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风鸣原本是要走的,这下像是跟什么赌气似的呆在原地不动了。
*
参宿正殿内。
叶元青站在门前,屋内并没有什么商会的人,里面只有太乙历代宗主和朝圣者们的画像与牌位,参宿正殿是用来祭拜和静思的地方。
叶依依站在檐下欲言又止,直到见钟安期进来才高兴道:“大师兄!”
钟安期听见这声喊表情一僵,低垂着头收敛心绪上前。
叶元青背对两人道:“下去。”
钟安期没动,叶依依知道他说的是自己,换做平时就跟父亲撒娇了,但现在却敏感发觉气氛不对劲,于是心中虽然不愿,却还是往下走去,一步三回头道:“爹,虽然不知道你干嘛生大师兄的气,但是你可别动手打他啊,大师兄修行也很辛苦的。”
叶元青与钟安期都没说话,听着叶依依碎碎念走远,直到她离开正殿,立在旁侧的长剑忽然朝钟安期杀去。
整个大殿都弥漫着朝圣者星之力的压迫感,在这份压迫中钟安期被剑柄击中飞出去老远,长剑出鞘,钟安期瞳孔紧缩,立马抬手以星之力抵挡。
“师尊!”
钟安期想要解释,张嘴刚喊了一声就被剑势攻击逼迫收声。
他知师尊动怒,这时候反抗只会加重怒火,于是放弃抵抗,被剑鞘打跪在地,剑尖直指他额头,却还是留他一命。
钟安期满头大汗,跪下时双肩都在颤抖,垂在两侧的手紧握成拳,在长剑停下时心头松了口气,哑声开口:“师尊,弟子知错。”
“知错?”叶元青沉声道,“明栗没死,你觉得她是否会听你认错?”
钟安期攥紧了拳头,在殿内的星之力压迫下止不住地颤抖。
他说:“当年并非我一人……”
叶元青:“人多人少有什么意义,你觉得她会听吗?”
殿内的星之力压迫再次加重,钟安期只觉得气血翻涌,死咬着嘴唇压着已到喉间的腥血。
“你该庆幸她如今只是单脉满境,不是当年的全盛时期,但按照她的修行速度,重回八脉满境也只是时间长短问题。”叶元青转身朝跪在下方的弟子看去,眼眸中有冷冽的杀意闪烁,“做事不该犹豫不决,既然有胆子做,也要有脑子做得漂亮些,可你却让北斗的人发现了端倪,甚至瞒着我到现在才发现。”
钟安期急切道:“师尊!我并非有意……”
叶元青神色沉怒道:“事到如今说有意无意这些根本毫无意义!你既然走错一步,那就别让自己再步步错下去!可是你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
钟安期被吼得再次垂下头去,嘴角溢出一缕鲜血。
叶元青:“我问你,是谁让他去北斗假冒陈昼的?”
“弟子不知……那日在天坑一别后,我就再也没去看过他。”钟安期艰难道,“今日若不是顾七找来,我也不知在北斗假扮陈昼的是他……但当时与他一起离开的还有南雀的少主,崔元西。”
南雀。
崔瑶岑。
叶元青心中已有几分猜测,转过身再次背对钟安期道:“去天坑,把人杀了。”
钟安期惊愕抬首。
没等到他的回答,叶元青冷淡道:“怎么,你想等着明栗找过来然后发现陈昼还活着的事实?”
“没有。”钟安期一手撑着膝盖,艰难地站起身,“弟子这就去,只是……周逸该怎么办?”
