泛着深蓝的天幕之下,如水的月色清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吱呀”一声,夜色中推开木门的小小身影,短暂地曝露于月光下,又马上遁入黑暗。
轻微的抽泣隐忍在寂静的空气里,窸窣声后,村道边半米高的稻禾被拨开,已经足够成熟尚未收割的稻穗刺挠在皮肤上,奇痒无比。
沉甸甸的枝梢,一路晃动到一棵老树下,突然什么动静都没有了。半晌,一只手从稻田里伸出来,扒拉住高高的田坎爬了出来。
这里是属于女孩的避风港,今夜却多了一位不速之客。
“唔!”没想到会有别人,女孩差点被吓得滚进田里。
靠在老树上的人连忙站起来道歉,“不好意思,吓到你了吧?”
熟悉的嗓音,女孩定了定心神,才从月色中认出了对方,“……申老师?”
戴着眼镜的温润男子笑着颔首,突然记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圆圆的东西递给她。
油润光泽的表面,散发着淡淡的烘培香味,这是女孩今天挨打的原因之一,她只是将学校发的月饼带回家给了弟弟,就被责骂吃里扒外,而请求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给母亲打个电话,婶婶更加恼怒,边打边咒骂去个学校就上纲上线。
迟疑了一下,女孩才伸手接住。露出手腕的伤痕,她赶紧收回,拉长本就垮垮的袖子遮掩。
“打你了吗?”男人微微皱眉,他到这所乡村小学执教后,挨家挨户去说服那些认为孩子不需要上学的父母,其中最艰难的就是女孩这家。最后他添上自己的工资才让对方点了头,但这孩子的处境依旧令人忧心。
女孩低着头,只轻若蚊蝇地说了句谢谢给她月饼。
“吃完再回去吧。”
男人指了指老树盘根错节的树根,那里有一个明显经常有人坐而变得光滑的地方。
女孩吞了吞口水,点点头。
这月饼她不可以带回去,否则可能连弟弟都要挨打。
并排坐着,天际挂着的那轮圆月是唯一的照明。女孩悄无声息地吃着,越吃喉头却越堵,逐渐难以下咽。
发现女孩停了动作,男人什么都没说,空气安静极了。
半晌,女孩低声问了一句,“老师,如果有无法联系又很想传达思念的人,该怎么办?”
男人微微一怔,而后莞尔说道:“重要的人,这里是相通的。”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转头望向明月,继续说道:“你们看着的,也是同一轮月亮。”
“一定想传达的话,就摸着自己的心脏闭上眼睛,感受它的跳动。”说着就示范给女孩看,男人调整着呼吸,月光洒在他身上静好得时光仿佛都停止了流动,末了,他轻声补一句,“某一瞬间的频率会是一样的,你感觉到的就是对方的心跳,思念也就转达过去了。”
女孩睁着有些空洞的眼睛,低头先是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掌,有些不好意思地蹭掉掌心的油光,她才有模有样地学着男人的样子做了一遍。
那是她第一次触摸到自己的心跳,在她幼小的心灵里产生了极大的冲击——如果这股思念可以传达到的话,妈妈她也会思念我吗?
看到女孩无声噙着泪水,男人怜悯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头发里还别着零星的稻谷。
“想到外面的世界看看吗?”他柔声问道。
女孩愣住,抬起头望向男人,干涩得裂出血痕的嘴唇没多少血色,微微颤抖着。
片刻后,她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我可以到外面去吗?”
男人失笑,“为什么不可以?”
“每个人来到这个世界上,都有自己的使命,你的使命一定不是永远留在这里。”
“要坚持下去,走出这里,付出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男人鼓励的话语,在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几乎成了女孩的精神支柱。
往后每年的中秋节,男人都会带着月饼在那棵老树下等着,夜色渐深后,女孩才会出现,有时候带着弟弟,有时候自己一人。这是他们之间的秘密,不可以被人发现。
直到有一年,男人忽然失约了。代替着男人在树下等着的,是他红着眼睛的儿子。没有说明原因,男孩只是把月饼塞进女孩手里,就跑进夜色中。
第二天,当人们发现的时候,已经人去楼空,没有人知道这位受人爱戴的老师为什么一夜之间消失无踪。
“游曳,游曳?”
大手在眼前晃了晃,游曳才回过神来。
“在想什么那么投入,我们要回去了。”
已经送走了粉丝团的人,大明星如释重负,揉了揉脖子,正一脸狐疑地看着她。
“……没什么。”下意识抚住胸口,游曳抬头望向夜空。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但今夜的月光也格外明亮。
她盯着看的时候,面前忽然投下一片阴影,陆天海直接走到她前面,挡住了月光。月晖正好发散着勾勒出他的轮廓线,恍惚下仿佛正在发光的是人而不是月亮。
游曳眼睫颤动了一下,向前迈了半步。
“嘟嘟!”不远的马路上传来鸣笛声,她猛地停住,差点忘记这里是公共场合。
迅速移开视线,她脸上有些发热,刚才那瞬间,莫名很想拥抱这个男人。
“跟我来。”大明星不由分手扣住她的手腕,塞进车里就高速飙到郊外。
站在长长的阶梯下,游曳怀疑地瞟了对方一眼。
大明星笑嘻嘻的,“登高,才好赏月嘛。”
半小时后,两人就登顶了,这个因为规划原因已经荒废了的景点杂草丛生,唯一的优点就是僻静。
游曳刚站定,面前忽然递过来半块东西。
看清是月饼时,她一下滞住。
“星娱定制的月饼贵得很,想想居然一次都没吃过。我顺了一块,正好算作饭后甜点,我们一人一半。”
见游曳迟迟没有接过,大明星挑高单边的眉毛,故意开了个玩笑,“不是吧阿sir,你要一整块,一点都不打算留给我?”
定定望着对方,游曳忽然弧度极微地扬了一下嘴角,欣然接过。
这下轮到大明星愣在原地,抻大的眼睛表明他此时极致的震惊,他刚才看到了什么,这个女人笑了?使出浑身解数耍宝的时候都无动于衷,半块月饼就笑了?
半晌,他默默把手中另外那半边月饼也递了过来。
“……”游曳这次没有接过,太甜了,甜得发腻,“我够了。”
“那,我吃,你给我笑一个?”
游曳不太理解大明星正在说什么,她自己并没有觉察到那一刹那久违的放松所带来的面部表情的变化。
被恢复淡淡神情的女人盯着,大明星冷不丁打了个激灵突然背过身去捂住脸。
完了,他脑海里挥之不去那抹淡得仿佛不存在的微笑。可恶,那样笑,就很美啊。
让人怦然心动的笑颜,他既想藏起来不让任何人看见,又想每时每刻都欣赏。
山风忽然刮了起来,不知道过了多久,风声平息一些后,大明星闷声提了一句。
“游曳,我们来打个赌。”
“什么?”与大明星的赌局习以为常,游曳已经是平常心了。
陆天海这才转过身来,深吸一口气,“我一秒吃完月饼,你以后就不许再绷着脸。”
“……”游曳默默向他伸手。
“干嘛?”
“不品尝就别浪费。”转身往阶梯口走去,这个时间虽然有点晚了,但她想去看看弟弟。
“我又不是不吃进去!游曳,你等等我!”
……
“你说什么,手续我看看。”
抵达疗养院,游曳才发现游羽被转移了,而办理手续的人拿着的是有她签名盖指印的委托书。
“我给你打了好多通电话,手机都是关机状态,对方还带了福利部门的人,我以为你事先同意过了,的确是你的笔迹……”
医生又说了什么,游曳一句话都没听进去,脸色煞白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