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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121)
    本已算是坦诚, 但落在单悲风眼里, 挤眉弄眼又迂回辗转地打哑谜,着实教人不悦:呵, 说了半天,不就是开阳么?

    这一声哂笑落下, 不啻于炸了锅,公羊月和晁晨难以置信望着他,便是李舟阳也蹙眉跟声,大为不解: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因为我也在查。

    单悲风将古锭刀平摊在腿上,慢慢推刀出鞘,伸手抚摸过刀身,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刀谷啊刀谷哼,几位有所不知,在我入六星做杀将前,曾经也是刀谷弟子,宁永思是我的师姐,那位为人敬仰的末代谷主宁不归,是我师父。

    你还真是身份众多。李舟阳哭笑不得,至于几个小辈,已然惊得说不出话,万不曾想这一场追杀,竟演变成揭老底大会。

    单悲风给晁晨递去一个眼神:你把手里的卷宗给他俩看,上面是不是有一枚水纹章。双鲤扒着公羊月的腰,努力抻长脖子觑看,却无奈被挤了出去,崔叹凤在一旁对她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她登时把手抄在斗篷里,悻悻撤开。

    柴笑支腿绊了她一跤,咧着嘴道:知道越多,命活不长。

    见晁晨听令照做,单悲风这才慢悠悠续道:与之相对的是火纹,火意为破障,所以预示成功,而这个则是任务失败的意思。

    公羊月疑惑:萧九原若不是因此而死,那是因为什么?

    不知道,我只能肯定,不是千秋殿杀手所为,单悲风碎发落下,遮住半侧的脸,仅露出的那只眼睛眼尾上挑,挑衅十足,你想知道他死因为何还不简单,把坟挖开,开棺验尸即可。

    妍娘在旁打了个哆嗦,手捧肚子,避讳开去。

    晁晨暂且避过萧九原相关,问出另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那开阳又是怎么回事?

    这就要说到我的身世,找到《开阳纪略》是我父遗言,他说到此处,垂眸看刀,低笑三声。刀面寒光照在他高高的颧骨上,映照眼窝,泛出瘆人的惨白色,随之而来的语调急转,显得更为诡吊,至于我父,不是别人,正是宁不归。

    他不是你师双鲤快嘴,被柴笑一把堵上。

    你是宁不归的儿子?李舟阳替她把话说完。单悲风今日说出的每个字,放到江湖上,都足可掀起惊涛骇浪,一个是肮脏的杀手组织,一个是北武林的正道名流,任谁也想不到,还有如此姻亲,江湖上都道风流刀主宁不归膝下无儿无女,是个铁骨铮铮却孤寡一生的英雄,怎会料想,还有艳俗谈。

    这等足可风靡坊间的谈资,是偶尔听来偶尔新鲜,听得多不仅失了味儿,还教人愈发麻木。李舟阳打趣着:你现在即便说是女子身,我也信

    单悲风面无表情道:不巧,让你失望了。

    李舟阳不讨没趣,做了个托请的手势,叫他随意

    单悲风怅望长天,口述起陈年旧事:我娘曾是蜃影组中的一员,因为出类拔萃,被殿主相为徒弟,主要负责清理门户,你们都晓得,人性使然,人往高处走,总有那么些个沾沾自喜,便狂悖逾矩,想要挑战权威。但这样的人并不是月月有,所以她仗着身份,偶尔也接两个任务,赚点胭脂水粉钱。

    在她的杀手生涯中,一共经历了两次失败。

    千秋殿既然干的掮客生意,也就没有所谓铁血的惩戒,完不成任务的杀手死了也罢,若侥幸逃回,情节不严重且金主不追究者并不会被处死,当然,若是被捉后供出不该供的秘密,那生死可就由不得人。

    但单雨两次任务遭遇的情况,都与寻常不同。

    她的第一次失手,是刺杀宁不归。

    单悲风追忆的语气不参杂或喜或悲的情感,但称呼显然已暴露情绪,他对亦师亦父的宁不归自始至终抱有一种独特的感情,以至于不论如何称呼,都觉得别扭,甚至仅有的两次我父,都颤如抖筛。

    那时,宁不归小有名气,为了得手,她跟踪了整两个月,未曾想到的是竟阴差阳错爱上了这个一身家国情怀的男人。是不是越得不到,就会越向往?单悲风将手插进枯草地中,狠抓来一把,在手中反复搓捏,眼底闪过一丝阴鸷,于是她铤而走险放走宁不归,且反水诛杀同去的搭档,最后设计,装成渔家女舍身相救,色|诱宁不归与他春风一度。

    他用了色|诱一词,描述着实有些不堪,听得几人既尴尬,又憾然。

    至今没怎么发言的崔叹凤,忽地出声喟叹:这样的结合,并非喜事。对令尊来说,不过是以身相许;对令堂来讲,不过是为摆脱肮脏,洗去浊流是吗?

