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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节
    陈禾心里沉甸甸的,愣愣的盯着满地废墟。

    “这样站在我面前,还走神?”

    一个熟悉得深深印入魂魄的声音,随即陈禾就被温热的手摁住下颔,被迫抬起头。

    之前陈禾不敢抬头看释沣,当然是有原因的。

    他左边眼角有一条细长的划痕,这是黑水蛛留下的,额头上还有几处伤,都是被困在小界碎片里多年,缺乏灵丹,没法治。

    兽潮之前,陈禾可以面不改色,沉稳冷静的开弓,但是在释沣的视线下,他还是紧张得眼睛都闭上了。

    不敢看师兄的脸,怕他发怒。

    不敢看师兄的眼睛,害怕释沣追问,让长眉老道去抓狐妖是谁的主意。

    多年困战,缩在山壁石缝里,裹着伤口时心心念念想着在外面的师兄,可真见到了,又只能忍着万千情绪呆站在那里——他是释沣的师弟,也是释沣的累赘,陈禾不愿在这么多人面前,让人看出他们的关系,看出释沣的弱点。

    原以为释沣会悄无声息带自己离开,不想下颌一痛后,又被揽进了臂弯里,陈禾脸贴在释沣胸口,他愣住了,半晌后才醒觉,赶紧挣扎起来。

    “师兄…”

    陈禾窘迫的按住释沣手臂。

    这里是废墟,可是人真的不少,他的存在暴露,会给师兄惹麻烦。

    “金丹后期,就想赢过我了?”释沣的手臂,哪是陈禾现在能推得到的。

    “不是。”陈禾发现挣脱不开,只好靠在师兄怀里,不安的说,“在小界碎片里,我是北玄派弟子的事,被他们发现了。这件事可大可小,但肯定会影响到师兄在外面收服魔道势力,那大雪山凉千山,又不知会借北玄密宝闹出什么——”

    释沣却打断了他的话:“你在小界碎片中,待了多少年?”

    陈禾一滞,似乎更窘迫:“…几十年。”

    “几十是多少?”

    “四十。”声音低得像蚊子叫。

    陈禾担心的事情很多,其中就有他长大之后,师兄就不会再像幼时那样时时看顾了,甚至有可能丢一本秘笈,然后百年见不到释沣一面。

    “竟有这么长。”释沣喃喃,然后放开了陈禾。

    这个动作引得陈禾更不安。

    多年苦战,他又不再是孩子,当然发现这种心情的怪异——之前师兄揽着,他感到不安,现在放开,他还是不安。这么患得患失,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一看到释沣,他就好像不会说话了,不管是修为,心境,连理智都不好使。

    陈禾被自己的拙劣表现惭愧得更抬不起头了。

    一只手摸上陈禾的脑门,很暖。

    “都过去了,师兄在这里。”

    陈禾微颤,脚边沙土忽然落下两滴水珠。

    眼角扫到不远处天衍真人眼睛圆瞪,张着嘴的傻样,陈禾迅速抹掉眼泪,恶狠狠的在心里给这道士又记了一笔。

    第49章 劫数

    正月,豫州西城地动。

    房舍尽损,打翻的油灯又在废墟内引发了一场大火。

    翌日清晨,人们来到西城十三坊,只看到余烟缭缭的残景。

    平民百姓甚少分家,即使嫁女,往往也舍不得嫁远,多半也还是街坊邻里。此番坐倒在废墟前悲哭的,多是哀悼故友亲朋,真正痛失骨肉至亲的,倒还没有。

    沿着西城十三坊,地面皲裂。

    隔街的房屋不过是瓦片坠地,撑窗的竹竿折断,这景象极不寻常。但这年月,地动之说本就是地龙翻身,看来这条地龙并不大,只有西城下面是它的脊背。

    豫州城内乱成一片,人心惶惶,庙宇道观内香火大盛。

    郡尉府,河洛派掌门赤玄真人借地坐守,不断有修真界各大门派传讯到来,获知八尾狐祸世的消息后,诸人大惊,纷纷派遣人前来一探究竟。

    长眉老道将八尾狐的尸体往桌上一拍。

    庭院里霎时沸腾。

    “真的有这般妖狐,天啊!”

    “四年前乐山数十散修被杀之事,怕是错怪魔道了!”

    修士们窃窃私语,神色肃穆,都感到妖狐狡诈,潜藏多年。若非河洛派发现,只怕这孽畜还真能不声不响修出逆天九尾来。

    到时凡世必将迎来一场新的浩劫,而死于非命的,就不止豫州数千百姓河洛派几十元婴修士那么简单了。

    天衍真人苦思不语。

    他开始怀疑上辈子正魔两道大战的起因——在六十年后,赤风沙漠边缘的荒石滩上,有人在白蜈仙子获得上古魔宗传承的洞窟门口,发现了北玄密宝的痕迹。

    一场混战,死伤无数,最终拿到手的却是一个装满玉牌的盒子。

    里面的东西真是不说也罢…

    众人面上难堪,不欢而散。事后却又有人懊悔疑心:既然上古宗门感谢北玄派的玉牌都在,宝藏也有可能事先被人拿走。

    虽然不说,正道却怀疑魔修,魔修又怀疑正道,各自内部又产生怀疑,某些门派甚至出现了没去的人怀疑当时在场的人,修真界气氛紧张。

    最终大家把疑点落到了白蜈仙子身上,一个傻大胆的正道散修跳出来说,宝藏早在几十年前就被白蜈取走了,众人将信将疑,孰料没过几天,这散修就离奇死亡,连同庇护他的一个小派,全都横尸山门,尸体像被什么吃过。

    躲在枯井里幸存的一个养气期弟子,说行凶者是一个女子。

    这下不相信的人全部信了,白蜈心知不妙,立刻投靠浣剑尊者,于是庇护白蜈仙子,不肯把她交出。两方对峙间,又接连发生魔修莫名被杀之事,越卷越大,不断有人被杀。

    事实上到后来,大家也明白宝藏绝无可能是白蜈拿走的,当年她获得传承的时候动静不小,修真界正在赤风沙漠围杀焚烧云州城的陈禾,大雪山聚合宗等等全都在,荒石滩洞窟中若有东西存放的痕迹或密道,瞒不住大家的眼睛。

    白蜈确实只得到一个传承,玉简法器一概皆无,给她扣盗取北玄密宝的帽子,岂不是说当时在场的修士都是瞎子?

