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肯定不是东海水君!虽然她没见过水君,却也知道是个紫色胡子的老头儿,眼前的人青袍白甲,腰背挺拔,大约是二十多岁凡人的模样,但他眉峰浓重,眼形长而尾微上挑,唇峰晰起,五官轮廓鲜明,面若寒冰,给人缄默严厉之感,甚显老相。
听到北辰的名字,青衣神君微微蹙眉,现出不耐烦的样子。春花顿觉自己在他眼中是一条泥鳅,沾手带泥,不沾手又滑走。
凶兽穷奇与化蛇此起彼伏地狂啸起来,白衣水军们受不了啸声带来的声波冲击,纷纷吃痛捂住耳朵,春花直觉是一头发疯的牛从耳朵冲进脑中,四处冲撞,脑骨疼得厉害。
她吃痛喊出来,几乎又要跌倒,那青衣神君袍袖带风,轻轻托了她一托。
“自己躲好!”他冷冷一斥,又一股将她卷起向后送去,直送到兵阵之后。
春花脑中撞痛稍有缓解,便听到化蛇在水浪风雨中如震古洪钟高声大笑:
“天衢,你能困我万年,可困不了我一世!今日便将新仇旧恨一起讨回!”
第9章 、金城千里
春花一拍脑袋,这才醒悟过来。与化蛇穷奇对阵,万千天神中法力最高的那一位,除了天衢圣君,还能有哪一位?
春花只在少有的几次大朝会见过天衢圣君,远远的只看见瑞气千条的祥光,何曾看见过脸。咦,都说天衢圣君两万岁了,难道不是个满脸褶皱的威严老神仙吗?看相貌,比北辰大不了多少,与她原本心中相像的那个严苛讨厌的形容更是相距甚远。
哼,看人不看脸,论行不论心。总之天衢圣君就是个刻薄固执,毫无感情的老神仙。
她兀自晃神,海中情势丕变。海浪骤起,在海中央迅速形成一个高拔入云的水龙卷,龙卷渐渐腾高,其中心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两兽一东一西,高踞至漩涡之上。
穷奇与化蛇情意两端,应和着附声长啸:“一万年了!待我们淹了东海之滨,再没有什么水君,你便是东海的水君!我便是东海的君后!”
都说反派死于话多,可是哪个反派自觉凌驾于上风时不想多说几句话,多享受一下此刻的欢愉?
仙岛东侧,一道红色光影兀地暴起,甘华公主手持双剑,身形变幻如游龙,剑光斗转刺向穷奇右眼:“休得狂言!东海还没有你这凶兽说话的地方!”
化蛇大怒,长尾甩出金钩相助穷奇。
两道清音同时喝道:“甘华!”
一道青芒,一道白芒同时紧跟甘华而上,青者是天衢圣君,而白者,春花认出正是北辰元君。北辰方才应该是与甘华待在仙岛东侧,因此没有看到颠三倒四飞过来的春花。
青白真气化为光剑先至,朝化蛇的蛇尾斩下,顿时金石交击,噌然大响。三道光芒与两头凶兽顿时混战作一团,直战得飞沙走石,洪波海啸,天昏地暗。
古上天尊这众仙之尊的地位真不是浪得虚名,如今九重天上最能打的三位神仙可都是他老人家教出来的徒弟。
春花谨记着方才天衢圣君的话,找了个凸出的山体躲好,此处远离水边,便是海水漫涨,光剑乱飞也不会错伤到这里。她往里缩了再缩,脊背和另一人撞了个正着。
“哎哟!哪个不长眼的,竟敢冲撞本君!”对方恼火地冲她大喝一声。
春花定睛一看,笑出声来:“老水君!我可是来帮忙的!”
东海水君颤颤地捧住鱿鱼一般雨中乱飞的胡须:“既来帮忙,怎么躲在这里!”
“咦,我还要问你呢!守卫东海之战,你这东海水君怎不去与天衢圣君并肩作战?”
东海水君老脸涨红道:“本君年纪大了,不善腾云……”
春花顿生知己之感:“我也……咳咳不善腾云,咱俩刚好做个伴,此地安全,切莫出去!”
东海水君探个头出去观望,一泼乱石飞来,险些砸碎他的头壳,幸好春花将他一扯,又缩回山后。
老水君粗喘了半天,这才仔细端详旁边的救命恩人:“你……究竟是何人?”
“财帛星君座下,财神春花!”
