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舒还记得自己在望星峰洞天的时候,那里有一座像烧火棍子一样的山。眼前这道遮天蔽日的黑影,从上至下,贯通青冥,看起来也像一根棍子。只不过这棍子不是一座山,而是一棵树。
“灵禁就在上面。”尤老头的声音变得激动起来。
“这棵树到底是怎么回事?”叶舒举目而望,大树高大挺拔,茂密的树冠直入雾海,深达天际,根本望不到尽头。天地间有这样一颗奇树,此树绝不简单。
“灵禁能封住沧元天,其上自然有无穷伟力。”尤老头道,“虽说灵禁不开,伟力不散,但它只要泄露出些许力量,就能在天柱中生出这样一颗树来。”
“这么说来,天柱中最奇特的地方,恐怕就是灵禁所在了吧。”叶舒用神识仔细感知着,虽然没有出手,但她已然探知,此树不朽不坏,任何神通施展其上,都不会起到丁点作用。
“我原本还想着直接把树砍断,灵禁自然随之解开,这方法看来行不通。”
尤老头大惊:“你,你也太乱来了!灵禁必须得用石匙解,你给我老老实实爬上去。”
叶舒一挑眉,听尤老头意思,这天树周围也不能用遁光飞行?叶舒一挽袖子:“也罢,爬树就爬树,反正掉下来也摔不死。”
她伸手触上去,树干上光溜溜的,根本没有可以着力的地方。但这对化神修士来说毫无困难,哪怕不能飞遁,无法使用神通,叶舒仅凭自己强大的神识和肉身,也能轻松攀援。
她双脚在树干上一蹬,瞬间就跳起三丈高。接着精准无比地踩在一个落脚点上,两只手牢牢吸附住树干。如四再三,不过片刻功夫,叶舒就已接近了那片浓密的树荫。
待要深入树荫时,叶舒全神贯注,提起十二万分的小心。她不能使用法器神通,略想了想,就将石匙拿出来,别在了衣襟在。
尤老头气急败坏:“你这是何意?”
叶舒毫无愧疚地回答:“要是有什么危险,就劳烦老尤你替我挡上一挡。”
“你,你!”尤老头气得抖抖索索,“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叶舒耸肩:“看来您老活的还不够久。”
两人一路斗着嘴,很快就进入了幽暗的浓荫中。有了树枝做支撑,叶舒攀援的速度更快了。她已不用再贴着树干,只需在树枝间不断跳跃,就能顺利向上。
“老尤,你感觉到灵禁在何处了吗?这棵树实在太高了,我要是一直爬下去,爬到地老天荒也看不到尽头。”
“快了。”尤老头没好气地回答,“灵禁的气息很浓烈。”
“唔。”叶舒应了一声,继续朝上攀登。
不知过了多久,她觉得四周实在□□静了,忍不住又问道:“老尤,你感觉到灵禁在何处了吗?这棵树实在太高了,我要是一直爬下去,爬到地老天荒也看不到尽头。”
“快了。”尤老头回答,“灵禁的气息很浓烈。”
“唔。”叶舒刚准备应声,猛地悚然而惊——这不是她之前和尤老头的对话吗?!
叶舒当机立断,立刻从树枝上一跃而下。同一时刻,她的神念探入石匙之中,却如同泥牛入海,毫无反应。
树上有古怪!
她从千丈高空中坠下,要想落在地上,大概需要五息的时间。叶舒默默计算着,一、二、三……五息之后,她依旧在不停坠落。
果然如此,叶舒先是心头一沉,继而双眸微冷。她张口吐出一支银色飞剑,此非法器,也非神通,而是由她的剑意凝练而成。
飞剑铮然长鸣,一剑便荡清了方圆百余里的浓雾。突然,一股无形的力量朝叶舒拍过来。这股恐怖无比的力量,竟然让身为化神修士的叶舒毫无反抗之力。那力量不是拍在她身上,而是突入她的元神,直接拍在了玉宫上。
糟糕!叶舒心念电转,只来得及将剑意化作的飞剑钉入天树的树干。接着便眼前一黑,干脆利落地昏迷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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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舒一睁开眼,只觉得浑身无力,脑袋也昏昏沉沉的。她吃力地坐起身,一只修长的大手伸过来,扶住她的腰,将她妥帖地靠在引枕上。
“你觉得好些了吗?”男人柔声问道。
叶舒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眼前的人看起来十分熟悉。他穿着一袭黑衣,面容俊美,身形挺拔。看的出来平日里不苟言笑,但此时嘴角却带着一抹笑弧,正温柔地望着自己。
“好些了……”叶舒也不知为什么,下意识回答。
“那就好。”他伸出手,轻轻试了试叶舒额上的温度,又细心地为叶舒掖好被角,“你大病初愈,还得好好休息。”
“我……”叶舒想问,我是谁?你又是谁?她惊诧地发现,自己竟然什么都不记得了。但奇怪的是,她心中并无一丝慌张,只是呆呆地望着那个男人,有心想发问,却无论如何都问不出来。
“怎么了?”男人见她一脸茫然,有些好笑地问道,“娘子不认识我了吗?”
