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秩一脸冷漠,就算厨房还有材料他也不会动手现做的。
但黄衣女子又主动说:我做了些吃的,等的人没来,就要凉了,二位若不介意,不如坐下一起吃?
黎秩向来信奉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的真理,可初出江湖还饿着肚子的萧涵就不一样了,闻言感激地猛点头,那我就不客气了,多谢姑娘!
黎秩静默片刻,看了看桌上那两碗鲜香的鸭血粉丝汤,又看了看已经坐在桌边拿起筷子就要开吃的萧涵,到底还是走过去坐在了对面。
萧涵饿狠了,就着碗口喝了一口热汤后,一脸满足地叹了口气,黎秩也不阻止,看他吃了两口没中毒倒地,还吃得很香,这才拿起筷子。
姑娘厨艺真好,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鸭血粉丝汤!萧涵赞道。
少侠说笑了。黄衣女子坐回原处,清秀的眉间笼着几分愁绪,看上去情绪不高,但很有礼貌,她问:二位少侠也是来参加武林大会的吧。
黎秩默默挑起一筷子粉丝送到嘴里,眸光随之闪烁了下,确定萧涵没有在撒谎,这粉丝汤味道的确不错,本来不怎么饿的他也认真开吃。
萧涵自我介绍道:我是碧水山庄的少庄主肖远之,不过碧水山庄就是一个小地方,姑娘估计没听过。
不说六大门派的新人们,实则连黎秩都从未听说过什么碧水山庄。
可这黄衣女子竟点了点头,原来是肖少庄主。今日听一些同道说起过,碧水山庄来了一对断袖伴侣,方才初见,想来就该是二位。
萧涵顿时乐了,不过短短半日,武林盟的新人同道们都知道他跟黎秩是一对断袖伴侣了。他得意地看了看好像什么都听不到安静吃粉丝的黎秩,又说:正是,这是我的伴侣李知,他身体不适,平日话少,姑娘莫怪。
自然不会,早有听闻李少侠的经历,我能理解。黄衣女子面露了然之色,想了想又道:对了,我是仙霞派的弟子,我叫薛菱。
黎秩都不知道自己经历了什么,萧涵倒是从善如流,原来是薛姑娘。
大半夜在厨房遇到的脾气都不算坏的两个年轻同道就这样聊了起来,自甘沦为背景板的黎秩面前的碗不知不觉见了底,他不动声色放下筷子,抿了抿沾上汤汁后多了几分血色的唇,目光落到萧涵面前还剩下大半的面碗上。
萧涵没留意到黎秩的小动作,说着说着就说起了这次六大门派的少年弟子们失踪的事情,面露窘迫之色。我与枝枝来得晚,对这事不甚清楚,薛姑娘可否方便与我们说说?
萧涵说完,忽然放下筷子取出手帕,送到黎秩嘴边。
黎秩眸光一顿,默不作声接过手帕并收回了视线。
前一刻还宛如陌生人的二人被这一个小动作迅速拉近,薛菱眼里流露出几分类似羡慕的神情,点头道:有何不可?不过此事说来话长。
半个月前,红花令刚出现没多久,在三清楼召开武林大会的邀请帖送出去后,正道各门派的弟子们便开始往金华赶。而来得早的一些弟子中,最早失踪的是九华山的一名年轻弟子,当时还无人留意,直到后面另外几个门派失踪的弟子越来越多,还包括了六大门派的其他武林门派的子弟,武林盟这才察觉出异常。至今,武林盟莫名失踪的年轻弟子们已有八人,多半是这几年在江湖上有点名声的新秀,余下的也是哪家山庄少主或是哪个帮派少主。
这些人在各门派里都很重要,还有两位少主。薛菱说了其中几人的名字,道:华山派掌门认为,歹人掳走他们,是在挑衅武林正道。
萧涵问:他们至今音讯全无?
薛菱摇头,生死不知。
萧涵总结了下今日得来的所有消息,都是各家举足轻重的年轻弟子,都在金华附近失踪,就在六大门派眼皮子下,竟然至今没找到人。
薛菱也叹道:先前红花令一事,六大门派已是焦头烂额脱不开身,眼下七星堂少主又来了三清楼,我看盟主与几位掌门也正头疼呢。
这孙少主来这到底是协助调查还是来捣乱的?萧涵好奇道。
薛菱闻言笑了笑,她看着健谈好说话,但始终透着一股疏离意味。难说。七星堂到底是邪门歪道,目的为何除了他们自己没人知道。
萧涵两眼一亮,仿佛找到了知音,薛姑娘也觉得七星堂那帮人有问题?我初出江湖,也不知七星堂底细,不过同样是邪门歪道,为何先前红花令一事还未水落石出武林盟都敢问责伏月教,这次对七星堂却如此客气?
