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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节
    ***

    柳晨在福宁殿有旧相识,没多久就听说了陈晓青极受官家喜爱的事。外面战事渐歇,官家也开始往高婕妤、彭娇奴那里去,却从未召幸过自己,难道陈晓青自己受宠,就忘了当日情谊,不肯理会自己了吗?

    刘青莲看出她的愤然幽怨,笑着劝道:“你也不要心急,进宫这几年,我也算是明白了,宫里的日子就得慢慢熬着,哪有一步登天的好事呢?”

    “我也没有想一步登天,可我,我都多久没见过官家了?”柳晨还记得她最后一次见官家,正是她刚答应跟彭娇奴她们结盟的时候,那日官家提点她,是因陈晓青提起才召幸了她,后来还问了林木兰,对于她这个人,官家倒似乎没有什么兴趣,不由更加黯然。

    刘青莲好心帮她反思:“按理说你当初也是近身服侍过官家的,不会不知道他的喜好,怎么官家就会单单冷落你呢?”

    柳晨自己也想不明白,论容貌她虽比不上彭娇奴,可也不比旁人差,为何官家就单单不喜欢自己呢?她忍不住把最后一次见官家的事跟刘青莲大致说了一遍,末了道:“我仔细想过了,也没有什么不妥的啊?”

    刘青莲却问:“官家怎知你跟木兰交好?”

    于是柳晨仔细回想,又将当初林木兰去福宁殿的事说了一遍,刘青莲听完叹道:“要是我没猜错,事情坏就坏在木兰身上。”

    “这跟木兰有什么关系?”

    刘青莲看了柳晨身边服侍的宫人一眼,柳晨会意,将人都遣了出去,刘青莲这才说道:“你知道当初钱惜为何被遣走么?就是因为她向木兰追问明烈皇后之死……”

    柳晨将刘青莲送走,独自闷坐沉思良久,想办法让人给陈晓青传了句话。几日后,陈晓青托人回话,说她走不开,但心里一直记挂着柳姐姐。

    柳晨冷笑几声,勉强按捺住性子耐心等待,却直等到中秋,才在太后宫中见到了陈晓青。

    这一次她抓紧时机,拉着陈晓青去她那里单独说话。

    “我知道官家事忙,你不好总提起我,我也从来没有怪过你。”柳晨开头就如此说道,“咱们姐妹这么久了,你的脾气我还不知道吗?”

    陈晓青本来有些不安,怕柳晨责怪,如今听她这么一说,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羞愧,“是我没用,胆子太小。”

    柳晨笑着安慰她:“这样也好,起码不会犯错惹官家生厌。晓青,上次我找你,其实是想跟你说说木兰的事。”

    “木兰姐姐怎么了?”陈晓青立刻紧张的问。

    柳晨道:“她现在在宫正司倒是挺好的,可我总觉得不是长久之计。你想想,她今年也十八岁了,好时光转眼就过,若是不早作打算,难道真就做一辈子女史么?”

    陈晓青喃喃道:“木兰姐姐说,做女官能升迁,若是有朝一日坐到宫正的位子……”

    柳晨一叹:“她这么说,不过是宽慰你,你还真信呀?你想想,王宫正今年四十多岁,深受太后和官家信任,我看她身体也不错,起码再做个十年也不是问题。就算王宫正能早些卸任,那还有两位司正和四位典正呢!就是按资排辈,顺利的排到木兰,至少也得二三十年吧,到那时木兰都多大了,还有什么意思?”

    陈晓青从来没想过这些,此时听柳晨一分析,深觉有理,便问:“那依姐姐之见呢?”

    “我是想着,你现在得官家宠爱,要不了多久就该进封了,那时官家跟前没人,正好把木兰引荐过去,你觉得如何?”柳晨说完便紧紧盯着陈晓青,想将她脸上的神色变化都看清楚。

    陈晓青听了这话若有所思,却又摇头:“可是,木兰姐姐不叫我向官家提起她。”

    柳晨只觉背上挨了一下重击,盯着陈晓青看了半晌,才问:“这又是为何?”

    “她说她已经做了女史,不必多费口舌,且官家也不中意她,叫我多提些柳姐姐的好处。”陈晓青如实答道。

    柳晨却根本没听进去最后一句,脑子里只想着:果真她们二人更亲近,只拿我当个外人,这样的事,林木兰从来没告诫过我,害我无知无觉就惹了官家不喜,却便宜了陈晓青!

