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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女仵作 第169节
    见池时打量他的手,朱河大大方方的伸出手来,“您是最厉害的仵作,应该已经看出来了。我惯常信奉灯下黑这个道理。漆大人死了之后,我担心迟早查到我的身上来。”
    “于是便死遁了。离得远了,不知道京城的消息,于是便在这河里,做了个渔夫。这样来市集里卖鱼的时候,便能够听到京城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朱河说着,有些唏嘘的摇了摇头,“我也没有想到,这一等便是这么多年,等到陛下去世了,又等到新皇登基,慢慢长大。方才终于让我等到了,不负所托。”
    他说着,却是并没有把那封关键的信拿出来。
    池时也不着急,淡淡的瞥了他一眼,“你同漆耘凡是怎么认识的?”
    朱河显然不意外池时会问这个,他笑了笑,有些怀念的说道,“漆大人同汝南王,其实是真的不对付。大人觉得王爷是个大老粗,不喜和谈,光爱动武,花钱如流水……”
    “打仗没有打出什么名堂来,反倒把国库都快掏空了;汝南王骂漆大人是软脚虾,这敌人还没有到眼前来,他就想着割地求和了……”
    “数百年来,从未见过哪个和平,是谈出来的,都是打着打着打不动了,方才默契的不打了。两人你也说服不了我,我也说服不了你。”
    “他们都担心对方心怀鬼胎,是以每次我们探子探到了敌情,都要分两头汇报。但是我知道,他们两个人虽然一个主战,一个主和,互相看不顺眼,但其实都是铁骨铮铮,一心为了大梁的人。”
    “所以,王爷死后,把那东西交给了漆大人,我一点儿都不意外。”
    朱河说到这里,眼睛微微有些泛红。
    “嗯,很好的两个人,都被人害死了”,池时看着,轻声地说道。
    朱河笑了笑,“是啊,英雄长眠于地下,小人大笑于庙堂。”
    “漆大人回京之后,与我在凉亭相见,那是我见他的最后一面。他说他看过信了,对手是我们惹不起的人。汝南王死了,汝南王妃也死了,王爷军中的亲信,都死得差不离了。”
    “那人一一排查,迟早会找到他。所以,把那封信,先放在我这里。他若是没有死,等到时机合适,他有能力揭穿一切真相,便让我再拿出来那封信。”
    “若是他死了,就要我带着信藏起来,一辈子都不要打开。等到有一朝一日,破局之人出现,重查汝南王之死,再把这封信,完完整整的交给他。”
    “我拿了信之后,第二日,便听到了漆大人的死讯。”
    朱河说道这里,拿出一方帕子,擦了擦自己手,然后方才在怀中掏了掏,郑重的掏出一封信来,双手捧着,递给了池时,“池仵作,这便是那封信。”
    “我朱河什么都不懂,但是知道君子重诺。这是漆大人临终所托,我如他言,从未打开过,也不知道上头有什么惊世骇俗的东西。”
    “但是,因为这个东西,汝南王都被人害死了。我想,一定是可以把天戳一个窟窿的东西。如今的楚王殿下,同当年汝南王所处的位置那是一模一样的。”
    “我也不知道,这一封信,会不会是楚王殿下的催命符。您可想好了,一旦打开看了,那便是开弓没有回头路,前面可能是万丈深渊。”
    “若是您不想继续管下去,我可以……”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见池时毫不犹豫的把信接了过去,她淡淡的看了朱河一眼,“周羡的命,长着呢。”
    第三五三章 看与不看
    朱河嘴唇轻轻一颤,到底什么也没有说,过了好一会儿,却是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池时却是没有打开那封信,直接揣入了自己的怀中。
    “下了马车之后,你若是死了,我会替你收尸”,池时突然说道。
    朱河却是摇了摇头,“蛇有蛇道,鼠有鼠路,朱河要看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天。”
    池时看了他一眼,“当初你发现这封信,可是人有意为之?藏着大秘密的信,恰好被你拦截了?你这哪里是鼠路,简直是开了天路。”
    朱河一愣,他一时之间,有些不明白,“什么?”
    可这种不明白,并非是他听不懂,而是他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
    他想着,猛地站了起身,“您的意思是,有人故意把这封信,送到了我的手中,然后要拿给汝南王看?想要让某些人争斗起来,坐收渔翁之利?”