叶元青说:“扔去天坑。”
钟安期不敢相信:“他可是周氏……”
叶元青淡声道:“那又如何?周氏在西边这么多年,这些年越发目中无人,也是时候敲打一下,让他们周家知道,这西边到底是谁的天下。”
钟安期心中再松一口气,由衷感激地朝叶元青一拜。
这天下只有师尊,在他犯错走错路做出错误的选择时,永远站在他后边。
在钟安期离开时叶元青又道:“不日后,依依会有比武招亲。”
钟安期脚步顿住。
叶元青说:“你不得参与。”
*
叶依依本想待在殿外偷听的,却被她父亲的星之力横扫摔出去,哎呀一声从地上起来,气呼呼地拍着裙子上的灰尘往外走。
正巧看见站在外边的叶风鸣,于是喊道:“哥!”
叶风鸣不待见她,听闻声响也只翻了个白眼。
“你怎么被拦在外边进不来啊?”叶依依笑盈盈地走过来,“怎么样,要不要我带你进来?”
叶风鸣问:“爹不是在跟商会的人在正殿谈事?”
叶依依摇头笑道:“哪有商会的人,爹在跟大师兄谈话呢!”
叶风鸣去看拦他的弟子,弟子们也是满脸茫然,不等他们反应,叶依依已经恍然道:“噢,我知道了,爹爹肯定是不想见你,所以才让他们说是跟商会谈事,不让你进去惹他心烦。哎,我早说你跟爹道个歉服个软不就好了,你非要跟他倔。”
“他跟钟安期谈什么?”
叶依依撇撇嘴:“不知道,爹不让我听。”
叶风鸣陷入沉思,叶依依还在旁碎碎念,“你想不想听我这次去南雀遇见的事?保证你想不到,也后悔没有亲眼见到!”
“不想,不听,没兴趣。”
叶依依只当没听见,跟他绘声绘色地讲起来,直到两人瞧见出来的钟安期,她才转身朝钟安期跑去:“大师兄!”
钟安期抬首朝她露出一抹笑。
叶依依一说就像是停不下来:“我爹没跟你动手吧?是什么事让爹这么生气,解决了吗?要不要我去帮你说说好话?”
钟安期笑道:“没事,是我做错事惹恼了师尊,现在已经解决了,你不用担心。”
“是么?那就好,我还是第一次见爹这么凶你。”叶依依吐了吐舌头,抓着他的手道,“你最近修行是不是遭遇瓶颈了,我灵田那边可是种了很多好东西,这次回来就该成熟了,走,我带你去看。”
“依依,我还有些事要处理,等晚点再回来看,不然又该惹师尊生气了。”钟安期拦下她。
叶风鸣靠着峰门石柱哼笑声:“我劝你还是别等了,赶紧回去看看你的灵田都成什么样了。”
“你说什么呢,灵田有周逸帮我看着,怎么可能会出事。”叶依依不信,却还是听话地松开了钟安期,“好吧,那你先去忙吧,再忙也要照顾好自己啊,大师兄你看你都瘦了。”
叶依依惆怅地望着钟安期。
钟安期笑着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随后朝山下瞬影而去,走得很着急。
看来是真的很忙。
叶风鸣蹙眉,这都快天黑了,周逸这傻小子还不回来?他瞥见叶依依离开,问:“去哪?”
叶依依:“去看看我的灵田啊。”
叶风鸣伸手抓过她往反方向走,叶依依挣扎道:“你干嘛!”