说起这个,黎秩抬眼看了过来。
这个话题有些敏感,薛菱却神色如常地道:肖少庄主初出江湖,对此事不了解也正常。两年前,伏月教复起,新任魔教教主出山,头一个打的就是当时声势极大的七星堂。七星堂技不如人,许是怕被魔教端了,开始频频向武林盟示好,也因为伏月教的复起,原本就与魔教为宿敌的武林盟也不得不多加提防,加上七星堂这两年的确低调不少,早年与武林盟紧绷的关系已缓和不少,武林盟才会对七星堂如此。
萧涵点点头表示理解,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七星堂的用意很明显。武林盟也担忧七星堂转投伏月教,没有证据也不好撕破脸面。
大抵如此吧。薛菱大概是不怎么关心武林纷争的,听见外头隐约传来打更声,眼底忽地一黯,三更了。
萧涵应道:是啊,不早了。
薛菱嘴角的笑意几近于无,我该回去了,晚了师姐会担心。
萧涵忙道:我送姑娘吧。
薛菱摇摇头,意味不明地看了萧涵和黎秩很久,久到萧涵都不自在起来,在黎秩心下警铃响起,怀疑她是否看出什么时,薛菱忽而笑叹一声。
二位能破镜重圆,实乃天定情缘,真叫人羡慕不已。
黎秩:不是的。
没有机会给黎秩解释,萧涵迅速回道:姑娘何必羡慕,以姑娘的才情,不久后定会觅得良人。
薛菱只敷衍地笑了笑,没再说什么,起身便与二人告辞。
看着薛菱的身影没入苍茫夜色中,黎秩才转过脸,提醒开始对着凉了的鸭血粉丝汤大快朵颐的萧涵。
以后不要在外面乱说话,撒谎不过张张嘴,圆谎却不易。
萧涵不以为意地摆摆手,埋头面碗,将腮帮子塞得满满的,看着的确像是一幅饿极了的模样,难为他刚才居然能忍得住跟薛菱打探消息。
黎秩正要说些什么,门前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眸光一敛,朝门前看去,一个黑衣挺拔的身影已到了厨房门前,将里面的状况一览无余。
萧涵刚好喝完最后一口汤,愣愣放下碗看向那个黑衣青年,随后与黎秩对了一眼,做了一个口型。黎秩一眼就看懂了,他在说一个名字。
裴炔。今日在街上见过一回,黎秩评价还颇高的那位。
匆匆赶来的裴少侠在厨房里找了一圈,随后快步走到二人面前,可有见到仙霞派的薛菱薛姑娘?
萧涵诚实道:刚走了。
裴炔剑眉一皱,似有些懊恼。紧接着吸了吸鼻子,看向了桌上两个空碗,暖黄的烛光映照下,碗底一层浅浅的油光仿佛还散发着鲜香。
萧涵忽然福至心灵,解释说:这是薛姑娘亲手做的粉丝汤,少侠来的晚了,现在厨房没吃的也没有材料,若饿了,只能去外面找食了。
黎秩递了一个眼神给萧涵,让他闭嘴,对方行色匆匆深夜来此,显然不是像他们这样来吃夜宵的。
果然,裴炔听到这话,万年不变的冷面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他看了萧涵一眼,二话没说转身就走。
萧涵迷茫又无辜地对着裴少侠的背影,他为什么瞪我?
黎秩道:今日看了那么多江湖日报,可知道裴少侠连拒武林盟主之女与仙霞派掌门侄女婚事一事?
原来薛姑娘就是那个仙霞派掌门侄女?萧涵顿时恍然,摸着下巴说:隐隐约约有听说啦。
黎秩斜了他一眼,好好说话。
萧涵轻咳一声,凑近黎秩,眼珠子亮晶晶地八卦起来。
我在三个月前江湖日报上看到,这位裴少侠出江湖没两年,因剑术超群得不少武林前辈青睐,且还艳福不浅,一个是同道知己武林盟主之女陆晚秋,一个是青梅竹马仙霞派掌门侄女薛菱,先前他婉拒陆晚秋,大家都以为他的真爱是薛菱,可谁知仙霞派婚礼都备好了,他却要悔婚,不说仙霞派面上无光,薛姑娘怕也不好受,他却郎心如铁头也不回就走了,真是个渣男。
我看过那一期,不用重复给我听。黎秩淡然道,我只是在回答你,今夜薛菱等的人是裴炔,粉丝也是给他做的,而我们吃了他的粉丝。
拒婚之后还约薛姑娘深夜厨房相会给他煮粉丝?这么看来此人更恶劣了啊。萧涵认真分析道:我是看枝枝对裴炔评价那么高,才多留意了他一下,没想到他是这样的人。枝枝,你可要记住,有的人看起来端方正直,其实内里很可能是个花心渣男,尤其是像裴炔这样的,你可不能上他的当。
这是在说你自己吗?黎秩有些困惑,他知道萧涵的脑回路跟自己不太一样,也无意跟他瞎扯下去,遂起身道:天色不早了,回去睡觉。
哎!萧涵提醒,碗还没洗呢!