    池时摇了摇头,无语的说道,“我怎么知晓?我没有看信,且不是半仙。”
    朱河又坐了下去,他仔细的回想了许久,方才斟酌地说道,“我收到风声,是边城一个混子的鼬哥给的消息,说有探子往敌国去,那人乔庄成了一个镖师。”
    “虽然两国军队打仗,但是有一些刀口舔血的商队,还是会往来于两国。他们一般都是地头蛇。鼬哥耳聪目明,打听消息很有一套。我同他有几分交情,他若是得了什么风声,会偷偷地告诉我。”
    “我是按照这个线索,从那个镖师身上,搜出来这封信的。”
    朱河说着,有些迟疑道,“探子的身份,我们是确认过的。鼬哥同我相识多年,以前也给过我消息,算是一个很可靠的人……”
    “不过,我不能排除你说的那种可能性。毕竟人心难测,我自问与他交情颇深,可兴许是我过于自负了。”
    池时若有所思,“交情再深,也没有刀架到脖子上划拉出的伤口深。不过这只是谨慎的揣测罢了,你既是在军中待过,便知晓,行兵布阵之时,需样样思虑周全。”
    朱河闻言,突然之间笑了起来,“我是个老粗,不会说什么。但池仵作,一切便拜托于你了。”
    朱河说着,撩起了马车帘子,轻轻的一跃而出,池时转过头去,看向窗外,他的身影,早就已经消失不见了。
    这条巷子静谧得很,不似寻常小巷笔直笔直的,这里有些纵横交错,房屋只见凹凹凸凸,弯弯曲曲的,两侧又有那树木成荫,的确是隐匿身形的好去处。
    池时看着,收回了视线。
    这个朱河,本领根本就没有退步,他是故意让她发现他的。
    朱河一走,这马车里也安静了下来,能够清晰的听到,头上飞鸟扑腾而过的声音。
    池时将那一封信从怀中拿了出来,她的手指在信封上摩挲了两下,这信封虽然保存得十分的完好,但看得出来,已经有很多年头了。
    她想着,小心翼翼的将里头的信拿了出来。
    信的内容不长,却是让池时看出了一手心汗来,她叹了口气,将那信又叠好了,放了回去。
    一只肥肥的鸟儿,跳到了马车的小窗口上,透过小帘子的缝隙,透出了小脑袋来。它的大眼睛滴溜溜的转了几下,瞧见马车里的池时看着它,吓了一跳,正准备飞走。
    却是瞧见池时摊开了手掌心,里头放着一把炒得焦黄的炒米,小鸟儿叫了两声,一把飞了进来,在池时的手掌心里,吃起了炒米来。
    待手中的炒米吃完,小鸟扑腾了一下翅膀,在池时的手掌心里空啄了一下,想要飞走。
    池时却是手快速的一收,便将这只小鸟牢牢的捉住了,那鸟儿一下子慌了神,叽叽喳喳的叫了起来。
    池时看着,将手往马车外一伸,摊开了手掌心,小鸟哪里会错过这个机会,扑腾着翅膀,便朝着天空飞去。
    它越飞越高,最后变成了一个黑点儿,消失不见了。
    池时收回了视线,敲了敲马车壁,“回家。”
    马车外的久乐应了声,“好叻,公子您坐好了!”
    ……
    京城的夜晚,很快便来到了,天气渐渐地炎热起来,便是夜里,也不会觉得冷了。
    池时吞下一颗药丸,透过窗棱朝外看去,父母哥哥们都已经歇下了,屋子里歇了灯。
    她蹑手蹑脚的走了出去,脚轻点地,很快便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当中。
    楚王府的灯火通明,池时一个翻身,趁着侍卫不备,悄悄地潜了进去,周羡坐在书房的大靠背椅子上,正提着笔在写着什么,在他的对面,坐着三个穿着便服的中年人。
    那三人争得面红耳赤的,就差没有打起来,周羡手中的笔一顿,皱着眉头站了起身,也不知道他说了些什么,那三人齐齐一愣,拱了拱手,鱼贯而出。
    “你还不进来?又不听话了,不是说你内伤未愈,不要随便用轻功么?你若是有什么事情要同我说,我去寻你不就好了?左右我爬墙钻屋,都轻车熟路了。”
    池时哼了一声,一个闪身,进了周羡的屋子,“啰嗦,早就好了。”
    周羡摇了摇头,关上了门,他走到桌案前,拿起一个杯盏,又拿出一个瓷罐子,从里头舀出了几勺黑乎乎的东西,走到窗边,提起小炉上的热水,倒进了杯盏里,又用勺子在里头搅拌了一下。
    “这是什么?”池时吸了吸鼻子,在桌子边坐了下来,“红糖姜茶?”
