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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5节
    “哟,又有人活着出来了。”

    这轻笑似是嘲讽,又有几分调侃。

    陈禾头痛欲裂,根本说不出话来,只看到附近隐隐绰绰,竟然有不少人。

    只是他们的模样也好不了多少,比起躺在里面的,至少能动弹,都在盘膝打坐,神情难看亦难堪。

    陈禾仰看升仙台的动作,被他们误解,顿时有人嗤笑:“别瞧了,尽快淬炼神魂重锻筋骨,方对得起从天劫下侥幸得生,天界可不比我等昔日任意而为的凡世,瞧见了吧,那是有师门先辈在天界有大势力的人,一飞升就能被接走。”

    旁边有人闷哼一声:“师门?谁会没有?”

    “听闻仙界一道灵脉山川,几百万里都是有的,那么零星几个师门先辈,不知身在何处,还能知晓你这个晚辈飞升吗?”最先说话的人毫不留情道,“还是靠自己吧,没准日后有相见的一天。”

    他们对陈禾冷眼旁观,似乎想看这个修士露出失望挫败的沮丧——就跟他们曾经流露出的一样,然而陈禾垂下头,好似重伤难支。

    “哼,世道就是这般,有些实力差劲的,反而遇到的天劫轻松,没那么狼狈,似吾等这般,倒是吃了大亏。”

    “别往脸上贴金了,尘世傲骨自负什么的,到了这里还值半文吗?道友们不妨醒醒吧,觉得自己师门还有点本事的,伤势痊愈后继续在这里等待百年一次的接飞升,没指望的,乘早识相自己离开罢。”

    “这话何意?就算没有师门,留在这里,也该有出路。”

    “吾等刚飞升之人,哪座灵山会接纳?总得修成真仙,才会被人正眼相看。”

    听得这话,有人睁开眼若有所思,有人已经拉不下面子,径自走了。

    陈禾身形踉跄,一步一顿,但并未停下。

    “原来也是一个…啧,死心得倒早。”

    纷杂语声,陈禾充耳不闻。

    映入眼前的,是无边林木山野,云雾缭绕,望不到尽头。

    离开的人,多半朝着远处高山而去,陈禾反其道而行,只捡偏僻幽静头顶看不到多少仙人路过的小路。

    ——距离升仙台再远一点,更远一些!

    陈禾几次险些栽倒,都强撑了过来。

    他努力维持溃散的意识,虚弱的叮嘱石中火不到万不得已,不要现身,给他指条更偏僻的路。

    这一路行来,除了各种奇花异草,石中火没有看到任何凶兽踪迹,于是它笃定的给陈禾保证,绝对不会有事。

    ——要是有心人,从升仙台开始追,仍然能找过来。

    陈禾想说什么,但是没力气开口。

    就这样不知走了多久,意识恍惚间,忽然灵台一清,有什么被触动似的,溃散的神魂稍微平复了一些。

    “师…师兄?”

    陈禾睁开眼,尖锐的刺痛并未停歇,但意识却清醒了不少。

    他立刻选择了一条溪流,几次涉水而过,又特意从散发着浓烈花香的树丛里穿过,再抹掉一部分行路痕迹,丹田里的真元也在仙灵之气的滋养下,稍微恢复。

    仙界没有日夜之分,陈禾数不清自己走过了几座山,终于连紫府灵台那源源不绝的隐约抚慰也无用了,意识开始昏沉。

    “石中火…”

    “主人?”胖墩在陈禾意识里惊喜的嚷。

    “我要睡一会,你不要离开。”陈禾模糊的说。

    “可是…”

    “我醒来后,会不记得你,你不要开口,如果我发现了你,你也不必多说什么。”陈禾慢慢坐倒在一棵树下,竭力叮嘱。

    “不要管主人?也不要回答任何事?”石中火嘀咕着重复,似乎觉得不妥,又吭哧吭哧的问,还会再…想起吗?”

    “会记得,你的鱼。”

    陈禾低声说,“谁也不能夺走我的东西,是我性急了,师兄…师兄这次一定很生气。这可怎么办呢?”

    他的声音愈来愈低,最终慢慢消失。

    第305章 糊涂日子

    仙界没有时辰这种说法。

    仙人十万载寿数,不用计算,快到的时候,自然会出现天人五衰的征兆,一日十二时辰,较之这漫长的岁月,显得格外渺小。

    无日夜之分,没有四季变化。

    由于仙人淬炼重锻了仙体骨脉,不会改变,做凡人时能摸出骨龄,现在就没有这个便利了,神仙计算时日,通常都是看自家门前的灵花灵木,又多了几年光景,拿不稳还能再去揭开一炼就是数百年的丹药盖,凭火候猜下时间。