    怎么不说得再露骨些?单悲风抬眸看他,眼中泛起一丝兴趣。

    崔叹凤本就是风流之人,自懂那些个风流债,只是碍于面子,不肯直言:若多说,怕是殿主的刀,不会放过我。有的人心胸狭隘,允许自己埋怨抱怨,却不许他人说三道四,他可拿不准单悲风是不是其中一员。

    殿主徒弟可不少,且不说能不能活到继承衣钵,就算能,也不过是见不得光的蟑螂,谁都能唾弃一嘴,和受人尊崇的谷主夫人,自然不可同日而语。何况殿主也不是那么好当的,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单悲风续道:后来,她得知自己身怀有孕,惊喜交加中,风雨无阻归家,只盼着能将这喜讯同宁不归分享,然而也是这一天,宁不归不告而别。她是战场上侥幸捡得一命的孤儿,从小深受非人训练,濒死感瞬间临头,自卑和自负霍然放大,她猜忌、怀疑、恐惧宁不归发现她的身份,因而才抛妻弃子。

    双鲤接话:实际上没有,是么?

    是,赵国石虎有意招降,为其所用,刀谷中人临危,四处寻找他的下落,他不得不离去。当然,这里头或许也与开阳有关,但我无法确认,毕竟已过去那么多年。

    单悲风所知过往,一半来自单雨的回忆,一半来自宁不归的自述,他情愿自己同那不负责任的夫妻俩一样,只看到一面,然后将积压在心中的情绪悉数砸出去,也不必因为面面俱到而担着双倍的痛苦。

    其实爹他,从没有怀疑过娘。他不由地叹息。

    晁晨试探道:那后来

    后来?我娘生下我,终是没瞒过去,被蜃影组捉回千秋殿,她以为等待她的是无尽的责罚,和炼狱般痛苦的后半生,然而,谁都没有想到,殿主没有要她的命,反而格外开恩,给了她一个机会,让她去杀一个人。单悲风耸肩,唇角往外瘪,只要她得手,她就能永远离开千秋殿。

    双鲤心跳如擂鼓,觉得自己已经猜到结果:不会是去杀你宁不归老前辈吧?

    单悲风无声一笑,公羊月斗嘴般嘲讽道:听话要把握前因后果,方才不是说了么,一生统共失手两次,若是成功,人早便离开千秋殿,又怎会成为下一任殿主?这一次,该是密卷上记载的刺杀,我说得可对,单大殿主?

    保不准用墨团涂去名字的就是单雨本人。

    不错,单悲风颔首,不妨猜猜,为何会失手?

    这次接话的却是柴笑:是因为宁不归。他很确定,且十分肯定,因为他自己便处在相似的夹缝中,若是单悲风今日放话,能一个任务换得解脱,只要不是叫他杀在场几人,即便对象武功再高,他也会拼尽全力。

    何况,若单雨败于身手不如对方,也就没有猜测的必要。

    晁晨脑中灵光一现,将所有纷乱的思绪全部串联上,不自觉与公羊月对望一眼,喊道:萧九原也是开阳中的人,很有可能是五位发起者之一。宁不归不会平白无故去救一个毫无关系的人,而单雨敢接,是因为确定此人并不在刀谷中,且与宁不归表面上无来往,连亲友亦不是。

    那么就只有这一种可能!

    买凶的人是谁?公羊月急声问道。

    只知道是赵国的人,但现在赵国已为燕国慕容氏灭亡,追索不到。单悲风略一沉吟,不过,我在北方这些年听过一种说法,说是号称机不虚发,算无遗策的赵国谋士张宾,死后留有遗策,外能攻南晋,内能定北方,后有人承其衣钵,组建了个盟会,名为破军,来完成一统九州的大业。只可惜,慕容氏出了个战神慕容恪,兰陵出了个屠胡灭石的冉闵,石虎又不比石勒,累累暴|政早早将自个玩死。

    公羊月道:看来应该就是破军的领袖,也许叶子刀的主子,也是他。

    但是你们可曾想过,赵国灭亡了四十年,不曾有一点复辟的苗头,那破军为什么存在?总不至于只为了同开阳作对?作对也是要有理由的,除非开阳搜集的名册上揪出了他们埋在江南的暗探细作,或是他们有意要对付诸如不见长安这等义士帮派,也就是说,他们依旧在布局

    双鲤和柴笑听得糊里糊涂,崔叹凤倒是头回听说,为之侧目,但知兹事体大,未敢随意插话,便去看顾妍娘,怕她气急胎动。

    公羊月摸了摸下巴:我明白你的意思,或许他们在寻找新的霸主,好重新出现在世人的眼前。江湖地位再高,也比不过朝堂区区一小吏,若真有手眼通天的本事,未尝不可以此为筹码,操控,协助,仿效西域诸国,以别的途径凌驾于皇权至上。

    定是如此!晁晨击掌,与之相应,石赵的灭亡让他们吃到苦头,若不能善择明主,小小一国,很可能还未南下,便湮没于北方的混战之中,所以,正如在滇南时少教主说的蛊王一般,让蛊虫互相嗜杀,最后留下的,就是想要的。

    柴笑嘟囔:你们把我说糊涂了,什么开阳,不过听晁老弟说法,和这样的人共事,难道就不怕反噬?

