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米机械集群确认召回了吗?”
【已全部撤回,目前感染数34432919,对生物体的影响将会持续一段时间,直到新陈代谢排除所有的损伤组织。】
“……知道了,把周围的监控画面投放在屏幕上。”
在沙隆·白石接管了这之后,已经能够对整个系统进行直接操作,相当于是系统本身,对于内部功能开发也非常深入。
比如它利用无孔不入的纳米机械集群,形成了散布在整个科里洛圣山地区的监控设备,再运用纳米机械上微型传感器组成昆虫复眼般的效果,能完全不考虑阻挡和隐蔽,甚至可以观察到别人的身体内部!
所以说,对于这样的太空技术来说,武器化是最愚蠢的使用方法了!像是这样搭建超乎想象的网络,才是正确选择。
在沙隆·白石的帮助下,我瞬间就看到了山脚下的场景。
纳米机械集群造成的肌纤维纳米机械感染(变异)和感官纳米机械感染(变异)本就是冲着生物圈灭绝式清洗去的,幸好感染时间不长,感染状态在中度居多,恢复的速度比较快。
如果像萨卡姆他们这些,进入过严重状态才中止感染的可怜虫,对于身体的损伤就是不可逆转的,会缓慢进入基因失活的情况。基因失活是碱基序列中的某个或某些碱基没有活性但依然存在,不能被正常翻译,属于无法治愈的疾病。
即便是在太空中,类似的情况也只能靠注射基因调整药剂维持,代价就是隔一段时间要注射一支造价昂贵的基因调整药剂,不然就会因为基因崩溃死去。
而最不幸的就在这里。
这个用药是无法根治的,但吃了药就暂时不会死。因此只能不停依靠基因药来维持——这世上除了穷病,本就没有绝症。
部落的残兵和锐视同盟的部队损失惨重,所有人都缩在堑壕中浑身颤栗,刚缓过一丝来,样子像极了毒瘾发作的飞行员,只剩下格雷还握着武器据守在最前线。
从纳米机械返回的热成像来看,他身上散发的热量宛如日珥喷发般耀眼,靠着极为迅速的新陈代谢强行压制了感染症状,承担着最后的防卫工作。
不管在什么样的逆境中,格雷似乎都不懂得退缩。
但他这样做意义不大,因为对面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躺倒了。后期介入的八个势力,如今全部武装都瘫痪在地,面露痛苦之色地艰难呼吸着,和我边上蝎子亚坎部落的萨卡姆酋长一个表情,豆大的汗珠不停从面部滑落。
屠杀小队虽然没有痛觉神经,但是纳米机械感染不会因主观因素而转变,反而因为缺乏痛觉神经反馈异常,导致他们没办法依靠排异反应减缓感染——原先这些功能依靠大脑植入的战术芯片完成,如今已被纳米机械集群彻底摧毁了。
另外的阿伊姆人类联邦、安德纳瓦拉、钢铁联盟等也大同小异,全部失去了战斗力。破坏向来要比建设容易,这十几分钟的损伤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彻底痊愈。
美托帝国派出的士兵稍微好一点,他们身体里有大量植入的人工器官和特殊改造,导致可以被摧毁的生物质不太多。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不受影响,因为他们中改造了心脏这类重要器官的士兵,瞬间就原地去世了……
“贝特霍尔德呢?快找出他在哪里?!”
罪魁祸首没有找到,就让我十分地不安。从他欺骗萨卡姆执行这个大屠杀式的计划开始,就已经犯了足够枪毙三百年的反人类罪,还是不得减刑、遇赦加等的程度。
从算计别的部落保全自己的绝户计,到现在差点清洗了整个生物圈的生命,他所做的事情逻辑严谨、手段高明,偏偏极度灭绝人性到违背常理的地步了。
但就是让人搞不清楚,他到底站在哪头的?川建国同志整活前,好歹还懂得喊一句让米粒尖再次伟大,而这家伙……不会真的是三体人的间谍吧?!
