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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映芙蕖 第28节
    婉婉毕竟是皇后娘家出来的,不好跟皇后死对头贤妃那边的人碰面,万一起当众起冲突造成误会,她怕说不清。
    所以当下便打算回去了。
    谁知她这边脚下才挪步,绣鞋踩在积雪下的树枝上,带出一连串吱呀声,顿时就落了那边的耳。
    “是哪位姐姐在那边?”
    婉婉走不脱了,无奈回过身去,便见宁昭仪正挺着腰身,一步一个脚印地朝她走来。
    她那幅小胆子实在不够用,顿时提紧了一颗心,如临大敌。
    原先陆雯都说了,这位宠妃娘娘向来与贤妃沆瀣一气,万一人家待会儿为难她,或者对着她使手段,到头来对皇后娘娘不利可怎么好呀?
    婉婉很有自知之明,她好怕自己那四年的短浅见识,应付不来宫里这些心思深沉的娘娘们……
    *
    皇后与程氏谈完事时,已至未时过四刻。
    这两人倒其实还算熟络,皇后早些年未出阁前与陆珏生母并不合,所以对后来的程氏,就谈不上永安长公主对程氏那样的偏见。
    而且程氏上位时,恰好赶上皇后与皇帝夫妻嫌隙的大关口。
    那时皇后心力交瘁整日以泪洗面,程氏没少替陆进廉来进宫开解,这一来二去的也算雪中送炭,两人便渐渐生出了些姑嫂情意。
    也正是因此,眼界儿高的皇后才会对原本庶出的陆雯,格外眷顾几分。
    宫道上的雪飘得像鹅毛,因担心再晚恐怕出宫不便,程氏这便与皇后告了辞,打算派人去叫婉婉回来。
    谁知律容出去到外头廊檐一趟,进来便回禀道:“娘娘,那位婉姑娘……现下在花园里和宁昭仪堆雪人儿呢。”
    和宁昭仪?
    程氏一听,整张脸都僵了。
    侧目去看皇后,果然,那面容也顿时冷凝下来。
    跟贤妃身边的人扯上联系,皇后先头原本对婉婉的那一丝满意已在顷刻间,荡然无存。
    程氏见状忙缓和道:“那丫头年纪小,向来不知事,娘娘切勿和她一般计较。”
    皇后冷冷嗤了声,再没有好声气儿,“不知事到是非不分,赶紧让她出去,这么糊涂的性子,送进宫来怕也只是个充数的!”
    可……人家也不愿意进宫啊,不是宫里的贵人们把她召进来的嘛?
    程氏心里的话不好说出来,面上一时难堪,朝皇后行礼告辞后,便亲自起身往御花园去了。
    到了一看,那边两个姑娘年纪相仿,相处的其实很不错,没有想象中的勾心斗角,真的就只是在专心堆雪人。
    婉婉向来很会照顾别人,是以宁昭仪临送她走时还很有些舍不得。
    “宫里的姐姐们都不爱跟我玩儿,我平时不能出宫,你也不方便总进来,那等来年浴佛节吧,到时候你记得来找我。”
    宁昭仪年纪比婉婉还小些,生了副小圆脸、鹿眼,口音清脆悦耳,性子也和气,婉婉听来这话显然只是邀约,欣然点头应下了。
    但落在程氏耳中,却只觉有意挑衅。
    这摆明是来年还要跟皇帝去礼佛的意思了,她怎的不直接跟皇帝说要做皇后呢?
    程氏闷住了一口气,出宫回府的马车上,便为这事喋喋不休地数落了婉婉一路。
    婉婉挨了训也无从辩驳,只好低着头默不作声。
    好容易熬到府门前下马车。
    原以为此事就该随着和程氏分道扬镳结束的,谁知进府没走几步路,就恰好遇上了同样正自官署回府的陆珏。
    程氏瞧见他,这才停下数落,笑了笑,“容深也回来了啊……”
    两人间并算不得亲近,陆珏淡然颔首,看了眼后头垂头丧气跟着的婉婉,问:“怎么回事?”
    “还说这丫头呢!”
    程氏现下提起来都还有气,瞥一眼婉婉,“自己跟容深说吧,你今儿都做什么了?”
    婉婉脑袋就更低了。
    挨了一路的训不说,眼下还非要她当着表哥的面认错,真是颜面尽失。
    她垂着脑袋不敢瞧他,两手绞在身前直打架,“表哥……我今日在御花园玩儿时,和宁昭仪一起堆雪人儿了,我错了。”
    事后认错,她那副小嘴皮子倒捣腾得快。
    程氏没消气,看着婉婉的眼神儿仍旧满含责怪,“现在知道错了,你明知那宁昭仪是贤妃的人,还和她兜搭做什么呢?教皇后娘娘怎么看你?”
