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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镜
    雨停了,小师叔也走了。
    绥绥一直怔怔的,直到小师叔掀开帘子,她忽然小声问:“那这场仗……李重骏会赢么?”
    小师叔看了她一会儿,还是出去了。
    乌云一散开,月光就出来了,照得地上一洼一洼的水,像一地破碎的水银镜。
    李重骏是在假山石半腰的花木深处找到她的。
    绥绥一直都没回去,侍女们还以为她又跑掉了,着急忙慌禀报给了太子。下人们点起油灯来,四下里寻找,闹得沸反盈天。等在长满苔藓的石头后寻着她,又不敢上前,只有李重骏走了过去,踢了踢蹲在石蹬上的绥绥,差点让她摔在地上。
    绥绥嗳呀叫,爬起来就照着他的腿上捶了一下。
    李重骏却笑道:“大晚上的不回去睡觉,又在这装神弄鬼什么?”
    绥绥裹紧了身上半干的衣裳,一到九月,长安的晚上就很有些凉意了。李重骏见她不说话,也蹲下来凑了过来,像逗弄小孩似的吹了个口哨。
    看着李重骏这副无所谓的样子,绥绥心里就乱糟糟的。她甚至有点生气,气他到现在还在佯装,那场战事的后果他从未向她提起,甚至表现得没有一丝焦虑。他什么意思呢?糊里糊涂地同她离别,赢了,就继续若无其事地同她睡觉;输了呢?想必就再让谁送她走,给她好多金饼饼,还说是为她好?
    绥绥越想越气。
    她低头去扣石头上的绿苔,咬牙说:“你管我呢。”
    李重骏道:“我是怕你着凉——”
    绥绥顿了一顿,继续扣她的石头,“着凉也不干你的事。”
    李重骏耸了耸肩,索性起身道,“随你。现在不想说,那永远也别说。”
    他拂袖而去,吩咐下人:“都走吧,今晚她要是来找我,你们谁也不许开门。”应诺声后,那灯火渐渐暗了,脚步声亦渐渐散去,只剩下那淡淡的月华,和石头上一块一块寂寞的水洼。她忽然难过起来,拍拍手叫了声:“你不许走!”
    没有回音,山腰下空荡荡的。
    “真走啦……”绥绥咕哝,“跑得倒快……”
    她只好掏出袖子里的火石点着,站起身来,朦朦的一团黄光,恍惚映亮了石头下的人。她愣住了,只见李重骏就站在山石下,仰头看着她。
    他笑了笑。
    他伸出手来,“喏,跳下来,我扶着你。“
    绥绥的心忽然飞起来,蜻蜓点水般,掠过一点冰凉的雀跃。她走到石头边缘,慢吞吞地问:“嗳,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件事......”不等李重骏回应,她便很快地说,“虽然你是皇帝的儿子,再怎么样,从小也是使奴唤婢,吃香喝辣的......不过,你可有过什么时候,是真的开心么……”
    李重骏挑眉,带着点惊讶与疑惑地看着她,绥绥小声撒娇似的道:“你说嘛。”
    “快下来,我就告诉你。”
    他仍伸着手,绥绥抿了抿嘴,只好也伸出手臂来,把手搭了上去。然而李重骏才握住她的手,随即用力一拉,绥绥一声尖叫,脚下不稳,整个人都被拽了下去,结结实实撞在了他怀里。
    绥绥丢魂失魄:“嗳呀——干什么呀!——”
    李重骏却大笑起来,勒着她的腰转了好几圈,绥绥的裙角都甩得翻飞了起来。她起初懵懂地大叫,可很快,她旋转起来,温凉的风环绕着她,充满了李重骏身上的松柏气,一地的水洼闪烁晶莹,一转一转,一颠一颠,仿佛漫天星子坠落,在这个骤雨才歇的仲夏的夜,让人乱梦颠倒。
    绥绥也咯咯笑起来。
    她可会转圈翻跟头了,并不觉得头昏,但她还是把热热的脸颊埋到了李重骏的肩上,感受他说话的时候,胸腔都在震动。
    “现在有了。”
    李重骏停了下来,忽然轻声说。
    绥绥震了一震,心里还不觉得什么,眼睛先酸涩起来。
    她仍死死抱着李重骏。
    他追问:“到底为何要问?”
    绥绥瓮声瓮气道:“我不知道......也许,是因为见到了小师叔。”
    李重骏显然地僵了一僵。他不动声色地唔了一声,然后道:“他同你说什么了?”
    “什么说什么呀!”
    绥绥也在装傻。
    她又去扣李重骏袍子上的刺绣,李重骏受不了她才沾过泥的脏手,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
    绥绥道:“我只是见到小师叔,就想起他从前对我的好来……小的时候有阿爷阿娘疼我,虽然他们不在了,舅舅卖掉了我,可是我遇到了翠翘,还有小师叔,还有……”
    其实还有贺拔,她没敢提起。
    “还有别的人。反正,他们都对我可好了,我才到戏班去的时候,整晚做噩梦,还发烧,翠翘就把我抱在怀里,用最浑最便宜的那种烧酒,擦我的手心……她那时能有多大呢,但她就这样照顾着我,我虽然算不上过什么好日子,可是他们都分给了我好多的情谊……日子再苦,我也过得开心——其实也不苦啦,谁小的时候能天天吃牛奶鸡蛋醪糟呢……我知道,你们都觉得我傻。其实如果不是他们待我那样好,我也不会傻到这地步……”
    绥绥吃吃笑了,却又随即长长叹了口气,趴在李重骏肩上,把另一只手插到他头发里去,喃喃地说,
    “我的太子殿下啊……又有谁待你好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