“先去别处看看。”叶风鸣道,“说说你这趟南雀之行都看见了些什么。”
*
天已经黑了。
钟安期是真的不想再去那个鬼地方。
如果可以,他这辈子到死都不会再踏进天坑一步,可他没得选择,从他第一次进去时就该知道的。
前方山道口被人打开,入口的人示意他进去,钟安期面无表情地牵着马车绳子走进前方闪烁着火光的山洞口,马车里装着失去意识的周逸,他双眼蒙着黑布,双手也反绑在身后,完全不知自己即将去往何处。
今日不是送货的时间,所以山洞里十分安静,只有他一个人在走动。
山洞里边非常宽阔,两排马车并行也绰绰有余,因为平时送货出货的马车是同时进行的,所以必须扩建宽广,也方便运输较大的货物。
钟安期绷紧神经往前走着,从他进入山洞口的时候就能明确感觉到体内的星之力在消失,他感受不到世间半分力量,因此也无法运用任何灵技,就连星脉的意识也若隐若现。
一直到他走到出口,看见明亮的光芒,洞口崖下有着一望无际的火焰之地,高楼矗立围绕着一个大圆,是天上星辰坠落后砸出的大坑,边上的高楼金碧辉煌,燃烧着金橘色暗火的天坑中却有黑烟起伏。
在这里,是没有星之力,没有修者的世界。
天坑朝西处有三座最高最大的阁楼,每一座都有七层之高,只有中间那座大楼顶上有一轮金日照亮地下的黑夜。
它名叫咸池,是天坑所有奴隶的主人们居住的地方。
钟安期牵着马车朝咸池方向走去,因为今日不是送货和出货的时间,所以路上没有看守,他下了山崖,来到天坑附近后才有守卫。
这里的守卫要么面无表情,要么懒洋洋漫不经心,一个个都背着弓箭,身旁放着好些备用的箭筒。
有的守卫还会彼此谈笑,拿起弓箭对准了天坑里面干活搬运的某个奴隶射去,若是没射中,其他人就发出哄笑声,射箭的人有些恼怒,扒着眺望的栏杆朝下方奴隶怒声道:“别他妈愣在那偷懒!”
钟安期走在去咸池的路上,余光瞥见远处,密密麻麻的人群在燃烧着火焰的地上行走,他们衣衫褴褛,浑身脏兮兮,连脸都看不清,只麻木地背着背篓或是抱着罐子干活。
皮肉被灼烧的味道偶尔会被风传到上边来,闻到味道的守卫们皆是满脸嫌弃地谩骂。
随着靠近咸池,能闻到淡雅的香味,是专门点燃来驱散天坑里的臭味的,脖子上带着铁铐,缺手断脚的奴隶们在咸池楼下更换香料。
钟安期不去看这些人,面无表情地朝楼上走去。
他要去六楼。
六楼大门没关,有奴隶举着洗手的托盘站在门口,见有来人便跪下高举托盘,钟安期还未进去,就听里面传来怒喝声:“老子让你叫些会跳舞的美人来,你看看这些歪瓜裂枣跟美人两个字有关系吗啊?还有这一个个跳的是舞?是你妈的丧事舞是不是!”
随着怒喝声,屋内那抹高大的影子拔刀朝站着的舞女斩去,头颅落地,却没人惊叫。
大家都已经习惯。
钟安期刚来就被溅了一脸血,他抬手擦了擦,有些不悦地朝拿刀的男人看去:“汪星主。”
汪庚哟了声,抬手把刀扛在肩上,衣襟敞开,满身酒味,眯着眼看来人:“这不是咱们叶圣的爱徒,钟大少爷,怎么有空来这了?”
钟安期擦去脸上的血,只觉得晦气,视线恢复后瞧见落在地上的头颅化作一滩血会,被砍去脑袋的女人又恢复了原样,神色麻木地与其他人一起跪在地上。
他收回视线,将手中绳子扔过去,倒在地上的周逸还没醒来。
钟安期说:“这是我师尊给你们的。”
汪庚没动,站在一旁的独眼男子上前查看后朝他摇摇头,汪庚这才问:“叶圣给的新奴隶,有没有点特色?”
钟安期说:“是修者。”
汪庚听得笑了,扛着滴血的长刀走到周逸身前:“修者,好东西啊,我这边已经好久没收到修者了,都是些没意思的玩意,连地鬼都不新鲜了,还是修者好。”
说完指使独眼男子:“石当,还愣着干什么,不赶紧给咱们钟大少爷倒杯酒来,当初可是误把咱们叶圣的爱徒当做奴隶使唤了一番,这么现在还记不住人家这张脸?快点去!”
石当连连道是,转身去拿酒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