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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节
    章洛扬接过,连喝了几口。

    高进起身,“我回去了。”

    “行。”

    待他走远了,章洛扬才意识到这是故意给她和俞仲尧说说话的功夫。

    “以后记得备好水。”俞仲尧说道。

    “嗯。”到了这时,章洛扬才真正与他谈及付琳,“你就这样将人处置掉了,真的没事么?”

    “没事。她要是一路生事还纵容着,得不偿失。”俞仲尧安抚地一笑,“二爷今日欲极力劝阻,反倒让我更放心——他的人的嘴,怕是比我们这些人的嘴还严实,来日见到付珃,他们绝不会提及付琳只字半句。”

    到最终是悄然惨死,连个愿意给自己报仇的人都没有。可千万别活到这地步——章洛扬郑重地警告自己,并且清楚,以自己以往的经历,是很可能活到付琳那地步的人。便是死了,愿意记得自己的人不过一两个。

    俞仲尧跟她说起心腹的进展,“有几个人瞎猫撞死耗子似的进了风溪,颇费时间、精力,别人接应他们,也只能用笨法子按着他们走的路线绕。日后我们就不能这样了,时间精力都耗不起。”

    “那里是怎样的情形呢?”章洛扬问。

    “以现在心腹禀明的诸多见闻来看,与那封信上所写的大同小异。”

    “是吗?”章洛扬为之欣喜,“那你不是就更有把握找到南烟了?”

    “的确如此。”俞仲尧抚了抚她的鬓角,“你一番辛苦总算是没白费。”

    “哪有啊,是别人有意帮你。”

    夜色更深了,俞仲尧催促她回去歇息。

    她点头,“我去给你倒杯水来。”语毕去了他的帐篷。

    帐篷要宽敞一下,多了一张矮几、坐垫。章洛扬给他倒了一杯热水,出去之前,看到矮几上放着一柄小刀,一根竹木,地上散落着一些碎屑。

    他总是能找到事情来消磨时间。

    **

    接下来的日子,一行人整个白日赶路,夜间歇息,并且入夜歇息的时间越来越晚,每日前行的路程越来越长。

    人们都在前几日的不适之后习惯下来,倒不觉得怎样。孟滟堂亦如此。

    没有任何人抱怨哪怕一句,知道没用,如今唯一能做的,是祈祷自己不要出事,可以安全回来。

    章洛扬十五岁的生辰是在路上过的。

    那天她自己都忘了,也没人提醒。

    俞仲尧命众人快马疾行,日落之前,抵达了一个村镇。十八个人分散开来,歇在几户人家。

    憨厚朴实的农妇将饭菜摆上桌,有两道菜,还有一碗热腾腾的面条。

    面条一闻味道就知放了不少芥辣,上面铺着肥瘦均匀的肉片,汤里有色泽可人的青菜,香气色泽都很诱人。章洛扬对饭菜若说有挑剔,便是不大喜欢味辣,而到今日,这一点也可以忽略。大不了是吃相狼狈一点,能吃饱就好。

    沈云荞笑盈盈地进门来,送给章洛扬一个荷包,一枚金簪,“荷包是我亲手做的,金簪是我以前买回来的,好不好看放一边,是份心意。”

    “……谢谢。”章洛扬这才醒悟过来。

    沈云荞揉了揉她的脸,在这一刻,温柔得似个大姐姐,“及笄了就是大姑娘了。今日不要难过,不要想家,我们姐妹两个在一起,何处都不是家,何处也都是家。”

    章洛扬满心的感动,用力点头。

    沈云荞轻轻拍了拍她的脸,“估摸着等会儿还有人来看你,我就先回自己房间了。”

    “好。”

    沈云荞转身之前,看着那碗面条,笑道:“这边的人做什么都能做得很辛辣,可能与气候有关系吧。你好歹吃几口。生辰一定要吃面的。”

    章洛扬用手捧住碗,“我会吃完。”

    她拿起筷子,小口小口的吃面。很辣,但是越吃越是暖和,而且很开胃。怪不得云荞和俞仲尧都说,辛辣的食物最好吃。

    她把一碗面吃完,连汤都喝尽,鼻尖冒出了汗,随后才开始吃菜。饭菜一如既往地过于简单,不是下厨的人们手艺差,而是这地带可用的食材很少。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便是边境的情形。

    吃完饭,从随身的行李中拿出洗漱所需之物,好好儿洗漱一番,她躺到简陋的小床上舒展开筋骨。所谓的床,只是在石头砖块上搭了两块木板,幸而铺了厚厚的稻草。那种稻草的味道透着一点儿清香,她是从没有任何要求的人,对这些便毫不意外。

    每天的情形都一样,到入夜就觉得疲惫,翌日醒来又是好汉一条。

    她阖了眼睑,想着俞仲尧从来是一面用饭一面听人回事,他便是要过来,也会很晚。再说了,生辰而已,他兴许都不记得。

    听得有人来收拾碗筷,她也懒得睁眼,将被子搭在身上,揉了几下,翻身抱着,闭目养神。

    恍惚间听到熟悉的脚步声、轻轻地带上房门的声音,她笑了笑,却是懒得睁眼。

    俞仲尧走近她的时候,看到她蜷缩着身形搂着被子的情形,唇角上扬。

    放轻脚步,他将手里的东西放在她枕边,俯身看着她。

    过了一会儿,她绷不住了,笑着平躺了身形,仍旧搂着被子,“看什么呢?”

    “装睡呢?”他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尖。

    “才没有,我就快睡着了。”她揉了揉眼。

    “睡着怎么行?没等我的打算?”

    “又没什么事。”她伸手扯了一下他的衣袖,眼神有点儿挣扎。

    “想什么呢?”