东海水君气喘吁吁地说了半天,春花才明白前情后果。
原来此前甘华往北山去寻穷奇,在北山之麓与穷奇大战了一场,受了穷奇一爪,伤败回来,穷奇则遁逃不知何处。
关押化蛇的镇妖金塔就在东海百飓仙岛之下,水君命甘华死守百飓,等候天衢圣君赶到,甘华却不知犯了什么糊涂,关键时刻擅离职守,脱身去见她的小情郎。穷奇瞅得了这个空子,变身为白衣水兵,潜入百飓仙岛,震破了镇妖金塔,放出了化蛇。
东海水军倾力出动,尚不能阻挡化蛇穷奇片刻,眼看水宫便要倾覆。幸好北辰元君正在东海,他不愧是执掌日月的元君,古上天尊近五千年来最得意的徒弟,孤身抵挡了近两个时辰,直到天衢圣君赶到,方才退到后方治伤。
而甘华收到示警,急急赶回时,双方已鏖战了一日一夜了。
春花心中慌了一慌,北辰那个热心肠,遇上事了定是拼尽全力地苦战。
“不知北辰元君他……伤得可重?”
东海水君叹了口气:“真是难为他双拳难敌四手,此番中了化蛇的尾钩,即便修养回来,也要损耗近千年的修为。”
“啊?”
北辰这呆子,本是世外神仙,不在天庭仙班任职,偏生心软爱管闲事,这不是活该?难怪她传给他的仙诀,他一直未回。
春花一时恼道:“镇妖金塔不是万年前天衢圣君亲手炼化的吗?怎么这么不结实?”
“傻孩子,镇妖金塔虽好,年久失修,有个漏水漏气也是难免,再金贵的玩意儿也得有个保质期啊。”
春花哼了一声,不由得把这笔账又记在了天衢圣君头上。他既然法力高强,怎么不将镇妖金塔做得结实些,抗得个十万八千年的,也省的今日烦扰。
她心中担忧,忍不住又瞅空探头去观战。
化蛇是雄兽,法力更高深,战法也更险恶,它与天衢圣君一一对阵,难分轩轾,但他每每借穷奇为饵拆挡诱敌,偷袭北辰与甘华。穷奇道行更弱,但对敌之时奋不顾身,凶悍刚猛,北辰、甘华两人联手,一时竟也无法取胜。
甘华虽是女子,用招却果决,她自知要对化蛇出塔负主要的责任,也不顾身上有伤,一心要独力绞杀穷奇,重耀东海威名。然而毕竟身上有伤,行动稍迟滞些,便中化蛇偷袭,又添一道伤口。
北辰的招法则与他的性情相似,温和绵长,杀意不足,何况他伤势也不轻,勉强护住甘华已是不易,对两头凶兽造成伤害有限。
一番对局看下来,真正独撑战局的还是天衢圣君。他化出无数道仙索紧紧缚绑住化蛇,虽穷奇立即赶来以利爪划断仙索,但手中一把青釭宝剑已眼疾手快地削去化蛇尾上金钩。登时凶兽哀鸣响彻宇内,震得各人脑中嗡嗡大响。
天衢圣君立时祭起青釭,排开恶浪,与凶兽利爪轰然相接,穷奇与化蛇同时被青釭逼得跌入水龙卷中,溯游一周方才重新立稳。
天界诸仙法术皆有系属,各系法术各有所长。春花既为财神,法术自然是金系,水君与甘华乃是蛟龙化仙,法术属水,北辰生于山中,法术是土系,而天衢圣君,没有人知道他的生由,只知道他使的是木系法术。
春花登仙之初便听赵不平提过,木系法术为五系中最弱也是最难练就的,但若真能厚积所成,达成上仙之阶,也是五系法术中最高深精纯的。金木水火土,惟木有灵,惟木有弱,惟木能自行生长,蔓盖成荫。木系仙人,修炼至至高至深之境,据说是能在心林中开出一朵花来。赵不平说,万万年来,只听说过古上仙尊在归隐仙山之前,曾开出过一朵雏莲。
春花还来不及感叹天衢圣君的剑法出神入化,战局中异变陡生。
穷奇一口咬住甘华半个身子,利齿直插入她腹中!甘华不愧是千年来东海修为第一人,在此情形下还能反手将双剑插入穷奇唇上软肉。然而终究是受伤太重,春花只见她半个身子露在兽口之外,软软地斜了下去。
“甘华!”
身边的东海水君悲呼起来。春花剧震,急道:“老水君,你们东海的水军都是摆设吗?只教他们三个上去缠斗?”