【贝特霍尔德已发现,目前正在‘阿特拉斯’星球引力调谐装置内部。】
“果然又要整活!你能不能让纳米机器人上去弄死他?他一日不除我寝食难安!”我咬牙说道。
但沙隆·白石的回答却令我失望。
【抱歉,马库斯先生。我掌握的“阿斯特拉”行星生态管理系统,无法对权限用户进行攻击操作。按照系统用户协议,我甚至还必须保证用户的生命安全,修复他身上的致命损伤。】
我失望地捶了一下控制板。
沙隆·白石掌握了这系统,就类似于化身为机器,而在智械危机后所有机器都必须严守机器人三大定律,服务而不得伤害本机用户。
最可恨的就是,贝特霍尔德的信息碰巧就在这个系统的用户名单中……
等一下!
这根本不是巧合,而是他算好的吧!
他身受重伤负责装死骗我,而萨卡姆负责开启机器,这些纳米机器人就能被释放出来,快速治疗他的伤势!
如果不出意外,这个世界在这场劫难中能活下来的,除了失踪多年生死未知的贤王酋长,这就只剩他这个狗管理了!
这家伙……难道是想要当新世界的卡密?
“沙隆·白石,我还有多久能回到地面?”
【26分13秒。】
“有办法连接上贝特霍尔德所在的位置吗?”
【该系统不支持虚拟影像对外传输,但我可以用纳米机械集群搭建杜比数码环绕声系统,实时传输您的说话声。】
父亲平时到底是拿这个数据终端做什么的啊!
为什么对这种完全没有意义的技能如此熟练啊!
“……那还不赶紧的啊!我给他来首火红的上舰长……萨日朗!”
…………
冰天雪地之下,贝特霍尔德艰难地在雪地里行走着,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山峰走去。
这里的氧气稀薄,气温极低,大风呼啸,对于这一个大病初愈的老人来说,是一场难以想象的死亡之路。
纳米机械集群治愈了他身上的内外伤,阻止了伤口的出血和感染,但对于严重受损的肌体来说就像是加筑了一层保护而已,内里缺血和机械损伤并没有痊愈。
如今他的状态极为虚弱,纳米机械甚至需要主动往他肺里搬运氧气,修复冻伤的细胞,才能避免系统最后一个授权用户猝死在雪地里。
我看着量子屏幕上的他,脸色苍白地往前走着,气喘吁吁,眼神却无比坚定,完全不像是一个刚刚犯下屠杀罪行的疯子。
“停下吧,贝特霍尔德,你还来得及收手。‘阿斯特拉’行星生态管理系统已经被我控制了,你已经没有底牌了!”
我的声音忽然凭空响起,但贝特霍尔德只是愣了短短的时间,就对着空气露出了疲惫的笑容。
“我就知道这个难不住你,在你们这些太空来客眼中,我们一定不比猴子高明多少吧。”
……不,其实我差点就死在你的手里,要是猴子都像你这么老奸巨猾,那么这本书的下一卷主题就是人猿星球了。
我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却不能露怯。
“明白就好,你所仰仗的一切在我眼中毫无意义,赶紧放下枪投降吧!只要您能够交枪投降皇军,保证你一辈子荣华富贵,金票大大的啊!”
我说着不着四六的话,反正也不怕他代表党代表人民枪毙了我这个叛徒。
但是贝特霍尔德的表情露出了一丝的向往之色,忽然问道:“你们在太空一定是了不起的势力吧?当我派人拉拢美托帝国、安德纳瓦拉时,他们听说了‘远古’集团的名字后全都如临大敌,而阿伊姆人类联邦、特希恩亚都断然拒绝夹击你们的计划……”
他不小心踩到了雪下的一块石头,身体踉跄了一下摔倒在雪地里,竟然就这样狼狈地躺在了雪中,向往又有些自嘲地说道:“让敌人畏惧、让盟友尊重,真是一件幸福的事啊……部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等到这天……”
我忍不住吐槽道:“你差点就将所有人都化为橙汁,居然心里还有个强国梦?”