娘子……对,叶舒想起来了,她是这男人的娘子。他们是九易洲一对普通的凡人夫妻,她叫叶舒,她的夫君名叫顾浚。
她与顾浚结缡三载,夫妻二人琴瑟和鸣,恩爱非常。顾家是大户人家,家境殷实。顾浚容貌俊俏,允文允武,又对她这发妻一心一意,从没有其他乱七八糟的莺莺燕燕。城内人人都说,顾家少夫人的日子,真是再顺遂不过。
前几日叶舒生了病,顾浚着急不已。没日没夜地照顾了娇妻三天,叶舒才从高热昏迷中清醒了过来。
“往后你定要顾惜自己的身子。”顾浚握住叶舒的手,他眼底还有尚未褪去的血丝,却竭力不在叶舒面前露出疲态,只低声道,“我宁愿自己出事,也不想你受一分一毫的痛苦。”
叶舒连忙制止他继续说下去,她正欲脱口而出——“我说过要护着你的”,却忽然怔住了。自己几时说过这样的话?对叶舒来说,夫君就是天,一直都是顾浚护着她,替她遮风挡雨。
她想了想,郑重点头:“我再不会让自己生病了。”
“傻话。”顾浚不由笑了起来,都说顾家的大少爷是个玉面冷郎君,也只有在妻子面前才会笑得如此温柔。他替叶舒将颊边的一绺碎发绾到脑后,又在她唇边印下一记轻吻:“你安歇吧。”
等到顾浚轻轻掩上房门,叶舒才闭上了双眼。因那一吻,她颊上略有微热。将头埋在被子里傻笑了几声,沉下心神时,脑海深处却抑制不住地生出一股怪异感来。但她终究是太累了,不过片刻功夫,就沉沉睡去。
少夫人病愈后,顾家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安宁。叶舒每日的生活很简单,绣绣花,看看书,待顾浚归家后,与他谈诗论道、□□添香。偶尔天气晴好,顾浚还会带着叶舒出城踏青。他几乎对叶舒百依百顺,不论家里家外,都被顾浚打理得井井有条,不需要叶舒操一点心。
“少爷对夫人可真好啊。”叶舒的贴身小丫鬟羡慕地道。
“小姐,姑爷是个细致人,对你再挑不出错了。这可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叶舒的奶娘殷殷嘱托,“小姐一定要惜福才是。”
惜福……是啊,这是我的福气。
叶舒知道的,顾浚深爱着她,而她……应该也是爱着顾浚的。但她总觉得不对,不应该是这样的,她的生活,不应该是这方方正正的院子,那片永远带着檐角的天空。
她怔怔地坐在廊下,望着那朵永远也触不到的云,这不是她想要的。她霍然站起身——这不是她想要的!
下人们惊诧地看着向来温柔贞静的少夫人夺路狂奔,叶舒提着裙摆,一股无形的力量支撑着她。她不知道那是什么,她只知道自己要往前,往前,不顾一切地往前!
她穿过重重深院,数不清的亭台楼阁、金碧辉煌被她抛在身后,她停在了那扇朱漆大门前,门后,转出了那个黑衣的男人。
“娘子。”顾浚的神情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哀伤,“你要去哪里?”
“我……”叶舒不知该如何回答。
“你要走了,是吗?”他虽然是在问叶舒,但那个答案两人都心知肚明。顾浚不说话,安静又专注地望着叶舒。“我就知道是这样……”他低声轻喃,双瞳之中,似乎有异光闪烁。
“你不愿意做我的娘子。”他轻声道。
“我愿意的。”叶舒回答。
顾浚浑身一震,眸底的异光愈发明亮,似乎有燎原的烈火席卷而来,要将叶舒吞噬殆尽。
他的视野中,女子一身蓝衣,本该是清幽的颜色,她却如同一朵燃烧的火焰之花,鲜亮得教人双目酸涩。他早该觉得不对啊,那个柔顺地倚在自己身边的人,又怎么会是她。
他看到叶舒望着自己的眼睛,轻柔但又坚定地道:
“但那不是我最想要的。”
“哈哈哈哈……”顾浚忽然大笑了起来,他笑着笑着,眼中的异光渐渐消失,嘴角的笑弧却越发昂扬。叶舒感觉的到,那股怪异感不见了。这是那个顾浚,是她熟悉的顾浚。
“这才是你啊。”顾浚轻声道,“你若不是你,我就不会如此深爱着你了。”
最后一个字落地,他的身影仿佛砂砾,瞬间被风吹散。
一声铮然剑鸣刺破天际,也惊碎了这一场黄粱迷梦。
“天意从来高难问,道途多劫亦多争。”
“凌云壮志不曾悔,直入青冥破凡尘!”
