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经理心跳忽然加速,脑力百倍运转,没忘向俞经理欠身,报以歉意一笑。
等俞经理出去,淮安关上门,问:你觉得这里怎么样?
隋然负责的区域不在金融中心,而在海城东区南边的科技谷,不过金融中心这附近她也常来,想了想,再结合刚才看到的内部反馈现场发挥:
这家总体上挺好,就是退押金比较慢,还有几项介绍书上没有标注的额外收费,另外
隋然走到窗边,指楼下的十字路口。
金融中心路况复杂,有立交桥、隧道、地铁、双向八车道主干道,环球楼下的十字路口基本上占全。
隋然慢慢地说:地图上看,环球中心离地铁站近,周边有两条主干道交汇,交通应该是很方便的。但是,它临近隧道入口,高峰时段堵车很严重,可能要在地下车库排队20分钟。
淮安很认真地听她讲。
是看似直视你双眼,实际上目光停留在眉心位置,不会有特别强的压迫性,但你会感觉到她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你这里。
隋然又紧张了,她举起手后往指,跟着向后看,竭力自然地错开淮安的视线。
其实如果选择区域在这附近,您可以考虑隔壁寰宇中心。寰宇有分流道路,有直通地铁的地下通道,不用过马路,交通更方便。
隋然也犹豫有没有必要直接毙了环球中心,毕竟是淮安自己选的。
后来转念一想,以她对淮安的了解,肯定要提前把弊端列明,比之后淮安条条框框圈出来让她无地自容的好。
淮安打开门:好。你联系一下,我们去寰宇。
隋然松了口气,离开前特意问俞经理:NWork在寰宇有没有场地?
像NWork这类高端定位的商务中心,应该不会放过新落成的另一座城市地标性建筑。
俞经理挺高兴的,有啊,我带你们去。
乘电梯,隋然站在两人身后,没来由地想:她的淮安PTSD果然没痊愈。
淮安曾经把她以前的同事弄哭过。
只用了一封邮件。
说弄而不是骂,因为那封邮件后来转给隋然,她仔仔细细看一遍,措辞尽管严厉,但正文没有诸如他们常遇到的你怎么连这种事都搞不定、你不行、我投诉你之类涉及人身攻击和威胁工作的话。
只不过淮安邮件反馈回来的文档比原文档多了一百多条批注她把同事所有含糊其辞的地方划出来,以及把问题标红加粗,一眼看过去,满屏幕杀气。
同事是个稍内向的小男生,文文弱弱。那个下午他边看邮件,边用软哝哝的闽南腔哭:她好龟毛哦
没看完,小男生就趴在桌子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没几天小男生就辞职回闽南老家继承茶庄了。
有闽南同事的前车之鉴,后期很多电话和邮件最终都转到隋然这里,因为只有她能搞定把人龟毛到崩溃辞职的NIP对接人。
结果就是隋然只要听到淮安抛出你觉得的句式,第一反应是把能想到的问题通通过一遍。
这还只是PTSD症状里较轻的一种。
跟俞经理一道看完NWork,隋然又联系了三家商务中心,逐渐找回以前的节奏,不需要淮安开口,把她的各项需求报给销售经理,记下各家存在差异的部分。
第三家看到一半,淮安说:到时间了。
隋然还在脑子里列表格,没反应过来:什么?
淮安惜字如金:晚餐。
淮安定的餐厅在江边,三面落地玻璃窗,两面是江景,一面对着市中心。
高楼林立,寰宇、环球和明珠电视塔仍是璀璨夺目的城市标志。
淮安没给隋然看菜单,隋然在心里道了好几遍谢谢。
冲餐厅的地段、景色以及装潢,她怕自己看了菜单连一口柠檬水都舍不得喝。
点完单,淮安直截了当:商务中心用来做前期筹备,主要是后面。
看商务中心的时候,隋然以为淮安只是短期办公,没想过她是准备在海城开设新公司,而且规模不小。
人跟人的差距就是这样,在天上的越飞越高阔,在地上的越滚越卑微。
淮安跟她差不多年纪,一个已经能在华东第一高楼占有一席之地,一个还在巷弄里间摸爬滚打。
淮安简单说明需求,顿了顿,其他细节可以在确定合作以后详说,在此之前,我需要你给我未来三至六个月的时间表,这期间你需要完全配合我。
隋然放在桌面下的右手握紧了。
老实说,三到六个月跟一个客户不算长,尤其是从选址部分开始的一条龙。
依照淮安的需求和预算,倘若最后顺利成交,这一个单子的业绩足够一年考核标准,运气好的话,拿季度销冠也不在话下。
前提是最后顺利成交。
有问题吗?淮安举起玻璃杯,啜了口柠檬水,视线不曾离开过隋然。
隋然双手抱起玻璃杯喝水,看自己不停提示你有一条新消息的手机屏幕。
换到四年前,隋然肯定一口答应。
那时她把客户当初恋毫不夸张,在不在业务范围内的都能替客户考虑到,不仅想,还力所能及地去做。不管最后成或不成,起码中间付出的努力对得起自己。
现在不行。
她的处境太尴尬。
既需要业绩顺利度过试用期转正,也需要业绩提成她了解淮安的行事风格,她所谓的完全配合,等同7*24小时完全听她差遣。
还有,这么大一笔单子,客观变数太多公司内部的,同行的,甚至有可能到最后关头客户变卦,不做了
隋然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承担得起空窗期经济、精神两方面的压力。
淮安若似无意地点了点桌面。
隋然抬头,迎上她目光,艰难地说:时间表很难,您知道,实际工作中会有很多预料不到的突发状况,我只能保证尽力配合您。
说到最后一句,重重点了一下头。
淮安手肘支在桌面,还半举着玻璃杯,姿态看似很随意。
但她无疑属于气场强大的类型,看人能看到心里。
对视不到十秒,隋然认输,一口气喝光了杯里的水,起身离座:我去下洗手间。
她带着手机。
不停给她发信息的是NWork的俞经理。
「隋经理,实在抱歉哈,今天不了解情况,说你是新人。」
「主要你到的时候你那客户已经等了一个小时了,我以为是等同事呢[憨笑]」
「那客户真的很信任你啊,带了一下午连姓什么都不告诉我们。」
「隋经理在忙吗?」
「我们NWork这边帮我推推哦,环球和寰宇都行~我们佣金结得很快的,成交都有个人奖励[眨眼]」
隋然木然看着自己倒映在屏幕中的皱紧的眉心。
淮安的雷厉风行是不是还可以解释为想一出是一出?