东海水君苦笑:“上古凶兽胎里自带凶性,戾气太重,我水军将士稍离得近些便被凶兽戾气所伤,实在帮不上忙。”
“你……”春花咬牙,再看海中,北辰上去要将甘华的身体抢出来,却中了化蛇一记重击,蹼上倒钩如利刃刺透了他肩头。
北辰长剑脱手,双手抱住化蛇爪臂,将它定住了一瞬,便是在此刻,他大喝一声:
“天衢!”
天衢电光火石间便明了他的意思。他腰间锦囊耀出紫光,高高浮起,迅速生长成树荫般大,兜头便向穷奇罩去,仙索从另一侧蔓扑上去,将穷奇捆成长条,直塞进紫色锦囊之中,锦囊立时束紧,自动挂回他腰间。
“啊,是圣君新炼化的锁灵囊!”东海水君惊叹,“听说再凶悍的妖兽被收进去,也只需七七四十九天便会化为齑粉!”
“这么好的东西怎么不早拿出来!”春花道。
“圣君想必是留着给化蛇用的,没想到此刻为了救甘华,只能先收了穷奇了。”
“那……现在化蛇怎么办?”
穷奇被收,两头凶兽只剩化蛇一头。早已晕厥过去的甘华从穷奇口中脱出,直直往水龙卷中坠去。天衢圣君身法极快,如电般便到了甘华边上,一把将她捞起。
与此同时,被串在化蛇利爪上的北辰也一寸一寸将爪钩自自己体内拔出,胸口顿时射出血箭,化入大雨,泅得一身白衫尽是血色。
天衢圣君似乎背后长了眼睛,仙索如藤蔓掠过,将北辰平平托住。
说时迟,那时快,化蛇已恢复行动,见穷奇被收,张开血盆大口对空嘶鸣起来,人面扭曲成哭泣的神情,扇动蝠翼,一头往天衢圣君身上撞去。
天衢圣君既不能撒手将甘华和北辰扔进海里,只得硬生生受了化蛇这一撞。若是普通神仙,这一撞只怕就要命陨当场。借这一撞之力,天衢圣君将甘华与北辰双双向前送出,直送到悬空仙岛之上,自己却吐出一口殷红鲜血,飞堕入无边浪涛之中。
第10章 、金塔伏妖
天衢的仙索送着北辰和甘华,缓缓落入仙岛。立刻有白衣水军上来将晕厥的甘华抬下去医治。
北辰胸肩之间被化蛇戳了个血窟窿,意识还算清醒,直起身来向远处高喊:
“天衢!”
黢黑海浪中,茫茫不见人影。
化蛇在半空中怪声狂笑:“天衢死了!天衢被我杀了!”
饶是北辰几经历练,此刻也难免惊心。
周遭乱哄哄地嚷起来,东海水君慌乱大喊:“快去救天衢圣君!圣君啊圣君,你可千万不能死啊!”几十个白衣水军纷纷化出原形跳下海去捞人。
左旁伸出一双手,搀住北辰摇摇欲坠的身躯。
“春花,你怎么在这?”北辰一怔,下意识将她往身后推,“此地不宜久留!天衢坠海,东海水军拦不了化蛇多久……你快走!”
“你这样我怎么能走?”春花恼怒地瞪他,“今日不把化蛇困回镇妖塔中,大家一个都活不了。”
北辰无力:“金塔已被化蛇冲破!你快走!天衢……连天衢都不知生死,你留在这又有什么用?不过平白送死罢了!”
“哎哎哎……”这话说的,真叫人气不打一处来。
“多个人多份力,我也不是全无用处的好嘛?何况我看天衢那老神仙机灵得很,哪那么容易死!”
东海水君在旁连连附和:“阿弥陀佛无量天尊,圣君福大命大,一定不会有事的!一定不要死在我东海啊!”
听听这说的是什么话!春花翻了个白眼。
她一把将东海水君抓过来:“镇妖金塔在何处?我去把它修好!”
水君大惊:“金塔是天衢圣君亲自炼化的法器,你……”能修的好吗?
“少废话,金塔在哪?”
水君颤颤一指:“便在那水龙卷之上。”
春花将脖子快要仰断,才看到水龙卷上云层深处横漂着的镇妖金塔,果然一角缺了一个大大的豁口。
身为一个驾云姿势堪忧的小神仙,她此刻内心是崩溃的。先不说修不修得好,能不能飞过去也是问题。
北辰紧紧抓住她的手,语气是从未有过的严厉:“春花,你要干什么?”
春花给他一个十分正经的眼神。
“你们且挡一挡,能挡多久挡多久,我去试试。”话音未落,人已腾空而起。
春花迎着风雨垂直而上,被浇透了才想起使一个避水的法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