    “我……”章洛扬微红了脸,“想抱抱你,又懒得起来。”

    俞仲尧的心立刻柔软的一塌糊涂,“我陪你一会儿。”他斜身躺在她身侧,将她抱在怀里,捕获她柔软的唇。

    唇舌交错。

    她轻轻地抽着气,搂住他。

    终于明白了。

    明白了人朝夕相对还是想念的感觉。

    想念他熟悉的气息,想念他温暖的怀抱。

    她在他怀里睡着之后,俞仲尧才悄无声息的起身,给她掖了掖被角,熄了灯,在黑暗中离开。

    翌日一早,章洛扬天没亮就醒了,发现了他送自己的生辰礼。

    是一块刻兰草纹样的玉牌、一根竹木茉莉簪。

    她想到了离开贺园之前,他拿着玉石雕篆不欲让她看到的情形,想到了前些日子看到的小刀、竹木、碎屑。

    笑容、感动从心底到了眼角眉梢。

    他不给她价值连城之物,只给她经自己手而成的物件儿。由此,便是独一无二。

    放在手里把玩,见他手法很是细腻,颇见功底,并且,玉牌和竹木簪上都刻有她的名字:洛扬。小小的两个字,但很清晰。

    她摘下原来的玉牌,将他送的这一块戴在颈间。簪子却是舍不得用,这可是从头至尾由他打造而成的。太珍贵,便妥当地收了起来。

    这时候,沈云荞快步进门来,手里有个小小的提盒,散发着诱人的香味,“洛扬,快来吃。”

    “是什么?好香呢。”章洛扬忽闪着眼睛凑了过去。

    “是高进给你做的两条烤鱼和叫花鸡——叫花鸡只能给你一个鸡腿,别的被他一个弟兄抢走了。”沈云荞眉飞色舞的,“昨日来不及,隔了这一夜才弄到鱼和野鸡。他手艺很好的,你快尝尝。”

    “真的啊?”章洛扬可是怎么也没想到,高进还有这一手。

    沈云荞打开提盒,递给她一条半尺来长的烤鱼,“他刚烤好我就给你送来了,快尝尝。”

    “好啊。”

    “你慢慢吃,我还要过去吃放了很多辣油的。放心,大家都有份,算是高进帮你庆祝生辰了——只是高进只管咱们几个人的,别的鱼是烤是做菜他就不管了——懒人就那德行。”沈云荞拍拍她的脸,转身跑出去了。

    章洛扬笑着吃了一口烤鱼,鲜美可口得叫她意外地挑了挑眉。津津有味地吃完一条烤鱼,又尝了尝叫花鸡。肉质细嫩爽口,叫她这做饭还算有一手的都频频点头。

    她一面吃一面想着,云荞是馋猫,高进有这样的好手艺,凑成一对儿多好啊。可惜这不是能够想当然的事情,只要云荞高兴就好,别的都不急。

    早上饱餐一顿,众人的情绪都不错。

    孟滟堂倒是记得昨日是章洛扬的生辰,但是苦思冥想之后,决定不去道贺,也没将早就备好的生辰礼送上。

    她不需要的。送礼反倒会给她带来些许为难,还是免了。

    每日见她高高兴兴的就得了,别的是他不能求也求不来的。

    **

    八月下旬,一行人顺着苍凉古道,抵达西藏边境,即将进入大峡谷——这也将是最凶险的一段路途。

    此后,除了俞仲尧在风溪及边境的手下,他们即将与人世喧嚣、红尘浮华断绝关系,途径罕无人迹的森林、终年积雪的地带、迷宫一般的山峦叠嶂,要随时防范野兽的侵袭、山体的坍塌、雪崩的灾难。

    幸而前面有人接应,不然这条道路,会成为大多数人的一场劫数,生死难料。

    每个人重新检查了行囊,将没用处的东西舍弃,交由留在当地的锦衣卫保管,每个人必须要随身携带的是火折子、酒壶、水壶和肉干之类的干粮。

    章洛扬、沈云荞、连翘、落翘四个女孩子始终不曾有一声怨言,叫一帮大男人都为之惊讶,是以,有的人再觉得辛苦也不好意思说出口。

    这一日,人们也将要与陪伴多日的骏马道别——日后大多为适宜徒步行走的路段,若是带着马匹,不过是叫它们平白受罪。

    俞仲尧让高进将前路细致情形告知孟滟堂等人,自己则来找章洛扬,要亲口告诉她。

    章洛扬正忙着精简行囊,见他进门,指了指简陋的勉强能叫做床的东西,“坐。要是让我打退堂鼓就免了,不如说点儿我喜欢听的。”

    俞仲尧笑了笑,“沈云荞也是这么说?”

    “是啊。我都商量她好几次了,她都说一定要去看看,还说风溪要真是人世桃花源的话,可以多逗留一段时间。”

    “不为这个,你态度也不会这么坚决。”

    “那倒是。”章洛扬承认,“我们两个是一家人,要始终在一处的。”说着,她拿出那两枚戒指来,端详一番,取出那枚适合男子佩戴的,走到他身边,拉过他的手,“来,试试。”大略估量一下尺寸,给他戴在了无名指上。

    尺寸居然刚刚好。她呆了一呆。

    “哪儿来的?”俞仲尧搂着她坐在身边。

    章洛扬就将原由告诉了他,“真是奇了。”

    “另一枚你戴着正合适?”

    “嗯。”

    他说,抬手端详一下,“我当你给我的礼物了。”

    “你不介意么?”章洛扬笑看着他。

    “什么都是一样,要讲个缘分。这东西又不是流落到我们手里的,分明是与贺涛无缘。说不定就是在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