    “柳姐姐?”陈晓青见柳晨面色难看,忙握住她的手问,“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手这么冷。”

    柳晨勉强扯出一丝笑来:“我没事。晓青,我刚才也说了,做女史根本没有什么前途,我们姐妹一场,不能不拉木兰一把。至于说官家不喜,我倒没觉着,官家私下跟我问过几次木兰的事呢!恐怕是木兰意会错了。要不你回去也试着跟官家提提木兰,看看他是不是真的不喜。咱们姐妹三人,还是往一处使劲才最好呢。”

    ☆、第47章 喜事

    陈晓青听了柳晨的话犹豫不定,回去以后就想先见见林木兰,跟她商量一下再说。可林木兰无事根本不往福宁殿来,官家又忙着向西域遣使通商和任命凉州知州之事,基本没什么空闲,陈晓青便也不能故技重施,求他给自己个假,去宫正司见见林木兰。

    这事就这么拖延了下来,等到九月里,官家终于得闲,她却身体不适,请了医官来看,竟就查出有了身孕。

    她整个人都呆住,完全不知如何反应,宋祯倒是十分高兴——他拿回了凉州城、今年江淮等地大熟、再加上晓青有孕,完全可以说是三喜临门,怎会不高兴?

    宋祯立刻回禀了太后,进封陈晓青为才人,赐住春明阁。春明阁在庆寿宫之北,是距庆寿宫和福宁殿最近的一处楼阁。

    消息很快传遍后宫,可谓是又惊又喜。惊的自然是高婕妤和彭娇奴等人,她们这些时日都少见官家,却也都听说陈晓青颇为受宠,如今一朝有孕就直接封了才人赐了住所,怎么不叫人惊异欣羡?

    喜的就是太后和林木兰了。于太后来说,宋祯确实子嗣不丰,如今只有一儿一女,儿子还是废妃生的,终不好继承大统,还是得多生几个孩子才好。另一个,陈晓青是个十分惹人喜爱的少女,太后让她去服侍宋祯,也是希望儿子能在这个柔婉少女的陪伴下,早日走出失去向颖的伤痛。

    如今宋祯的沉郁已经一扫而空,陈晓青也有了身孕,岂不是大大的喜事?

    林木兰的喜悦就纯粹是为了陈晓青了。她听吕秋菊说过,春明阁的位置极好,向来都是给尚未封妃的受宠嫔妃住的,当初就连韩庶人都没能住进去。而张美人住的绘茵阁虽然也在庆寿宫之北,却不及春明阁布置精美,也不如春明阁离福宁殿近。

    这样说来,官家显然是极喜欢陈晓青,才能对她如此厚待。那么不管晓青这一胎是男是女,也都算是在宫里站住脚了。

    她喜不自禁的去向蒋蕊儿请了假,等陈晓青安顿下来,便跑去看她。

    陈晓青见到林木兰也十分高兴,拉着她的手进去内室说话,“我正想着该找个什么由头把木兰姐姐请来呢。”

    “你快别忙了,快坐下。”林木兰小心翼翼的扶着陈晓青坐下,又仔仔细细的打量她,“是我许久没见你么?怎么觉着你好像丰腴了些?”

    陈晓青不好意思的摸摸脸颊:“是有一些。最近饭量渐增,官家又嫌我以前吃得少,就越来越胖了。”

    林木兰听她提起官家的语气不似从前,少了些敬畏,却多了些亲昵,便笑道:“胖些好,你以前是太瘦了。现在更是不同了,要生个康健的小皇子,怎能不多吃呢?”

    陈晓青脸就慢慢红了:“也不一定就是皇子……”

    “公主也要康健呀!”林木兰是发自内心的高兴,于是许久不曾显露的活泼也蹦了出来。

    看到林木兰如此为自己高兴,陈晓青又是感动又是满足:“木兰姐姐,你真好。”她伸出双手抱住林木兰,“我真想天天跟你在一起。”

    林木兰小心翼翼的伸出手,也回抱住她,安慰道:“我们现在虽不能天天在一起,可我们都好好的呀,我知道你很好,你也知道我很好,这样不是已经很好了吗?”

