着说道：“我现在说的，不是你一个人，而是一大批人。现在，跟你一样，或者跟你有同样想法的，何止千百？这些年，我时常在想，如果国家再遇到一次大的战事，尤其是像几十年前的那种世界级的大战，面对敌人，我们的军人，我们的军队，是不是还有当年的勇气和血性，是不是还像老一辈军人那样，有敌无我，有我无敌的气概和无畏。是不是还敢跟敌人刺刀见红，死战到底？”

    说这些话的时候，闵老将军的目光扫向了身边的其他医护人员。

    但是，包括院长在内的所有人都低着头，没有一个人敢直面闵老将军那直刺人心窝的锐利目光。

    闵老将军抬头看向窗外，目光变得深邃起来，深吸一口气之后，深深地回忆了起来：“当年，我们的战士，我们的军队，是何等的勇猛，何等的英勇顽强，何等的不怕死呀！当年上战场，我们压根就没想过要活着回来.......”

    院长等人也同样目光看向窗外，思维似乎跟老人一样，回到了从前那个热血飞扬，战火纷飞的年代，回到了过去那个激情燃烧，英勇悲壮的岁月。

    “我偶尔也会想，和平年代到底是好，还是坏？”闵老将军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你们兴许觉得好笑，像这样的话题，难道还要想吗？和平年代当然是好事啦！难道谁还吃饱了撑的，骨头贱，向往战争年代不成？”

    闵老将军自问自答：“也不可否认，对于国家的发展，人民的安居乐业来说，和平当然是再好不过的。没有人天生就喜欢战争，喜欢战场，喜欢血腥和死亡。生命是无限宝贵的，和平是来之不易的。但是，你们都别忘了，我们是军人，我们是国家和人民的忠实捍卫者。我们也不喜欢战争，但是我们却要时时刻刻做好战争的准备？你们明白吗？但是和平的年代，安定的环境，都快让许多军人忘记自己的身份，忘记了自己的职责，忘记了自己存在于这个国家的真正意义了。我现在要告诉你们的是，战争对于一个国家的人民而言，当然是天大的好事，但是，对于我们军人而言，就未必了。你们懂我的意思吗？”

    说到后面这几句之时，老人一字一句，仿佛每个字眼都来自于他的肺腑，来自于他这近百年来所经历的人世沧桑，来自于他那灵魂深处的嘶声呐喊。

    他的那份誓死卫国之心，日月可鉴。

    这时候的院长，已经惭愧动情地几乎掉下了眼泪：“老首长，我们惭愧，我们知错了，我们，我们都不配穿这身军装......”

    见眼前的院长等人已经是这般模样了，闵老将军意识到自己说的话，似乎有点太重了，转而放缓了口吻，安抚一句道：“我刚才说过，这并不是专指你们几个，而是指一批人，一种危险的现象......”

    老人接着说道：“其实，你们这样安排，也并没有什么错。是的，我确实老了。俗话说，人生七十古来稀，我都快一百岁了，一百岁呀！现在，七十岁的人在我面前，都算是年轻人了。你们担心我的生命，关心我的健康，都是在为我着想，我谢谢你们。但是就我个人的健康而言，终究只是小事，国防安全，南面的战事，那才是真正的大事，你们虽然都穿着白大褂，是医生，但是别忘了，你们也是军人啊！军人！明白吗？”

    说到这里，部分年轻一些的女医护人员，已经感动得眼睛发红，暗暗流下了眼泪。

    而这时候的院长，除了一味地重重点头之外，也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

    闵老将军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稍稍缓和了一下，接着说道：“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是啊！我早就退休了，早就不管军队和国防的事儿了。现在，就算是去了南边，上了前线，也拉不开枪，冲不了锋，打不了仗，我也确实老了。但是我的这颗火热的心，还没有老，我这把老骨头还在，还硬朗着哩。只要是去了南边，只要是往那里一站，就算只剩下我手中的这根拐杖，我也要给孩子们加油鼓劲，为孩子们呐喊助威。我就算是一个人站在海边，我也要好好看看，到底谁敢向我冲锋，到底谁在挑战我们国家的底线和安危。如果他们非要打进来，除非先从我的身上踩过去......”

    “老首长——”院长终于动情地流下了眼泪。

    “其实，你们的担忧，也并非全无道理。”闵老将军接着说道：“我年龄大，资格老，而且也已经退休，离开军队多年了。担心我去了南边，会干扰军队的部署和指挥。这一点，你们都放心，我虽然是老了，但是还不糊涂。我知道自己能做什么，该做什么。绝不给军队添乱。”

    说完，闵老将军将目光看向了眼前的院长等人，诚恳无比地说道：“你们都知道吗？如果国家出现了危险，边境出现了战事，而我这个糟老头子，还一味的窝在后方，贪图安逸，享受着和平，就算是以后去了，也没脸去见我的那些个老兄弟，老战友啊！你们都知道吗？我们曾经都是有过约定的......他们是牺牲了，都不在了，可我还在，我虽然老了，但我还是一个军人，我还是一个兵。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违背当年的诺言，还要继续替老战友们，老兄弟们捍卫着祖国的每一寸土地，说到做到，至死不渝......”

    说到这里，闵老将军那干枯衰老的眼眶，也逐渐变得湿润闪亮起来，神情似乎也变得越来越兴奋，甚至还有些激动起来。

    “老首长，您，您别说了，当心身子，当心身子啊！”院长小心翼翼地扶着闵老将军的身子，诚诚恳恳地如此说道。

    闵老将军一把抓住了院长的手，目光坚定无比地看着他：“小唐，你现在告诉我，我还能去南边吗？”

    院长只是沉沉地点了点头，却没有说出一句话儿来。

    闵老将军这才将手松开，已经累得气衰的他，不由得躺倒在病床上，呼吸声重。

    院长一急，朝身后的医护人员喊道：“快，快——”

    主治医师当即反应了过来，但他毕竟离病床较远，并不明白真相，见院长这样喊，故而连忙朝所有的医护人员挥手：“快，快，没看见吗？所有人就位，立刻实施抢救......”

    所有医护人员见状，当即忙碌了起来。

    “什么抢救啊？”院长当即训斥了一句，缓和了一口气之后，这才下定决心，说道：“立刻去安排车辆，组建临时医护队，我们一起陪老首长去南边......”

    “什么？”主治医师简直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院长，是不是再考虑一下，或者，向上级打个申请报告？等上级批下来，我们再.......”

    “你还是个军人吗？立刻执行命令，听见没有？”院长生气地朝主治医师喊了一句，接着说道：“这儿我负责，出了事，我一个人承担。”

    “不，不用你承担，小唐，你只管送我去南边就好了。”闵老将军虚弱地挥了挥手，回了一句：“我自己的命，我自己负责，我自己的决定，我自己承担，我不要任何人为我担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