    北玄密宝不知所踪,但正道魔修两方结下仇恨却是真真切切的。

    修真界动荡不安了约莫五十年,最终大雪山神师凉千山暴毙,他的弟子指认凶手是一个神秘魔修。修真界认为这是魔道对正派的一次报复,遂秘密筹备对付魔修的计划,孰料还没实行,魔道第一尊者邢裂天就向正道下了战书,持续四百年的正魔两道大战由此开始。

    ——换句话说,这里面其实没离焰尊者什么事。

    倘若两方对峙期间,死去的人,都是潜藏的妖狐干的呢?

    天衍真人细细一想,顿时脊背发凉。

    藏在枯井里的生还者,没有正面看见行凶者,只是听到声音,说凶手是女修,所以大家都觉得是白蜈仙子,但没想到可能是妖狐!

    大雪山神师凉千山,到底怎么死的,这个问题更蹊跷。还有诸多魔修失踪,正道枉死……

    那八尾狐本该在十五年后,在北海郡肆掠,因修真界未能抓住它,大多数人根本不相信有狐修至八尾。暗中流传是某个残忍魔修,假借妖狐之名杀人,这话竟有许多人相信了!

    就好似现在,长眉老道没拿出八尾狐尸体前,过来探查消息的魔修也好,正道修士也罢,都一副将信将疑的样子。

    看着那毛绒绒的雪白狐狸,天衍真人长长出了口气。

    不管前世真相如何,这只妖狐,总归是魂飞魄散,再也闹不出幺蛾子。

    “赤玄真人,听说血魔昨夜也出现了?”有人追问。

    所有人表情霎时变了,大半人是惊愕,他们来之前没听说这个消息。

    河洛派道人们却是真不太好,长眉老道心惊胆战,害怕释沣算总账,赤玄真人想到白骨门主的尸体,小界碎片外的道士想到释沣一掌击下,小界碎片破裂!尽管事后听被困同门说,真正破界的是古修士姬长歌那一箭,但缺了这么个契机,显然也是不成的。

    反应最严重者莫过于天衍真人。

    他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在废墟中看见陈禾被释沣揽住,又被安慰后掉泪的景象第二次冲击着他的三魂七魄。

    离焰尊者会笑本来就是一件奇事,竟然还会哭!!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因为害怕不敢抬头,连说话也吞吞吐吐。

    这不是南柯一梦,简直是天方夜谭!

    当时天衍真人眼睁睁的看着释沣陈禾离去,傻站原地半晌。

    而赤玄真人听长眉说“给你添个师弟”后,好奇的过来看“新师弟”。结果话还没说,就看到“新师弟”翻了个白眼,当场昏厥。

    赤玄真人不禁思忖,自己生得如此可怖?生生吓晕了这小道士?

    此刻提到血魔,气氛沉滞,四下一片安静,忽然啪叽一声,赤玄真人定睛看去,赫然看见“新师弟”又直挺挺的晕了。

    河洛派掌门一边在心中暗暗责备糟心师父,给自己找的到底是什么师弟,一边勉强挤出笑容,赶紧指使门人将天衍真人抬走。

    “这是我派不幸陷入小界碎片,被困四十年的弟子,怕是太累,还没有恢复过来。”

    旁边长眉老道硬邦邦的说:“你们说释沣啊,他昨夜是路过豫州,因感到八尾狐的妖气而来,恰好助贫道脱离小界碎片。”

    河洛派众弟子都像锯嘴葫芦,垂首不语。

    众人面面相觑,心生疑惑。先是血魔,再是长眉,黑渊谷中人不断出现,难道传闻中北玄密宝现世的事,竟是真的?

    ***

    陈禾还不知道,被他狠狠记过好几笔的天衍真人,已经晕厥两次。

    此刻他正揪着自己身上的衣服,心虚的站在一个盛满热水的浴桶前。

    这是豫州城的一家客栈,本来释沣还想找更安全的地方,但看到陈禾满身是伤的样子,就打消了继续带着陈禾奔波的念头,直接在东市找了一家还挂着迎客幡子的客栈,要了一间上房与热水。

    关上门窗,点亮桌上油灯。

    释沣从芥子法宝里取出零零散散一堆盒子瓶儿葫芦的药,抬头一看,发现陈禾还站在屏风后浴桶前动也不动。

    “脱下来,让我看看伤势。”

    陈禾坚决摇头。

    脸与脖颈毕竟是要害,困战山壁多年,他都竭力保护,身上就不一样了!陈禾担心师兄看到身上那些伤后,会立刻发怒。

    释沣扣住玉盒的手一顿,他有些无可奈何。

    如果不是自己摁住下颌强迫陈禾抬头看伤痕,估计这会师弟脑袋还低着。

    “不让我看伤?”

    “……”陈禾不敢点头。

    释沣被气得笑了。

    伤痕就在陈禾脸上,师弟难道打算一辈子不在自己面前抬头?现在又打算一辈子不换衣服?瞒得住一时,还能瞒得了一世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