    陈晓青将脸轻轻靠在林木兰肩上,并没有立即答话,林木兰也不急,就轻轻抚着她的背。

    过了一会儿,陈晓青才慢慢松开手,低头对林木兰说:“木兰姐姐,我说一件事,你可不要生气。”

    “什么事?我怎会生气?”林木兰笑问道。

    陈晓青两只手揪住衣服下摆,开始无意识的揉搓,“我,我没事先跟你商量,就,就求了官家,将姐姐调到福宁殿去……”

    她声音极小,林木兰耐心等着,好不容易听清楚后,只觉晴天里打了个响雷,身子不由一抖,急忙追问:“那官家是怎么说的?他有没有生气?”

    陈晓青诧异抬头:“官家怎么会生气?我也是怕我搬过来了,官家跟前没人用心服侍,他虽然没有立时答应,但也不会生气啊。”

    林木兰略略松了口气,说道:“没有生气就好。那官家有没有说别的?有没有问你为何偏要举荐我?”

    “问了呀,我说木兰姐姐最温柔体贴,以前就很照顾我,人也谨慎仔细,不会惹官家生气。”陈晓青看林木兰没生气,说话也顺畅起来,“而且姐姐在宫正司这几年更是大有长进,连宫正司正都称赞的。”

    她的称赞十分诚心,可官家恐怕未必会这么想,万一他以为是自己求晓青这样做的,那可就……。林木兰皱起眉头,又问:“你说了这些之后,官家说什么了?有没有露出不悦?”

    陈晓青仔细回想:“没有呀,他只是若有所思,然后叫我不要操心这些,他自有主张。木兰姐姐,我是做错了吗?”

    “那你觉得自己做错了吗?你又是怎么想起来要向官家举荐我的?”林木兰早就嘱咐过陈晓青,按理说,陈晓青是不会不听她的话,自作主张的。

    陈晓青有些紧张:“我觉得没错。而且我跟柳姐姐商量过,你总在宫正司耗着,错过花信,也太可惜。现下有这个时机,我没法再等。”

    她话说的很肯定,神情却还是有些紧张,眼睛也一直盯着林木兰的神色看,像是生怕她会生气。

    林木兰心软,可又想到如今陈晓青也该自立门户了,有些事情须得帮着她自己面对,便端正神色说道:“晓青,我知道你和柳姐姐都关心我,也是一番好意,可这是关系到我今后前程的事,不论如何,你都该先问过我。我们每个人今后的路,都该由自己去选,否则一旦出了什么事,徒生怨怼,对谁都不好。”

    陈晓青面露惶恐:“木兰姐姐,你生我的气了?”

    “我没有。晓青,我只是想告诉你这个道理。”林木兰耐心跟她解释,“好意并不是都能被接纳的,要看这个人需不需要这份好意,而且你的好意,对于那个要接受的人来说,未必是一件她想要的、能接受的东西。打个比方来说,假如官家觉得你就这样关在屋子里安胎最安全无虞,也是一片好意,可你总想出去走走,看看外面的花外面的草,这好意对你来说,就是种困扰。”

    陈晓青渐渐明白过来:“木兰姐姐的意思是,你真心的一点也不想去服侍官家,就算官家没有不喜欢你,你也不想去,是吗?”

    林木兰可不敢这么说,“怎么会呢?晓青,我只是在宫正司更觉得踏实罢了。我跟你说这番话,只是想提醒你,你现在也有了位份了,将来步步高升,身边总有很多人环绕。我是想告诉你,你若想要旁人感念你的好处,就得知道你给她的东西,是不是她真正想要的,否则就是白费力气,还没准会结下仇怨。”

    陈晓青并不是笨人,已经明白林木兰的意思,但她现在纠结的仍然是林木兰不愿去服侍宋祯,所以还想劝她,“姐姐,你说的这些我记下了。但是宫正司那么多人,你真想升到宫正,得多少年才行啊?万一不顺利,难道要做一辈子女史吗?”

    “路是慢慢走的,我并不心急。晓青,现在我的事都不要紧,要紧的是你,你就不要分心想这些了,我还盼着你一举得男、生下小皇子呢!”

