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入加护病房，陆天海在门关上前冲走廊里的游曳比了一下大拇指，示意一切包在他身上。整出了差点打起来的闹剧，他此时分外有诚意。

    只是游曳脸上一闪而过的表情，大明星有点没看懂，她似乎后悔了？

    “……”门关上，游曳垂首站了许久，一动不动。她确实后悔了，因为她不知道是该给游羽希望，还是彻底让他不憧憬。

    某种意义而言，她也许也不该让陆天海来，她恐惧建立特殊的羁绊，这会让人产生错觉。

    “滴滴滴”，仪器运行的声音在安静的病房里显得尤为清晰，陆天海在看清游羽的一瞬间，微微一怔。但并不是看到白化病患者的那种震惊，而是一眼就觉得姐弟俩长得很像。

    首先吸引陆天海的，就是那双粉宝石似的眼睛，常人看着会害怕的颜色，在他眼里却是美极了。但他马上也察觉出来，病床上的人失去了视力。

    “不是姐姐，是新来的护士姐姐吗？还是医生哥哥？”听出了脚步声的略微差别，游羽糯糯问了一句。

    陆天海微微蹙眉，和眼睛一样干净的声音，同时存在于浑身插管的这个男孩子身上，不禁令人惋叹。

    他走上前，轻轻覆盖住透明得泛出血管青色的手。

    游羽反射性瑟缩了一下，却是笑着说道：“好暖。”

    陆天海现在总算明白为什么游曳那么拼命，为什么可以面色不改接受看起来不合理的金钱交易。她确实很需要钱，而她的钱就是命。

    “弟弟，再猜猜看我是谁。”

    从未有过的温柔嗓音，陆天海说话的时候稍稍俯身，想让对方听得更清楚一些。

    长长的白色睫毛轻颤，游羽睁着硕大的眼睛定定望着虚空，似乎是在努力分辨，可爱的模样逗笑了陆天海。

    他轻笑着又补了一句，“或许，你该知道那首歌是我为谁写的。”确切的表达方式，是以谁为灵感，但陆天海现在更喜欢这种表达。

    “啊！是唱那首歌的人！”脸上的精气神瞬间就不一样了，游羽开心极了，“姐姐没骗我，她真的能帮我实现愿望！”

    陆天海少有地词穷，他不知道游羽这种状态多久了，所以他无法获得与他同样的感受，对喜悦的定义自然也会有偏差。

    “那，我要开始了。”

    指尖轻敲在栏板上打节奏，陆天海竟是有些紧张起来，但一想到这首歌本来想唱的东西，他的喉咙就打开了。

    改变了流行唱法，转为吟唱，陆天海唱着唱着，忽然有些理解为什么游曳以为他伤情恶化的时候，会突然唱歌。如果有些话说不出口，那么这种方式的祈福是最合适的。

    悠扬的调子和比平日温柔的声音完美融合在一起，在小小的空间里回荡着。游羽听得很认真，听到一半，眼眶慢慢堆起晶莹的东西。

    一曲结束，陆天海闭上眼睛自己都回味了好一会儿。和原版不太一样的感觉，却更直击灵魂。当他要问孩子还想听什么的时候，愕然发现孩子在无声哭泣。

    有些手忙脚乱起来，陆天海可不想被游曳看到他把她弟弟弄哭了，这是真的会出人命的。

    知道游羽的皮肤很脆弱，陆天海翻找了一下旁边的柜子，果然有平常擦拭用的棉花。

    “怎么哭了？是哪里难受吗？要叫医生吗？”

    游羽摇了摇头，他抽泣着，却没有发出声音来，几乎和游曳一模一样的执拗，在此时看着令人分外心疼。

    陆天海只能先轻轻替对方擦掉泪水，不能让耳朵进水，他一边说道：“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有什么不能和姐姐说的，都可以跟我说。”

    大明星的情商不是浪得虚名，他看得出姐弟俩分明都把对方当作是自己的全部，只是有些话，即便是走到生命尽头，即便是最亲的人，也有不能说的。

    “……哥哥，我不想死。”从喉咙深处挤出的一句话，如同对灵魂的叩问，游羽原以为听到现场版的歌，就可以接受自己时日无多的事实。可是，陆天海的歌声却恰恰唤起了他的求生欲。

    他虽然看不见了，但还可以听到这个温柔的世界，感知这个美好的世界，就好像能感觉到阳光洒在身上的温暖一般，他也想和姐姐一起好好感受这个世界。只是，好像已经太晚了。

    “朝生暮死的蜉蝣知道吗，一种成虫只能活很短一段时间的虫子。”陆天海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以说书先生的口吻平淡地叙说，“会飞的呢，虽然生命璀璨的时间很短，但会全力以赴留下后代，在新的周期里重生。”

    “每个人也都是只活一天，只是重复着这一天，再不断去修正它罢了。”陆天海抚了抚游羽的鬓发，继续说道，“所以不要去想着未来怎么样，现在就是未来。有什么想做的，都可以提出来，不止是你姐姐，我也会帮你。”

    游羽似乎有些被说动了，他很少向游曳提要求，因为他知道光是住在这里，他唯一的亲人就会很辛苦。虽然游曳每次来都是笑脸，但疲惫的状态人是可以感觉出来的。他也不会给照顾他的医生护士添麻烦，除了寻死那次。

    但即便如此，他现在有个迫切的心愿。

    “哥哥，我可以和你说我的另一个愿望吗？”游羽忽然问道，声音里的哭腔很浓重。

    陆天海见他逐渐平静下来，才松了口气，“你说。”

    “姐姐一直都在照顾我，一直都是自己一个人。”舔了舔没什么血色的嘴唇，游羽的脸上露出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凝重，很认真地说道，“我知道，说不定哪一天我就会从这个世界消失，那个时候如果姐姐还是自己一个人，就太残忍了。”

    “哥哥，我希望姐姐能得到幸福，没有我也一样可以露出笑容。以后还有那么长，那么长的时间，至少，有个人可以代替我陪在姐姐身边。”

    游羽这么说的时候，仿佛看到了憧憬的画面般，微微弯起了嘴角。金棕色的眸子泛过一丝波光，心脏突然被什么猛地攥住，陆天海一滞，低头在游羽额上亲下，如同在还游曳那一吻。

    他低声说道：“那你的愿望现在已经实现一半了。”

    游羽的眼眶再次湿润，却是小心翼翼地问道：“哥哥，你是不是喜欢我姐姐？”

    这个问题，不是陆天海第一次听到。

    但今天在这间小小的病房里，可以成为一个有真实答案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