    现今可不是批斗大会,李舟阳见谈话有走偏之势,忙带回来,冲单悲风道:你继续说。他不关心破军有多大野心,这样的谋士各国皆有,他更关心的是,统领之人是谁,会不会同公羊启的失踪有关。

    从他放下成汉后裔的身份退居蜀南后,作为剑谷避世的剑客,他只想解决剑谷家事,出于同公羊启、风如练、梁昆玉等人的私人交情,至于救世、捭阖天下、收复江山,自有南方朝廷正朔去考虑。

    不会读心的双鲤,揪着公羊月的袖子,悄悄指了指李舟阳,还有功夫用唇语猜测道:真的不是因为好奇艳色情史?

    而后,她脑壳上挨了一拳打。

    好奇又不可耻。

    就在小丫头抱着头呜呜噜噜时,单悲风续道:你们也别想得过于简单,据我所知,苻坚在世时气吞华北,就不曾有这样的势力找来。当然,也可能是因为一山不容二虎,有王猛丞相在,哪容得他人放肆。

    说到王丞相时,不曾对谁服气过的单悲风,难得低头。

    李舟阳看得分明,却不点破,也许在这个曾因多重身份而经历复杂的杀手心中,当初苻坚所统治的秦国,文有王猛,武有六星及麾下大将,在朝在野铁桶一圈,该是牢不可破,成功只在朝夕。

    换了谁,都会接受不了灭亡。

    往后之事,你们也该能猜个七八。宁不归出手阻拦,从背后砍了她一刀,两人这才认出彼此,可那又怎样呢?单悲风苦笑道,我娘负伤,失踪了一阵,后来回到千秋殿,将一生都卖给杀戮。她恨宁不归,也恨我,所以她将我扔到刀谷山门处。

    那年石虎趁夜发兵,刀谷仓促下应对不及,死伤惨重,宁不归誓与谷中共存亡,亲自于断水楼前,领门人血战。

    单雨连下三道指令,第一道要他趁乱手刃生父,父子终生不相认,他不忍,未应;第二道怒言,要他告知宁不归真相,虽能相认,却永不再相亲,亲眼见到父子分隔阴阳,他仍未应;第三道指令既无指责,也无愤怒,不再提宁不归,只叫他自己离去,他仍旧未给一丝答复。

    许是心中对儿子残存一丝亏欠的歉疚,单雨终于慌了,她派出自己的弟子玉心莹前往谷中,给单悲风援手接应

    那时,刀谷已经没救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收到了零度不冷人小可爱私戳给我的同人图,呜呜呜,太感动了,特此表示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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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4章

    这段过往单悲风本不必细说, 草草略过亦无人深究,但晁晨在确认宁不归与萧九原皆为开阳中人后,不得不警惕。

    宁不归一代豪侠, 又是刀谷谷主, 难道就不曾有一点防备, 就算他无力抵抗羯人朝廷的兵马,但就真甘心如此赴死?他能放得下开阳?杜孟津掌管财政也便罢了, 那其他人呢, 难道就没有掌握一些重要的东西,就不怕死后无所托付, 力气白费?

    公羊月晁晨唤了一声, 希望能由他来发声,毕竟自己人微言轻, 单悲风若不想往下回忆, 大可不必买账。

    公羊月拍了拍他的肩。

    不过, 还没等他二人合计开口,李舟阳已经先一步说透, 只是从另一角度切入:刀谷灭亡后, 你的大师兄秦翊入赘剑谷, 娶了七老之首的喻灵子的女儿喻楚楚, 在此之前他俩从没见过,我想, 会不会有人从中牵线做媒?

    单悲风将目光落在公羊月身上, 话却是同李舟阳说:你是不是想问公羊迟是否见过宁不归?是不是还想问在刀谷灭亡那一夜,他是不是来过断水楼?而后他冷笑一声, 你怎么不去问喻楚楚、喻灵子,再不济, 公羊家的后人不就在你身边?

    秦翊为铸刀,前往大漠寻找玄铁,后来意外死在匈奴铁弗部,自那之后,喻楚楚便疯了,喻老痛心疾首,他不开口,没人能逼他说话,至于公羊月,知道也就不会站在这儿了。

    说白了,单悲风故意这般不客气,不过是他从头到尾都对李舟阳带有敌意,不是因为李舟阳护着柴笑,护着这几个小崽子,而是因为他曾经投奔苻坚,出任秦将,却又和慕容垂之流一样,在淝水一战后,脱离秦国,将之狠狠抛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