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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用主义者的爱情 第25节
    费霓看了眼自己的手表,说时间不早了,她也该回家了。
    傅伯母留她吃晚饭,费霓说已经跟父母说好了,傅伯母也没强留,又提了一盒苏式月饼给费霓,说是饭庄的大厨今天新做的,让费霓拿回去给父母尝尝。
    费霓没推辞,道了谢便出了傅家。
    她这一趟不算白来,既确认了方穆扬的平安,还从凌漪嘴里得知方穆扬并不怕冷,幸亏她没买黑绒线,方穆扬大概是不需要她织毛衣的。就算需要,她也不会给他织,平针那么简单,既然他能画年轻姑娘,未必不能像年轻姑娘那样给自己织毛衣。
    九月快要结束了,方穆扬还没回来。
    隔壁汪晓曼问费霓,怎么搬过来这么多天一次都没见过她丈夫。
    费霓说出差了。
    汪晓曼追问去哪儿了。
    费霓说是河北。
    汪晓曼又问她的丈夫在哪个厂工作。
    费霓说是画画的,再问细一点,就不说了。
    她的表情告诉汪晓曼,你问得够多了。
    汪晓曼猜费霓的丈夫大概在什么小集体企业画螺丝,肯定不是大国营厂,要是的话,费霓早就说了,而且小集体企业不分房,才会住他们厂的房。总之,肯定是很平常一个人,而且对费霓不怎么好。费霓房子的陈设,她参观过了,她从没见过这么简陋的房子。至于费霓为什么放弃无线电工业局的那个而选择现在这个,十有八九是被人给甩了。汪晓曼并不感谢费霓送她电视机票,因为她如果把费霆的工作机会给别人,她照样能买到电视。相反,她觉得费霓应该感激她,但费霓并不是个知恩图报的人,碰上了也只是同她点点头,不咸不淡的。她觉得自己被费霓给骗了,但木已成舟,后悔也晚了。
    周二和周六的晚上,费霓会定时定点地想起方穆扬。
    他们这墙不是很隔音,住在这里的第三天,隔壁传来一阵断断续续的抽泣声,那抽泣声混合着其他的声音,她一开始误以为汪晓曼挨了她丈夫的欺负,等到汪晓曼拖长了音调,费霓才意识到这声音的实质,她的脸一阵的发烧,隔壁的人恐怕也不会有她这么不好意思。过了三天,她又听到了这声音,这次比上次更大,她猜想,汪晓曼一定不知道这堵墙多么不隔音,如果知道,一定会收敛一些。她被打扰了,却又不好意思同他们直说,两周过后,费霓摸清了规律,每周二和每周六她需要插上耳机听收音机。
    收音机一开,隔壁声音就遮过去了。戴耳机的时候,她会想起方穆扬,因为这收音机是他买给她的。
    方穆扬是九月的最后一个礼拜天回来的,他先到社里交了画稿。傅社长差点儿没认出方穆扬,他比去之前瘦多了,衬衫明显宽大了许多。这样的天,他还穿着一件单衣,脸都缩了腮,头发长了,眼里有血丝,胡茬明显没刮干净,上唇还有几个小红点,大概是不知道用什么刮胡子的时候刮破了皮肤。
    这些画稿都是方穆扬在晚上画的,白天他都在干活儿。
    傅社长低头翻着画稿,他刚想夸方穆扬有觉悟,方穆扬就很没觉悟地提到了钱,他要求预支稿费,今天至少给他一半。
    拿了钱,傅社长请方穆扬到自己家吃饭。方穆扬说改天,他得马上回家。
    费霓本来不打算给方穆扬买绒线织毛衣,但因为她今年也要给自己织新的,便多买了几团黑绒线。
    从店里出来,费霓看见前面一个男人,背影很像方穆扬,身形虽然比他瘦了些,但不止是身高、就连走路姿势都是从方穆扬身上刻出来的,最重要的是他身上的衬衣,是她放在行李袋内的那件。
    她的嘴先于脑子反应,清清脆脆地叫了一声方穆扬,那声音足够大,足以让前面的男人听得见。
    她以为那人会回头,但那人却毫无回应。
    她又喊了一声,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费霓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认错了,然而她马上又坚定了自己的想法,这样的天,只有他不怕冷,只穿一件单衣,还把袖子撸到手肘。
    两人也就几步路的距离,她刚想踩上自行车去追,就见那人进了大众浴室。
    第37章
    费霓匆匆停了自行车,追了进去。方穆扬拿了号牌刚转身,就对上了费霓的脸。他知道这会儿再也躲不过去,只能冲着费霓笑。
    这是一个较为能省钱的方穆扬,他瘦了很多,做衣服时布料能省一点,但能省的有限,因为身高还是那个身高。费霓看他时有种熟悉的陌生感,她决定去医院照顾他的那天,他跟现在差不多,或许比现在还好些,至少眼里没血丝,嘴唇也没现在干裂,看上去像好几天都没喝过水。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天,我刚从社里出来,准备洗个澡就回家。”澡没洗,头发没理就碰上了费霓。
    “我刚才叫你你怎么没理我?”
