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这天恰好是苏曼卿生日。
陈母给她做了热腾腾长寿面,细白面条,盖着巴掌大色泽嫣红的排骨肉,又洒满碧绿葱花,还没端到眼前,便已是香气绕鼻。
少女将排骨夹到妇人碗里,脸庞是流吟吟的笑,“姨妈吃。”
“好孩子,今天你过生日,还是你吃。”妇人依旧将排骨夹回给少女。
曼卿知晓姨妈脾性,没有再坚持,兀自扶起筷箸,挑了几根细面往嘴里送。
“今年十七岁小生日,委屈委屈,咱就在家里过,等咱家小曼卿二十岁大生日,姨妈肯定给你去酒楼里好好操办。”
妇人眼波微转,俨然一副对生活的美好期盼,“到那时候你哥也早从邮政学堂毕业了,说不定还能在军队里谋个一官半职,吃上皇粮,咱家日子肯定会越过越好。”
“姨妈,我不委屈,我也不要去什么酒楼过生日。”少女抬头,眼眶通红,“这些年,我已经够连累您了。”
如果不是要供养她生活和学习,每天低头做旗袍,姨妈才不会累到生病,连腰都直不起来。
“傻孩子,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咱都是一家人。”陈母爱怜地抚摸少女额角,“姨妈黄土埋半截的人了,只盼你有个好归宿。等过完年,你去宛城前,把凌校尉请来家里,让姨妈见见,安安心。”
话落,少女脸颊倏然飞上两朵小红云,咬着筷头不说话。
“呦,还害羞上了。”
陈母打趣她,“快和姨妈说说,你到底喜不喜欢他?要是不喜欢,这便罢了。总不能图他官大,就把这一生都搭上。你年纪还小,不知道,要是嫁给不喜欢的男人,天天四目相对,那才真是凄惨。老古话说,宁喝开眉粥,莫吃愁眉饭,就是这个理。”
“我也不知道喜不喜欢。”少女轻声道,“只知道他在我身边,我就很安心。见不到他,会想他……”
“傻孩子,这就是喜欢。”陈母拍拍少女脑门,“既然喜欢就不要错过。这年头,好男孩是越来越少了。”
苏曼卿想了想,眸色认真,“我现在只想考上音乐学院,等毕业以后找份好工作,接您去宛城过几天舒心的好日子。”
“姨妈有你这份心就够了。”陈母微笑,鬓边几缕白丝在煤气灯下泛着年岁的光。
苏曼卿望着姨妈慈祥温暖的笑容,想起自己父母双亡,无家可归时,便是眼前妇人将她领回了裁缝铺。
那时姨妈笑得也是这般温暖,指着裁缝铺,对她道,“曼卿,以后这就是你的家了。”
想到这里,不知为何,她心底竟泛起酸涩的苦,情不自禁走过去,双手搂住姨妈脖颈,小声哭泣。
“这孩子,过生日还哭?”陈母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得把她拉到面前,掏出绣帕子给她抹眼泪,安抚道,“姨妈给你准备了生日礼物。”
没过一会儿,妇人便端出一小碟米黄色的鸡蛋糕,上面插了根红蜡烛。
“听别人说,现在流行过生日许愿。”陈母将鸡蛋糕捧到她面前,略带歉意,“姨妈没用,买不起西洋的奶油栗子蛋糕。”
曼卿一听这话,瞬间泪如雨下,“姨妈,您别这样说,要不是您,我早饿死在街头了,哪还有什么生日过,蛋糕吃。”
在姨妈的温存怜爱中,少女吸吸鼻子,虔诚许下心愿:“希望上苍保佑姨妈身体康健,长命百岁。”
厨房桌面摆着一盆水仙花,每一枝都裹了艳艳红纸,混着窗外噼里啪啦的炮竹声,极是喜庆。
苏曼卿偷偷在灶前给凌子风下面条,又特地将余下的排骨,藏在他的粗瓷碗里。
“你家年夜饭是吃面条的么?”凌子风捧着面碗,故作疑惑地问。
少女抿嘴笑儿,也不回话,只顾低眸给他剥蜜柚,一瓣瓣,粉滋滋,放在小碟子里。
男人拣了片袖子,塞她嘴里,“小曼曼,看在你这么乖的份上,带你去个地方。”
“不……”少女咽下酸酸的柚子,“我答应姨妈,今晚守岁,哪儿都不去。”
“真不去?”
“不去!啊……”
少女刚叫出声,便害怕惊到二楼的姨妈,立刻伸手将小嘴捂住,对男人怒竖眉毛,“凌子风,你放我下来!”
男人充耳不闻,依旧将她扛在肩上,于月色婆娑中,离开了沛州四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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