    她越是事事都为陈晓青打算,陈晓青就越想让林木兰也能早日得到官家垂青,然后像自己一样过平稳不劳心劳力的日子,不过她也知道此事不能急于一时,就点头答应了:“我知道,姐姐放心,我一定珍重自己。我记得你的话,只有我自己先好了,才有余力帮别人。”

    两人一番深谈,林木兰发觉陈晓青也成长了许多,其实也是有自己的想法的,只因太过在意她,才会格外忐忑,便放下心来,又叮嘱了她几句,看时候不早,便起身告辞。

    陈晓青送了她出去,到院中就被林木兰止住了,她只能看着林木兰走出去,待转身要进去的时候,忽然发现厢房门口站着一人,竟是梁汾。

    “梁高品?你怎么来了?”

    梁汾向她行了一礼,又示意陈晓青向身后看,陈晓青慢慢转头,待看见从西面次间里走出来的人时,更惊讶的合不拢嘴:“官家,您几时来的?这些人怎么都没通报?”

    ☆、第48章 心结

    宋祯怕吓着她,特意走过去牵住她的手,“刚来,听说你有客,便没叫他们惊动,去西屋呆了一会儿。”

    陈晓青惊疑不定,也不知道官家有没有听见她刚才跟木兰姐姐的对话,但官家不提,她也不敢试探,只实话说:“是木兰姐姐听说我有孕了,特意告假来看我。”

    “嗯。”宋祯牵着她的手一起进房,“你不是说和她最好,怎么我看你不太高兴的样子?”

    陈晓青道:“怎会不高兴?只是刚说了几句,她就忙着要走,心里有些惆怅。”

    宋祯牵着她一起到榻上坐下,笑道:“既然如此,叫她来侍候你如何?”

    “那怎么使得?”陈晓青忙拒绝,“木兰姐姐都已经是女史了,来侍候我成什么话,侍候官家还差不多。”

    看来林木兰那番话也没能打消她的念头,宋祯不动声色,说道:“我刚去见了娘娘,娘娘说宫里人少冷清,打算再选几个人进来。”

    陈晓青先是怔了一下,继而笑道:“那要恭喜官家了。”

    宋祯伸指轻点她的额头,“你就一点儿都不吃醋?不怕朕有了新人,忘了你?”

    陈晓青便瞪大眼睛问:“官家会么?”

    “嗯,不好说。”宋祯笑吟吟的望着陈晓青,“万一有个善解人意的美人……”

    陈晓青眸光闪动,似乎在沉思,宋祯也不多言,依旧笑望着她,等她回答。

    谁知她思考了好一会儿,竟又扯住他的袖子求道:“那官家快把木兰姐姐调去福宁殿吧!”

    宋祯不解,陈晓青便扯着他的袖子撒娇:“我搬到这里,不能常常得见官家,官家有了新人忘了我,也是寻常。但若是木兰姐姐在您左右,定会想办法不叫您忘了我的!”

    她意态娇憨,明明说着不该在他面前说的争宠的话,却一副实实在在、诚恳至极的样子,真是让宋祯恼恨不起来,反而多了几分喜欢和心软。

    “你真是胆子越来越大了。”宋祯笑着握住她的手,“要我答应此事也不是不行,只是你怎么报答我?”

    ***

    从春明阁出来的时候,天已近黄昏,漫天霞光将禁宫内的琉璃瓦都镀上了一层绯红,宋祯站在宫道上犹豫许久,还是缓缓回身,看向了不远处的坤宁宫。

    “祯儿,已经过了四年了,你心里这个结也该解了吧。你不用否认,知子莫若母,你以为你面上若无其事,我就看不见你心里的伤了么?我知道你心里责怪自己,可此事不是你一人之过,是我没有教好阿颖,是我太过大意,以为无人敢做手脚,你要怪,就怪我吧……。

    “你心里的伤也不要再掩着了,有些伤,越掩着会越痛,你得晾开它,给它上药止痛。祯儿,你要记着,你不是谁一个人的,你是天子,是天下万民的倚仗,沉湎于过往的伤痛对你有害无益,我想就算是阿颖,也不会想看到你这样。

    “死者已矣,活着的人,还得好好活着。我也不是逼你现在就得立后,只是你真的得向前看了。”

    太后今日对他所说的话并不像往日一样带着长辈的居高临下,反而含满了哀恳,这让宋祯心里份外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