    周羡点了点头,将杯盏放在了池时面前,“嗯。气血两亏的人,喝这个有益处。我亏血,你亏气,一起喝正好。”
    池时不着痕迹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腹,端起了那茶盏,喝了一口,然后又放下了。
    “怎么了?不好喝吗?”周羡在池时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池时摇了摇头,“好喝。朱河来找我了,给了我汝南王留下来的信。我已经看过信的内容了,十分的荒谬,但结合咱们之前发现的,杀死漆耘凡的真凶来看,十有八九是真的。”
    周羡皱了皱眉头,“同我父皇,还有张太后有关?”
    杀死漆耘凡的宫女和太监,是从他们二人身边出来的。
    “嗯,看了之后,兴许你会推翻对于你父亲的一切想法。所以……”池时说着,将那封信拿了出来,“你可以选择看或者不看。就算你看了,真相也是没有办法完全公之于天下的。”
    周羡看了那信一眼,手微微一紧,“你觉得我会不会看?”
    池时点了点头,“你不是轻易就会被折断翅膀的鸟儿。我觉得你会看,所以才大晚上的跑过来了。”
    第三五四章 一封家书
    周羡看完信,长叹了一口气。
    这封信,是张太后写给敌国当时的一位将军夫人的,并不是什么军情,而是一封家书。
    可最大的问题便是,这是一封家书。
    “我知晓我阿爹并非是一个光明磊落之人,毕竟能够坐上那个位置的人,又有几个是干干净净的。他惯常不喜爱我,我对他也没有什么仰慕之情,倒是我哥哥……”
    周羡说着,又叹了口气,将那封信装进了信封。
    这封信虽然字数不多,但却是透露出了一件陈年旧事。
    这要从先皇尚在潜邸之中的事情说起。大梁向来很早立太子,像周羡的哥哥周渊,因为是嫡长的关系,几乎是一确定他不是块废物点心,便确立了他太子的地位。
    先皇的太子之位,却是坐得远不如周渊顺利。
    “我父亲并非是祖母的亲儿子,这事儿知晓的人,并不是很多。当年祖母进宫多年无子,以为自己这一生再无所出,便抱养了我父亲,充做中宫嫡子。”
    “可是谁能想到,后来她又生了汝南王。我父亲上头有庶出的长兄,下头有真正嫡出的幼弟,皇位就像是雾里看花一般,忽远忽近。”
    周羡说着,嘲讽的笑了笑,“他这个人,贪心得很,也很好赌。世人都道他情深义重,在那么风云飘摇的时候,还力排众议,娶了我母亲做正妻。”
    “又道如今的张太后张玉,是个贤良淑德之人,真正的女子典范,要不然的话,换做旁人有这等出身,怎么会忍气吞声的屈居于我母亲之下?”
    “谁能想到呢?他们认为了大梁女德的化身,竟然根本就不是大梁人,而是敌国贵族。”
    这便是那封信中所透露出的惊世骇俗之事。
    沈家的一位小姐,同敌国的将军有情,远赴他乡,同他生儿育女。沈家对于此事,绝对不提,只说女儿已经远嫁。后来又将那位小姐的女儿张玉接回来抚养,说她父母双亡,以绝后患。
    先皇想要顺利登基,少不得人帮扶,他同沈家一拍即合,约定娶张玉为正妻。可临了被先皇发现,张玉并非中原人士。于是正妻变侧妻。
    他既得了情深义重的名头,又拿这件事,压得张玉同沈家不敢动弹。
    但只要是博弈,便不会只有一方获胜。
    很快汝南王的天赋就展露出来了,一个能够在玉佩机关里,写下谜题的人;一个敢把最重要的东西,交给平日里同自己争锋相对的“敌人”的人,又怎么可能只是一个莽撞的武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