    谈事基本以年记,几日之前什么的,只是个大概约数,因为谁也讲不清到底是几天。

    刚刚渡劫飞升的修士,对此很不适应,他们有的修炼到玄仙甚至大罗金仙了,仍然对某事不知发生在三月前,还是四月前而大发雷霆,更因为不能准确知道自己年岁倍感焦虑。

    用他们的话说,仙界过的都是“糊涂日子”。

    一个消息传来,都是几年前的。

    好不容易混到仙君座下,凡事都能最快知晓吧,可这并不能起到多少作用,愈是靠近仙界的两方对峙力量,身处这漩涡之内,死得越快。

    那些浑浑噩噩度日的小仙,没准还能活到天人五衰呢,他们反而没这个机会,早早的就死在争斗之中,运气好的还能去历劫重修,大部分都是神飞魄散,三界不存了。

    许多仙人厌倦这样无休止的争斗,然而他们势小力卑,无法改变这种现状,只能在仙界随意挑选一处看得顺眼的灵山,长住久留下来,过他们的糊涂日子。

    ——没准,再过几万年,仙界的情况会转好呢。

    抱着这渺不可期的希望,很多真仙都在外面晃悠,不为仙君效力,也不入昆仑这等地方,甚至一辈子都没见过天河。

    偶尔抬头,望见匆匆驾云御龙经过的仙人们,发一通感慨,就摇晃着脑袋离去了。

    糊涂度日,只求无事。

    有陌生小仙来到时,他们警惕的张望几眼,若是对方只是路过,没有祸害灵花草木,没准还能磕叨几句,聊聊曾经在人间叱咤风光的生活,感慨渡劫成仙其实是养老来了。

    仙界之南,距离升仙台八百万里,有处山脉,生有地火,名为流炎山。

    因为是炼丹的好去处,这里比仙界其他荒山野岭要热闹一些,主峰与周围山脉零零散散住了不少仙人。

    流炎山的地火,驳杂不匀。

    只有玄仙以下的人,才无法摆脱用这等劣火炼丹的状况,地火吞噬了许多仙灵之气,在这里修炼反而进度要慢一些。

    是故这处虽好,但也没有闹出什么大的纠纷,偶尔来个不讲理的仙人,霸占别人的居处,被祸害的倒霉蛋摸摸鼻子,转悠几圈找个差点儿的地火之穴就成了,很少为炼丹,闹出什么性命之争。

    流炎山地火分为两处。

    在流炎阴火地脉附近,生着大丛大丛的暗红灵草,枝条树木皆为黑色,踏入地脉后,就能感到一股莫名的焦躁,扰动沉寂的六念凡心。

    阳火作用于外,阴火焚烧神魂。

    若无十足修为,小仙们根本不敢接近阴火地脉。

    但是物分两极,世存阴阳,总是有要用阴火才能炼制成功的仙丹,或是必须经历过阴火淬炼一次的仙器胚形,小仙们只能忍痛拿出积蓄收藏,请人代为炼制。

    “这…这里有两截下等品质的雪心藕…”

    说话的仙人,也觉得自己拿出的东西实在寒酸,赶忙补了一句:“还有一颗定神珠,只求诸位丹师,帮在下炼制一炉清元一气丹。”

    黑林里毫无动静。

    小仙面子有些挂不住,他苦着脸在储物法宝里翻了又翻,好东西他当然是有的,只是自己也用得着,舍不得拿出。

    便是那颗定神珠,他也是准备拿到升仙台附近卖掉的。

    这时一个微微沙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再加一颗定神珠。”

    这仙人大喜,正要应允,却见来者披着一件深色宽袍,微微佝偻着背,面容焦黑一片,好像被什么灼烧过一般,顿时心里有些忐忑:“请问丹师名号是?”

    “九死余生之人,名姓早已忘记,你若炼丹,就不要问那么多。”

    托着雪心藕定神珠的小仙,似乎从对方的形貌上想起了什么,脱口道:“是池丹师?素闻仙友之名,不想今日恰好遇上。”

    小仙顿时喜气洋洋,忙不迭的将东西递过去:“那就劳烦池丹师了——”

    黑林里传来一声暴喝:

    “池疯子!你又坏流炎山的规矩!”

    那满面焦黑的人,冷冷说:“流炎山有何规矩,我在此地多年,向来都是用我自己的规矩。”

    “什么样的垃圾都肯收,流炎山丹师的颜面都被你丢尽了!”

    黑林里走出来四五个仙人,满是敌意的瞪着池丹师。

    “岂是颜面。”

    池丹师毫无情绪的说:“无非是我要价低了,使这些上门求丹药的小仙心存侥幸,不肯拿出更多的好东西,还要在背后抱怨你们黑心肝,漫天要价。”

    “你!”

    这话顿时说得众丹师与那个求药的小仙都尴尬起来。

    “流炎山的所有丹师,彼此非亲非故,凭喜好与酬劳助人炼丹而已,因我之故,使你们的生意不好做,你们想找我麻烦也是应当的,来吧。”

    池丹师招了招手。

    他的手掌与灼烧焦黑的面孔不同,修长白皙,在深色宽袍下探出,将人的目光一下吸引过去,只觉得拥有这双手的人,必定十分灵巧。

    丹师们恼羞成怒,有人想反唇相讥,结果被同伴拦下了。

    倒是等着炼丹的小仙十分笃定。

    ——流炎山有个渡劫时受了重伤,经脉根骨一直没法恢复,但是炼丹很有一手的丹师,许多人都知道。

    这丹师约莫是三百年前来的。

    性情孤僻,不报名姓,不肯与人来往,只凭心意选择酬资助人炼丹。

    最初只是捡那些被其他丹师嫌弃不收的东西,旁人也不在意,但在一次他看中一样颇有价值的物品,与其他丹师起了冲突时,众仙才骇然发现,这个容貌尽毁的丹师,竟把好几位真仙打得落花流水。

    可他本身的修为,众仙却有些看不透。

    仔细打探其来历时,才有一些仙人说,这丹师应是姓池,早年居无定所的游荡,与其他渡劫飞升的小仙一样,试图找到曾经飞升的同门,最终一无所获,才来到流炎山长住。

    在这等仙气不足,不利修行的地方一待三百多年,应该是尚未死心,还想寻觅师门。

    池丹师这人十分古怪,助人炼丹,一旦事情了结,就与那个求取丹药的仙人形同陌路,再遇时,好像第一次见这人一样,完全不搭理他人的攀谈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