贝特霍尔德一脸严肃地说道:“你不懂的……天灾人祸不是我们的敌人,无知才是。纳米机械在一千年亲就改造了这整个世界了,而我的祖先们却把这些看不见的东西,当成了圣山的诅咒敬畏千年,差点就守着这个秘密一起灭亡……”
他用手撑住地面想要站起来,苍白的脸上显出一丝不健康的红色,“其实就算你不阻止,我也会主动关闭这个生物圈清洗……我只是想要借机削弱草原上的敌人,并没打算让部落也一起陪葬……你无非是让它结束得比预想早了一点……毕竟老夫也不是什么恶魔……”
我猛然喊出声:“所以你才故意把这些势力的武装招惹过来的?!”
贝特霍尔德还在和老迈伤痛的身体较劲,语气中带着一丝的无奈:“他们早就想把部落从这里赶出去,霸占这片美丽的草原了。就算我不招惹,他们就不会来了吗?哈哈……他们太瞧不起我们这些原始人了,以至于靠一些简单的挑衅、冲突、利诱、哄骗、离间,他们就迫不及待地要找我们算账了……”
我脸色难看地说道:“你快点放弃吧……这样除了一条绝路你什么都得不到!”
贝特霍尔德听到这句话,竟然低吼一声,慢慢地撑起了苍老的身体,再一次屹立在冰雪中。
“放弃?为什么要我们放弃!!”
他灰白的须发怒张着,对着根本看不见的我吼道:“这些入侵者无时无刻不在欺负我们!准备赶走我们!想要我们死!部落就这么该死吗!我们也是从太空降落的一员,我们的祖先创造了这个宜居的星球,我们是这片土地理所当然的主人!”
他的吼声引得空气隐隐颤抖,远处的雪山都似乎有积雪被震塌,引发了一场规模不小的雪崩。
我的心里灵光一闪,但按耐住了杀他的冲动。
“都是过去的事了,你们这一千年的技术倒退是不争的事实……”我诚恳地说着,“在千年后日新月异的时代里,你所坚持的应许之地毫无意义。不入太空皆为蝼蚁,没有人会承认虚无缥缈的所有权的……”
贝特霍尔德对我泄气而冷酷的说法不屑一顾,他艰难地掌握了一会儿平衡,又迈着坚定的步伐往山上走着,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或许你说的对,但是我们还有最后机会……我知道祖先的宝藏不是一蹴而就的捷径,而是努力攀登的阶梯。圣山就是最好的机会,部落一定会重新崛起的……”
天真。
“阿斯特拉”行星生态管理系统是一个很好的东西,能够左右这个星球的生态环境,但也可能导致部落遭到来自太空的袭击。
像是褐池部落,他们由于弱小连粮食种子都无法保有,部落又怎么可能独掌神器?
而“阿特拉斯”星球引力调谐装置,听名字也只是一个调节星球引力的设备,更不可能有什么逆天的作用吧?