黎秩当没听见,快步走出厨房。
萧涵犹豫了下,还是有始有终地收拾好碗筷放进木盘里,这才追出去,快回到客房时终于追上人。
这会儿夜已深,大家该都睡下了,两人的脚步放得很轻。
因为黎秩不等他,萧涵嘀咕了好几句,冷不丁又惊呼一声。
黎秩停下脚步,站在楼梯上冷冷地俯视着他,颇有问罪之意。
萧涵讨好地笑了笑,压着声音说:我只是想到了一件事。
黎秩没问,自顾自上楼。
萧涵忙不迭跟上,主动说道:刚才薛姑娘跟我们说的那几个失踪的人,我当时觉得耳熟,现在想起来,我看江湖日报时见到过那几个名字。
黎秩顿了顿,新秀名人榜?
不,有几个没在榜上。萧涵道:就是江湖日报。尤其是青城派的少主,日报上说他与未婚妻临近婚期时忽然解除婚约,是因他在外面养了十几个外室,其他几个人,也都是日报上有过姓名且被抨击过的负心渣男。
黎秩问:你觉得这跟他们失踪有关?
萧涵没敢确定,只说:这也是那几个人的又一个共同点。他想了想,一脸正色地跟黎秩说:还有枝枝你评价极高的那个裴炔。
黎秩莫名其妙,跟他有什么关系?他何时对裴炔评价极高?
萧涵煞有其事地道:倘若负心渣男是他们失踪的主要因素之一,那么我猜测,下一个失踪的人,就该是负心陆姑娘和薛姑娘的裴渣男。
黎秩一言不发朝房间走去。
萧涵追到房门,还在喋喋不休。
我的直觉一向很准的,裴炔说不定真的会失踪。
黎秩走向床边,我只感觉到你对他的敌意。他没问为什么,只跟萧涵说:三更过半了,睡觉。
萧涵张了张口,在黎秩冷幽幽的目光下乖乖闭嘴,关上门回到自己简陋的地铺上,却直勾勾看着黎秩。
看着黎秩躺回床上,苍白的侧脸似乎格外的瘦削。
黎秩没法闭眼,实在是萧涵的视线太过专注,叫他无法忽视,他转过来,眼底有些无奈,睡觉。他觉得带孩子都没有带萧世子睡觉累。
萧涵朝他伸出一根手指,我可以再问一个问题吗。
他的表情很认真,仿佛在说,今晚不问出来谁都别睡了。
黎秩闭了闭眼道:问。
是关于你们伏月教的问题。萧涵很好奇,听说这届魔教教主很年轻,也很厉害,不过我只想知道,魔教教主为什么会当上魔教教主。
黎秩语气随意道:他爹是魔教教主。
萧涵更好奇了,他翻过身,趴在枕头上看着黎秩,眼神灼灼,那他爹为什么不当魔教教主了呢?
这是萧世子的第二个问题了。黎秩本可以不回答,但他睁开眼睛,静静地望着床帐须臾后,说道:他有疯症,跑出去后再没回来过。
萧涵点点头,那为什么
你的问题太多了。
黎秩重又阖上眼,分明嗓音未变,却叫萧涵察觉到一丝寒意,睡觉,我不想再提醒你第三遍。
已经超过三遍了。萧涵心下反驳,却没敢再说话,抱着枕头躺回去,桃花眼转了转,看向光线幽暗的房梁之上,双目放空,不知在想什么。
房间里彻底安静下来,萧涵能清晰听到自己的呼吸声,他不知又想到了什么,侧过身看向黎秩,动作间被褥发出了窸窸窣窣的细微声响。
桌上烛火已快燃尽,忽明忽灭,房间里光线甚是昏暗。
可黎秩躺在那里,只盖了一件薄薄的半旧披风,半宿都没动作过,原本清瘦的身形看去越发单薄冰冷。
好像一点人气都没有。
萧世子看了许久,清俊的眉头皱了皱,拥着被子坐起来,他抱着自己盖着的那床被子走向黎秩,轻轻地盖在了他身上,这才露出了满意的神情,回去抱住自己仅剩的一床垫在地上的被褥,将自己卷起来,虽然看去有些凄凉,这次却很快就闭上眼睡了过去。
微风自窗缝钻进来,噗地一下吹灭烛火,整个房间陷入了黑暗当中,幸而此刻窗外明月拨开云雾,几缕银色光芒洒在窗纸上,依稀照出光影。
本该睡着的黎秩在黑暗中睁开双眼,他看了眼身上的锦被,动作极轻地侧过身,看向地上蜷成毛毛虫似的一条,清幽眼底略过一抹深思。
第10章
仲春的清晨还是有些凉的,在萧世子被冻醒之前,黎秩已经出门溜达了一圈回来,彼时萧涵裹着被子坐在地上,神情还有些呆滞。
你去哪儿了?
黎秩垂落腰间的发尾沾了露水,定是扔下他早早就出了门。萧世子发现这一点,声音有些幽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