    “你真叫我了?”其实第一声他就听到了,他从没听见费霓这么大声说话,他甚至能根据这声音判断费霓离他的距离,就像费霓隔着不远的距离认定他一样。
    “那么大声你没听见?”
    “咱们出去说。”
    因为要和费霓说的话不适合让第三人听见,他说的声音很低:“我前些天梦到你叫我,醒了发现那全是我的幻觉。刚才还以为在做梦,我怕我一回头,你的声音就散了。”
    他的话真假参半,说起来就像真的一样,语气真诚得让人无法怀疑他在撒谎。
    方穆扬一面说这些话一面看着费霓,他知道,费霓被看得不好意思了,便不会盯着他现在这副尊容看了。然而费霓并未如他想的那样低头,依然仰头看他,方穆扬索性破罐子破摔,任费霓看个彻底。
    两人互相对视着,还是费霓绷不住了,“你笑什么?”
    “我现在菜发现,你这么喜欢看我。”方穆扬仍不改嘴角的那点笑意,他放低了声音,“你先走吧,我洗完澡就回家,回去让你看个够,你想看哪儿就看哪儿。”
    费霓嫌弃地说:“这是在大街上,你能不能正经一点儿?”
    “这种话以后咱们只在家说。”方穆扬的脸色果然严肃正经了许多,他冷着一张脸跟她说第三人听不见的话,“你赶快回去吧,我没带结婚证,万一有人把我当成调戏妇女的流氓抓起来,你还得去领我。”
    费霓也纳闷儿,他现在这副样子还有心情说俏皮话。
    “你有换洗衣服吗?”方穆扬现在的衣服要是洗干净了,把掉了的扣子缝上,将裤腿破了的洞好好补一补未还是能穿的。其实裤腿的洞不仔细看也不太看得出来。
    “我身上这套是今天新换的。”他总共带去了两套衣服,另一套已经被他给扔了。现下穿的这套是之前洗过,今天才换上的。
    他因为没有布票可用,只能又去信托商店买旧衣服。在旧衣服里拣一件干净没污渍没补丁又合身的衣服并不容易,裤子不是肥了就是短了,看来看去还不如他身上这套,他当即决定,明天拿钱换些布票买新的,眼下先将就了。
    “你不冷吗?”
    方穆扬笑笑说:“不冷,要不是看别人换了秋服,我还以为现在是夏天。”
    “咱们的新房子下来了,我已经搬过去了。”
    “家具不还没打呢吗?”
    “我买了些旧的凑合用,你回去看了就知道了。”费霓看了眼自己的手表,“你去洗澡吧,我先回我爸妈家一趟,一会儿再来找你。你洗完在门口等我,咱们一起去馆子吃饭。”
    她没再给方穆扬说话的机会,踏上自行车就奔了父母家。
    费霓自从搬出来住,每周日都要回父母家吃饭。要是方穆扬比现在再胖上几斤,她便会带他一起回家吃饭。可他现在过分瘦了,父母看了方穆扬这样子没准还会担心她。也不知道怎么就瘦成这样,听他说话的声音并不虚弱,也不像是饿的。
    费霓回父母家之前,先去食品店买了萨其马和槽子糕,她拎着买来的点心先去了二楼的胖老太太家,老太太喜欢吃,对衣服不甚讲究,经常拿布票换粮票,老太太看了点心很开心,拿了布票给费霓,布票上的尺寸并不够给方穆扬做一条裤子,要是方穆扬的腿再短一点,她便不会这么为难了。他的身材是最不经济的一种身材,有的人高,但高在了上半身,这是会长的,因为上半身的衣服长度是有伸缩性的,没布可以做短一点,可腿长就没办法了,裤子少半寸都是很明显的。
    可她也不能跟父母借布票,他们的布票早就在给她置办结婚用品的时候就已经用完了。如果她当初坚持用姐姐厂里的瑕疵布给方穆扬做被面,现在也不会这样发愁。
    费霓到家的时候,她爸妈正在择菜。因为方穆扬迟迟不回来,费妈上了火,这几天吃饭都没胃口。得知女婿回来了,一颗心终于落了地,问费霓:“小方怎么不和你一起回来吃饭?”
