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了遣散费,两百多将官便纷纷收拾行装,当日便领了公文回京,在五军都督府削籍之后便是平民了。马城再书信一封给英国公张维贤,成国公朱纯臣,两位老国公都是人精,自当明白此是整饬京营,裁撤老弱的大好时机,大棒子劈头盖脸打下去,总能让臃肿羸弱的京营有所好转。
晚间,中军大营。
房中灯火通明,傅李两人坐在下首仍沉浸在白天的血腥里,难以自拔。马城坐在上首斟酌言辞,整饬京营自然是要银子的,裁汰的老弱充实到厂卫,倒也是个不错的去处,只是掌握厂卫的魏忠贤未必肯答应,仍是书信一封试探一下这位权阉的态度。
良久,丁文朝这浑人调侃道:“小侯爷怎的如此无胆,砍了几百个混帐脑袋,便呆呆傻傻了。”
李开元大为尴尬又不敢得罪他,终是年纪轻面子嫩,脸又涨的通红。
傅宗龙倒镇静多了,沉稳道:“此事当报与圣上,恭敬圣裁,如今京营是不能用了,当防范反贼大举来攻。”
马城点头道:“傅兄说的极是。”
大营周围乱民极多,消息会很快传出去,官军不知发了什么疯居然攻打自家大营,只要不是痴呆愚笨,大股叛军当会集结兵力大举进攻的。
李开元眼睛一亮,兴奋道:“此事倒可大做文章,派些细作将流言夸大,说成我等官军内讧也无不可。”
马城笑道:“此计可用。”
李开元见上官采纳了他的建议,便告了罪,兴冲冲的去安排细作散布流言,总要吸引大股叛军来攻才是。
房中只剩下傅宗龙,这位招讨副使欲言又止,似是有一肚子的话要说。
马城不悦道:“傅兄怎的如此不痛快,有话便说。”
傅宗龙神情一缓,终忍不住问道:“某要问的是,那八旗兵马与大人麾下铁骑相比,孰强孰弱?”
马城看着他正色回答:“某麾下铁骑,与八旗白甲兵比,多有不足。”
傅宗龙怔怔的出神,又追问道:“建奴身处苦寒弹丸之地,何来十万之众,建奴真有十万众?”
马城仍是正色答道:“建奴,海西,野人女真同种同源,自辽沈一败,建奴招抚海西,野人女真各部,如今可不只十万众。”
傅宗龙又是一呆,喃喃道:“贤弟说言仍是不假了,形势如此,万万不能放建奴入关半步,纵使轻骑入关也必糜烂千里,危急京师,建奴入关则蒙人必乱,蒙人一乱,则九边各镇日夜不得安宁了。”
马城恭维道:“兄长所言甚是,当是如此。”
傅宗龙又发了一阵呆,才怅然而去,原本挺直的腰杆似乎也佝偻了起来,这进士出身的讨讨副使,兵部侍郎,终究是爱国爱家之士,心情不免有些沉重。房门关上,马城心中也是一阵怅然,突然担心起山海关,锦州一线,心中隐有不详预感,锦州城破的影响实在太恶劣了。
孙乘宗大军分为三部,大部在山海关,一部在锦州,一部在宁远,死守城池丧失了野战能力,孙乘宗虽竭力招兵买马,想要建立一支骑兵野战部队,一时半刻却还派不上用场,皇上对老师也真是掏心掏肺,将内驽,矿税银子大半都交给孙承宗,试图挽救辽西危局,怎也要三座大城重新联系起来,形成一道绵密的防线。
如此,建奴可以从锦州一线翻山越岭,越过长城后自科尔沁草原入关,这也是历史上真实发生过的事情。若建奴十余万骑兵入关,则京师危急,少年天子和身边帝党中人,日子可就很难过了,免不了被朝野非议攻讦,辽镇上下便要成为千夫所指。端坐房中,将一封奏折写至一半又撕毁,反复几次方写好一份奏折,直奏君前,言圣君当力排众议在蓟镇,宣大集结重兵,严防建奴入关掳掠,再写一封秘信给孙承宗,极委婉的提醒孙督师当多派探子,严密监视建奴动向。
两封信件八百里加急送了出去,马城和衣睡下,突然生出心力憔悴之感,此时方知逆天行事之难,步履惟艰。
翌日,一杆帅旗挥舞,两营铁骑出了营门,头也不回径直往京师方向去了。当日便有谣言四起,说是招讨使,开原总兵马大人与小侯爷李开元不和,纵兵践踏了京营兵马,京营溃散,两家闹翻,嚣张跋扈的马总兵率铁骑径直回开原去了,聚拢在城外的数万流民人心惶惶,每日都有奸淫掳掠之事发生。
官军大营却四门紧闭,任由不法之徒横行,一切迹象都表明官军眼下是阵脚大乱,无力兼顾城外流民了。谣言如瘟疫一般流传出去,便是随军民壮也不明真相,出现了大规模的逃亡,每日都有大批登莱,大同民壮偷偷逃亡,城门外悬挂的首级越来越多,都是被官军抓回去杀头的军户民夫。
两日后,官军大营。
处于全面戒严状态的大营被封闭起来,隔绝了消息往来,五千京营兵马裁汰老弱之后得精壮三千余人,分为六大营,两营铳手,四营炮手,还有四营较精壮,身家清白的军户辅兵,就此十营兵马被打算编制,依靠开原团练之法重新编练,两日间棍棒刀斧加身,让十营官军如置身人间地狱,苦不堪言。
大营中,马城身披一件再普通不过的鸳鸯战袄,督促练兵。
百余亲兵充作队官,哨官棍棒齐施,神机营以极快的速度训练成军,绝境之下颇有些奋力一搏的气势。穿着棉甲的铳兵手握四五斤重的火铳,时而左转,时而前进,时而排成五列交替射击,考虑到这些铳兵训练严重不足,装填速度太慢,只得将三段击改成五段击,应付流寇叛军倒足够用了。
硝烟迷漫,两营铳手中不少人被呛的咳嗽连连,极为狼狈。
马城叫过一名铳手要来他的鸟铳,看着忐忑拘谨的铳手心中叹气,这杆鸟铳居然还是全新的,表明这杆铳自从装备神机营后,从未打过,这杆铳是万历四十二年造的,距今整整有七年了,京营训练之差令人发指。想来训练费用,白花花的银子都被大小军官上下其手,吃干抹净了。
李开元自是有些忐忑,他就是上下其手的其中一员,分的应是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