    皇后娘娘最讨厌的就是贤妃。
    她今日和宁昭仪兜搭了一回,皇后娘娘往后肯定也该讨厌她了。
    可婉婉当时没来的及想那么许多。
    她看到宁昭仪性子温和,待人一片赤诚,邀她堆雪人时,被那长脸的宫女直白回绝了句
    “娘娘自己去堆就是了,皇后娘娘召表小姐进宫还有别的事,不便奉陪,奴婢等先告辞了。”
    试想一个宫女哪里来的这个底气跟宠妃这样说话?
    只除非这位宠妃真的性子极其软乎,虽然得宠却并没有宠妃的张扬跋扈,甚至底下人都不怕她本人。
    而后果然,宁昭仪被拒绝后并没有脾气,面上只是难掩失落。
    那时婉婉临转身,看见宁昭仪站在冰天雪地里,娇小的身子被突起的肚子撑得有些不自然,连呼吸都隐约透着些沉重。
    但发现婉婉在看她,她又自然弯起眉眼冲婉婉笑了笑,像是只小鹿,在渴望与人交好。
    远处被她铲起了一小堆雪,但因为身子笨重,她可能并堆不起来雪人儿,给不了心心念念的皇帝一个惊喜。
    婉婉看着这才倏忽软了心。
    可这些哪怕说给程氏听,程氏也根本不在乎,只觉得她兜搭了贤妃的人,那就是大错特错。
    婉婉除了小鸡啄米似得点头,旁的也做不了什么,宁昭仪的名声早就和贤妃一道染黑了。
    她在程氏劈头盖脸的责怪中抬不起头来,陆珏看着眸色渐深。
    “你跟我过来。”
    陆珏寒声截断了程氏的话音,没有多说什么,转身自顾提步。
    婉婉抬起眼皮儿去瞧,就知道那话肯定是在说她啊,表哥总不可能是在教夫人过去的。
    难不成还要再挨表哥一顿训吗……?
    婉婉想着心里一阵发虚,脑袋顶儿上都是凉的,无精打采地朝程氏福了福身,踩着陆珏留下的脚印跟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29章 ·
    园子里冷风回雪,吹着有些透骨。
    小道上覆了一层没来得轻扫的积雪,陆珏在前走得并不快,刚好够婉婉在后头不远不近地跟着。
    但挨训总没有上赶着的道理呀,所以婉婉下意识地,一直跟他保持了两步的距离。
    她不敢靠得太近,也不敢出声儿。
    可就这么走了一路,婉婉瞧出来,这好像是去浮玉居的路,表哥一直不说话,莫不是还要带她去祖母跟前受教导?
    她心里一下子好不得劲儿。
    在后头望着陆珏挺拔的背影,婉婉兀自酝酿了半会儿,还是轻唤了声,“表哥……”
    陆珏负手前行,嗯了声,却没回头。
    婉婉两手揪着狐裘大氅的系带,清了清嗓子,才踌躇问:“你让我来,是有什么话要说吗?”
    陆珏默然片刻的功夫,婉婉已经做好了虚心听教导的准备。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不如早死早超生。
    可是冷风拂面中,陆珏的声音从前方传过来,随意极了,问她:“今日进宫一趟,玩得可开心?”
    嗯?
    婉婉重重眨巴了两下长睫,只听见他语气一贯淡然,也教人听不出是不是有意在挖苦她。
    她兀自琢磨了下,试探性地、弱弱地回道:“……其实,还行……”
    话音落,就听见陆珏好像极浅地笑了笑。
    婉婉眸中一亮,这才来了精神跟他解释道:“表哥,我真不是有意违逆皇后娘娘的,只是觉得宁昭仪她并没有坏心,才会答应帮她堆个雪人。”
    有些话对着程氏说无用,她却觉得可以对表哥说,表哥不会不分青红皂白地责怪她。
    陆珏也确实没有要教训她的意思。
    她是个聪慧的姑娘,心思单纯并不代表蠢,她分得清周围的善意与恶意,无需旁人用责怪去耳提面命。
    陆珏闻言,停下步子转过身来,倒是反问她:“你心中既然自有评断,方才又何必自认错了?”
    他的眉目隐在薄薄一层雪雾中,隔着冷风,目光却是极温和耐心的。
    但婉婉被问得一滞。
    她认错,那不是夫人说她做错了嘛,她是个长久生活在别人屋檐下的姑娘,遇事若不认错认怂,难道还要梗着脖子去与当家主母争辩吗?
    “可是表哥……”
    婉婉不知道这话该怎么说得妥帖,站在风里一时有些进退维谷,被吹得耳朵和脸蛋儿红一块儿白一块儿的。
    陆珏忽然淡声唤她,“过来。”
    婉婉也不知他要做什么,挪着脚步走过去,站定在他身前。
    便见陆珏抬起手,却是轻描淡写地,捏住了她再次因为带耳夹而充血红肿的小耳垂。
    婉婉今日因为要进宫,盛装打扮过,有过上回万寿节的教训,她本不想带的,但面见皇后礼数不能不周全,这才又不长记性了一次。
    她眼睫轻颤,但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躲闪,就只听啪嗒一声。
    陆珏将她双耳的耳夹都取了下来,温热的指腹捏上去轻揉了揉,好像在为她疏通血液,暖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