    费霓只好撒谎:“同事知道他回来,特意请他吃饭,我也一起去。下礼拜天我再带他过来。”
    “那你回来这是为什么?”
    “我就是来告诉您一声。”
    费霓到大众浴室门口的时候,方穆扬已经出来了。浴室提供理发刮脸服务,他出来便是崭新的一个人,虽然眼里还是有血丝、嘴巴依然干裂着。
    方穆扬离开了这么多天,不变的是仍把费霓的车当自己的,他一脚踏上车,费霓很自然地跳上了自行车后座。
    方穆扬点菜点得很大方,费霓看他这么瘦,也觉得他应该多吃一些。
    费霓吃菜时只拣着素菜夹,方穆扬给她夹了一只茄汁虾,“怎么吃东西跟个兔子似的?”
    “不用管我,我自己会夹。”
    “我也想吃点儿青菜,费霓,做人不能够太自私,你也应该给我留一点。”方穆扬又把拨好刺的鱼肉放到费霓碟子里,给自己夹了一筷青菜,“我要只想吃肉的话,就会全点肉菜了。”
    费霓瞪了方穆扬一眼,随即咬了一口鱼肉。
    费霓去夹白菜,被方穆扬用筷子截了胡,方穆扬吃了这口白菜,夸赞费霓:“你可真会挑菜,你夹的这一筷就比我选的好吃。”
    方穆扬吃了费霓的菜,出于补偿心理,又给她夹了一只虾。
    费霓本以为方穆扬见了吃的会一团高兴恨不得把点的菜全吃完,毕竟他瘦成这个样子,但现在却并没看出他对肉食的迫切需要。
    方穆扬一边拨鱼刺一边说:“我在那里吃的并没有你想象得那样差。”
    “那你怎么变成现在这样了?”
    方穆扬盯着费霓冲她笑:“我是哪里让你不满意了?说来听听。”
    “我有什么不满意的。你还是多吃一点吧,太瘦了,你睡觉都会觉得硌。”
    方穆扬这次从善如流,他说:“我自己硌倒没什么,就怕硌着别人,你说得很有道理。”
    他这话很有些别的含义,费霓一时间联想到了不该想的,她嫌他太过轻佻,可要骂他,他肯定说自己想歪了,何况又是自己引起的话头。
    费霓不再说话,低头吃饭,她伸手夹豆腐,方穆扬直接拿勺子把豆腐送到了自己碗里。
    看费霓皱着眉,方穆扬把他抢来的豆腐一分为二,一半自己吃了,另一半送到了费霓碟子里。
    “也是奇怪,我总是觉得你夹的菜更好吃。”
    费霓不耐烦地把虾肉丸子鱼之类的都往他盘子里夹,“你不是愿意吃别人给你夹的菜吗?那你就赶快吃吧。”
    方穆扬很感谢她:“你对我这么好,我真是无以为报。”
    “你要真想报答我,就不要说这些肉麻兮兮的话了。”
    方穆扬把拨好刺的鱼肉送到费霓的碟子,让她吃。
    “我说了,我自己会弄,你不用管我。”
    方穆扬说:“你要喜欢吃青菜豆腐,我给你做。我不会做鱼,虾也嫌麻烦,你最好在这里多吃一点。”
    “你就算会做饭也做不了,咱们家既没煤气罐也没煤球,只有一只小电炉,我偶尔用它煮煮挂面。咱们还是吃食堂吧。”
    “总吃食堂也太委屈你了。”
    “我不委屈。你要是觉得委屈倒是可以自己开火。不过我劝你还是算了,你费劲弄出来的恐怕还不如食堂。鉴于咱家连一把刀都没有,灶上用品全部置办成本太高,你还是把钱留下来置办衣服吧。”他秋天冬天的衣服都没有,从头到脚置办实在是一笔很大的花费。
    费霓又夹了一些菜给方穆扬催他赶快吃。
    买单时,方穆扬先于费霓付了钱。
    “你哪来的钱?”他走之前预支了两个月的津贴,都给了她。
    “我今天支的稿费。”方穆扬留了十块钱,剩下的一并给了费霓,“以后我的钱都归你管。”
    费霓并没拒绝,她估算了下数目,这些钱加上方穆扬之前留给她的,倒是够置办下两季的衣服了,还可以做好一点。
    秋风总有些凉,费霓坐在车后看方穆扬的衬衫被秋风吹得蓬起来,几乎要鼓胀到她脸上。
    她对方穆扬说:“我那儿有针线,你回去把衬衫最上面掉的扣子缝上。”
    “缝它干什么?反正又不系。”
    “随你的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