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日后,赫连澈在市政厅接见空海军优秀学员。
他立于红绸四悬的高台,激情澎湃发表勉励讲话。
然而在麦克风的滋滋声中,他看向台下一张张稚气未脱的脸庞,竟恍惚地连自己声音都快辩不清楚,总觉在说话的人不是自己。
市长室。
刘市长见赫连澈等人似有要事商谈,遂主动离开办公室,轻轻阖掩房门。
“你就是印学海?”
纪华阳望向面前穿藏青学员制服的少年,老谋深算的枣核脸浮出一丁点意味深长的笑。
“我们少帅刚看了你的飞行表演,觉得你技术很不错。所以特地叫你到市长办公室,想要单独嘉奖你。”
纪华阳说着,推过来一个黑色手提箱,“啪嗒”一声打开,只见里面是成捆成捆绿油油的美钞。
印学海苦娃娃出身,能踏进遍是权贵二代的飞行学校,也是侥幸得到凌子风赏识。
这亦是他第一次见到如此炫烨瞠目的财富。
他看了眼纪华阳,眉头微笼,并不敢贸然接受。
“明日司令部会下达一道命令,派你去担任凌校尉的僚机,随他同编队一道完成运输任务。”
印学海思忖片刻,回道,“可是我的飞行时数并不足够,凌校尉说我还不能执行任何任务。”
“无妨,少帅认为你可以,你就可以。”纪华阳直视少年人双眼,嗓音笃定,“现今整个永军都是少帅说了算。听谁的话,你应当心里有数。”
印学海抬眸看了眼,站在窗棂边不住吸烟的男人,戎装英挺,矜贵超然。
他知晓他便是少帅赫连澈,但他不明白少帅为何亲自来向他下达命令。
纪华阳从米黄文件袋抽出一张手绘路线图,置在他眼面,又用墨蓝自来水笔在上画了个小圈。
“待你们完成任务,返航飞到这个位置时,你要脱离编队,往东驾驶,然后将携带的叁枚炸弹全部丢弃在这里。”纪华阳道。
印学海震惊,朗声质疑,“这是北平的闹市区,根据《各空军联合守约》,我们不可对平民区进行轰炸。”
“你无需顾虑这些。”
纪华阳眸色骤深,沉沉道,“按照凌校尉性格,一旦你脱离队伍,他一定会驾机追回你。届时你投完炸弹,就将他引去公海,耗尽他汽油,让他坠海而亡。当然这样你也会死。所以孩子,聪明点,可以在返航时提前在他喷火上动些手脚。”
即使房间冷气嘶嘶,印学海额角依旧滚落大滴汗珠。
“放心,好孩子,少帅绝不会亏待你,只要你足够机灵,待你回来,还怕赶不上凌子风现今在永军的地位吗?”
纪华阳站起身,走到他身侧,拍着他左肩蛊惑,“我观你之资,绝非池中物,旁人求都求不来的机会,好孩子,你可万不能错过了。”
印学海脸色惨白,半晌,方摇头坚定道,“敢问这是少帅的意思?对不起,我不能这样做,凌校尉对我有恩,况且我有身为飞行员的职业操守。”
他说完,便转身想走,却被一道低沉男音斥住。
“听说你有个女朋友,在宛城女校读书。”
他大骇,顺音望去,只见立在窗棂旁的男人正淡淡瞧视他,冷峻的脸庞布满腾腾杀气。
……
清夜无尘,蟾光如银。
“风子。”
赫连澈叫住操场上正在抢篮板的男人,只见他穿着黑色空军连体工装,挺拔身影几乎要与浓稠夜色融为一体。
晚风淡荡,男人坐在他身侧,浑身热汗蒸腾,正扬起脖颈,往喉咙里咕咚咕咚灌水,额前碎发微曳,张扬且肆意。
赫连澈只觉无论年华如何荏苒,他似仍是这般青葱纯粹的少年模样。
意气炽烈,分毫未改。
“大晚上怎么不回家,你和弟妹不是向来称不离砣么?”
男人嘴角咧开一抹漫不经心的弧度,“曼曼啊,她忙着帮学生会筹备七夕晚会,不在家,我回去左右也是一个人。天天还是个奶娃娃,又不能和我打篮球。”
赫连澈“哦”了一声,试探道,“收到任命了?”
凌子风微颔首,问,“为什么派印学海去?他都没有成年。”
“十五岁不小了。你十五岁时已经打下叁架惠特利。”赫连澈淡道,“他跟在你身后磨炼磨炼也好,更何况是担任你的僚机。”
他知道,对于凌子风而言,即使空战得胜,若没有带着僚机一同返回,那便等同于失败。这个男人从不会允许他的僚机出现任何意外。
凌子风没有说话,往后仰躺在草坪,随手揪了根青草咬在唇角,黑眸澄莹,宛如星辰般明净纯粹。
“风子,有件事一直想问你。”赫连澈跟着他躺在草地,仰望漫天星河。
“那次,你没有得到叔父手令,便擅自带领编队轰炸起兵造反的军团。为了这事,叔父一直对你有所提防,不准你晋升,多年来只是个校尉,你后悔么?”
男人咬着青草,笑得满脸孩子气,“我从前就和曼曼说过,她和你都是我凌子风毕生想守护的人。现在还是这样说,虽然很矫情,但……澈,你在我心里很重要,是我生命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比什么狗屁少校将军的官职重要多了。”
绚烂星光凝落他脸庞,熠熠闪着光芒,仿佛在诉说最至诚的信仰。
赫连澈闭上眼,羽睫微润,任由夜风拂过,流下不动声色的泪。
风子,永远不要怪我,只因我比你更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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