迷雾轰然散去,叶舒乘着天风,朝那贯穿天地的古树飞去。她越飞越高,仿佛隔世的一梦已被她忘却。她越飞越远,眼角的余光中,只看到顾浚盘膝坐在一枝树杈上,双目紧阖,似乎尚在幻梦之中。忽然,他的唇角微微扬起。像是梦醒了,睁开了眼睛。
她的身侧,掠过无数走马灯似的光影。混沌初开,天地未分。乾坤乍现,万物有灵。她看到了整个宇宙的诞生,千万世界在她眼前降生,又在她身后毁灭。数不尽的地火风水升起又爆发,灰烬飘扬在空中,落入浩瀚的时间长河。
玉宫之中,那尊小小的婴孩已然长成约莫五六岁的孩童。随着光影不断变幻,她的双瞳中有大日初升,明月低垂。天与地的至理都倒映在这双澄澈的眼眸里,女孩身上原本有一层金光,金光愈来愈盛,最后刺破玉宫,从叶舒的眉心透出,笔直地刺向苍穹!
这是道的力量,是天地至伟!
叶舒伸出双手,在靠近极天的地方,她终于看到了古树尽头。掌中的石匙被她重重拍在了灵禁上,那一瞬间,整座天柱都震颤了起来。
轰隆隆的闷响像连珠炮似的飞快响起,这声音如同鸿蒙未开时的呐喊,带着威压万物的力量。
“开了。”
整个域外空间都开始崩毁,石匙飞回到叶舒手中,其上腾起一层宝光,将叶舒笼罩了起来。与此同时,天柱内的其他几人也被宝光罩了进去,他们都待在一个透明的光球里,飘悠悠地朝上飞去,飞离了这个即将毁灭的世界。
“老尤,你还好吗?”
石匙里传出尤老头的声音,说不上高兴,也说不上不高兴:“我自由了……”他叹息一声,“只是外面的世界,到底是好还是坏。”
叶舒的声音带着坚定的笑意:“你亲眼去看一看,不就知道了。”
她极目远望,似乎看到了潇山,看到了广阔的宣吴洲。
董映萱正在洞府内打坐,突然,她心神一动,霍然站起身。就在刚才,她的元神一轻,似乎有不知名的力量抹去了她灵魂上的一层枷锁。董映萱先是大喜,继而大惊失色。她已是元婴真人,到底有谁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影响她的元神。
洞府外忽然喧哗了起来,董映萱快步出屋,几乎所有的弟子都惊诧莫名地望着天空。
“你刚刚,有没有觉得不对劲?”
“我感觉自己的内脉似乎畅通了一些!”
“元神的洗练好像更轻松了。”
“我的道心竟然越加圆融!”
弟子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都为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讶异不已。
“不对,你们都搞错了!”有一个弟子猛地大叫起来,“内脉畅通,元神洗练,说不定都是因为同一个原因。”夜色中,他的双眼闪闪发光,“是灵气!山上的灵气变纯净了!”
一洲之地,无垠的山水田园,宣吴洲的每一个角落。这片土地上浑浊的灵气,竟然在一瞬间变得纯净无比。
潇山上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腾声,秦国、燕国,南部的上古死地……凡是有修士的地方,都有人抑制不住地狂喜雀跃。修士们或喜极而泣,或感激膜拜,或大口大口吸收着纯粹的灵气。千万年过去了,宣吴洲终于等到了彻底苏醒的那一天。
远在万里外的荒海,正在艰难穿越虚空裂缝的修士顿住身形,他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我,我没看错吧?荒海上的虚空裂缝竟然消失了?!”
与荒海相隔不远的金庭天,矗立着九幽教肃穆的山门。幽暗的宫室内寂静无声,啪嗒一声,被供奉在祭台上的青铜色小圆盘颤了颤,很快归于平静。
头发花白的老人停下弈棋的手。“道君?”他身边的小童疑惑出声。老人摇了摇头,一边伸手捋须,一边将棋子稳稳地放在了棋盘上。
冷若冰霜的白衣女子正远眺高天,夜幕之上,云气如同龙虎相斗,挟裹着排山倒海之势翻涌不休。女子以指尖敲击石栏,哼唱起了一首边陲小调。
三洲四海,不知有多少人在那一刻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无数个布局被改动,无数张网断掉后又重新牵起。
简陋的石室内,青衣男子睁开双眼。他虽然面容平凡,嘴角含着一抹出尘笑意,却显得整个人潇然雅致。只是那双眼睛中,仿佛有万剑齐出,凛然生辉。
他再一眨眼,敛去了眸中剑意,曼声道:“风雨将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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