“如果你还在的话,就陪我这个老人聊聊天吧。”
在沉寂片刻后,反而是贝特霍尔德主动向我搭话。
“我跟你讲个故事。”
我没有再答话,而冰天雪地中的贝特霍尔德恍若未觉地叙述着,只能看见嘴里的白雾有规律地呼出,为行走增添更大的困难。
…………
传说大地上还没有人类的时候,有两个神明降落在这个星球的大海中。
两兄弟沉浮了十个昼夜之后苏醒,才从海中游出,走到了一片草原背靠背坐下,一起对着蛮荒的大地皱起了眉。
哥哥阿特拉斯说,这里并不适合我们生活,还是离开这里吧。
但疲惫的弟弟阿斯特拉说,这里只是暂时不适合居住,但我可以将这变成我们的家园。
说完,弟弟阿斯特拉施展了神力,将地表的毒气和毒汁深埋在地下,将邪恶的生物驱赶到了暗无天日的洞穴中。
哥哥阿特拉斯深受鼓舞,也会挥舞着双臂,将星球周边混乱的星体重新调整排序,让海洋和大汽变得平稳规律。
弟弟阿斯特拉说,这还不够,我想让生灵重现在地面上。
于是兄弟两人一同抖动起了身体,无数的寄生虫掉落成为动物,皮屑掉落成为植物,一同化为了大地上栖息的种群。
人类也是其中一员,作为吸取过神明血液的跳蚤,他们成为了当之无愧的神血后裔,掌管着大地。
哥哥阿特拉斯说,我也要给这儿一份礼物,比如智慧、富饶和勇气。
但弟弟阿特拉斯却沉默不语。
当哥哥阿特拉斯转头时,才发现疲惫的弟弟保持抬头看着天空的姿势,已经化成了一座山峦并陷入沉睡。
于是哥哥将礼物藏在了星辰的背后,背靠着弟弟也睡着了,他准备在下一次苏醒的时候再继续这段对话,将礼物送给地上的人类。
…………
“这个故事是不是很有趣?”
贝特霍尔德断断续续地讲完了这个神话。他又一次喘着粗气地放缓了脚步,因海拔而越加稀缺的氧气严重阻碍了他的登山,但是他不能停下,因为一旦停下脚步,他就没有上次的好运气能再次站起来了。
我从这个神话中听出了很多东西,但是想了半天,忽然猜到贝特霍尔德肯定也想到了,所以只字不提。
“确实是很有趣的故事。”我回答道。
他咧嘴笑着,“我小时候就喜欢在睡前,听完故事后问我的父母,哥哥阿特拉斯什么时候会醒过来,什么时候能把礼物送给我们?是不是到那时候我们就不需要天天饿肚子了?但父亲就会打发我去睡觉,然后翻身出门打猎,在第二天清晨沾着露水回来,还带来了糊口的猎物。”
他的表情慢慢地变得有些凝重,“但是有一天,我和母亲等了一整夜都没等到他回来。后来族人告诉我,父亲打猎也遇上了其他势力的武装,没能逃脱。至于是被打死、被俘虏还是被卖到城镇当奴隶,就谁都说不清楚了……”
“……节哀。”
我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不管这个故事是不是真的,但我很能理解一个父亲对以家庭的意义。
贝特霍尔德努力往前走了两步,“让你见笑了,老头子就是容易啰哩啰嗦……如果你愿意听,我还可以再说两句。”
“父亲不见后,我们的日子过得很苦……饿肚子成了常事,挨打挨骂也没办法避免……呼呼……直到那个男人忽然出现,笑着告诉我这个神话有另一个版本,如果成为他的学生就谁给我听……”
贝特霍尔德喘着粗气登上了一块大石头,“他告诉我这个礼物一直都在,只是我们现在还拿不到。我问他,那为什么哥哥阿特拉斯不给我们?”
“他说,阿特拉斯的东西就在那里啊……”
只见贝特霍尔德站立在雪峰之上,抬头望着湛蓝天空,忽然从脖子上解下一个吊坠,猛然捏碎。碎片混合着血液从他的手掌上滴落,慢慢地渗进洁白的雪地里,留下一道狰狞的腥红痕迹……
【这是早期版本的生物解码器,可以重新编译权限因子。】
“贝特霍尔德!你要做什么!”
我猛然就发现了他的异状,立刻用最大的音量在雪原上喊着——这是我所能用的最后手段了,没想到又被这个老混蛋用几句话牵着鼻子走了。
杜比数码环绕声向着四面八方扩散,巨大的雪崩从高原奔腾而下,隆隆欲裂的震荡中转瞬即至,眼看就要吞没贝特霍尔德的位置。
“那个男人当初没做到的,今天就要做到了……这个世界需要的不是神奇的粮食、强大的武器、繁荣的人口……而是触摸蓝天的机会啊……”
说话声断断续续,而那一瞬间贝特霍尔德脚下的土地坍塌,瞬间就吞没了他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