回座位时,菜上齐了。
淮安等她落座,示意服务生分羹。
蟹黄豆腐羹。
你考虑一下。服务生离开,淮安慢悠悠地开口,商务中心是过渡,今天我们看过的四家,你选择一家你认为合适的,我们周一就可以去签约。
当啷
瓷质调羹碰到碗底。
隋然垂下目光,看着碗里被捣碎的蟹黄豆腐,预感自己的淮安PTSD好不了了。
第4章 收到[辛苦]
周一,兵荒马乱。
本季度第一个月的最后一个工作周,海东大区分部惯例开月末动员大会。
区域总经理齐放唱白脸,总结本月前三周取得的成绩和目标进度,区副总李霄唱黑脸,批评整天坐着不动的老油条。
大区会议开到一半,隋然接到淮安电话。
周六那次晚餐,淮安丢下来的馅饼她没着急接。
这位说得轻巧:你觉得哪个合适选哪个,周一直接签约。
可隋然不是淮安公司员工,没有直接责任归属,但有直接利益联系,她慎重而委婉说周六周日商务中心人不多,有些细节看不出来,得周一再做调研才行。
她号着淮安的脉,淮安无可无不可,末了说有结果联系,调研结果可以发邮箱也可以直接微信。
这通电话是问隋然今天调研什么时候给出结果。
隋然回答:尽快。
大会议室泱泱三十号人,隋然打完电话进来自觉选了靠角落的位置。
这视野正好,余光就能看到海城地标三件套瓶子钻子开瓶器。
好过头了,四季酒店也在视线范围。
隋然移开视线,手机从左手换到右手,手指捏着一角打转。
微博上时不时会有些类似给你一百万,减十年寿命之类的选择题。
隋然从来略过不看。
在海城,一百万交完税够什么啊,买房的一套首付都不够。买车好了,买完还要花十万拍车牌,再上个保险加上日常保养油耗,一百万左手拿起来,右手洒出去。
隋然不做天降一百万的美梦。
但不代表不会动心。
一线做业务的不兴闷头憋大招那套,半年不开张,开张吃半年只是嘴皮子动动。
三个月不开单,从小组长到部门经理到区域经理,再到公司邮件红字警告,没人挨得住,能挨得住不至于三个月开不了一单做业务脸皮儿必须得厚。
而且顾问跟顾问也攀比说小话的:
哎那谁的客户跟那么久了,要能成早成了,吊着他呢。
那谁谁头一次带看,当场逼定,一枪头老来噻了。
那谁哦,整天给他客户送这个送那个,转头他客户离职了,换个对接人单子也不找他做了。
人心是肉长的,流言就是热锅里的油,煎一分缩一分,最后要么煎出一颗油盐不进的黑心,要么渣都不剩。
太考验心理素质。
这行特别需要心理素质。
隋然知道自己属于心理素质比较差的那种,所以她以前信奉用真诚打动客户,能做一百分的,做九十九分都觉得对不起客户和自己。
结果还算好,记住她好的老客户不少,离职后也做了几笔小单子。
不过那都是两三年前的事儿了,四年时间太长,她去总部面试还有人挠着头皮张了半天嘴,到了没能想起来她叫什么。
四五年前NIP的项目,淮安能记得她几分努力?
她这次能为淮安投入几分?
淮安的新公司据说是投资相关,具体哪个方向她没细说,隋然也没听明白,暗搓搓划分到金融领域。
隋然以前的客户大多是IT和前端技术类,金融方面也有接触。实际上,隋然栽了三次大坑的都是金融客户,一次签合同时被截胡,一次是最后关头客户违约了,最后一个是P2P非法募资,法定代表人现在出没出来还不得而知,所以有一定可能性中途爆雷。
她当然不希望也不认为淮安会爆雷这位大神给人感觉九十九道天雷碰到她都得绕开。
但作为居间方,她必须提高警惕。
隋然在备忘录给金融投资加粗,无意识地点选换了黄色,觉得太刺眼,又改成蓝色。
老隋?
然姐?
啊?
隋然回过神,大区会议开完了,在开小组会议。
王玮问:周六带的客户录入系统了吗?
隋然解了锁,举起手时屏幕上显示出CRM的录入界面,在录。
巧了,淮安结束通话前随口提了一句:如果是公司硬性规定,她海城的号码可以给到公司。
她一句准话隋然就没有心理负担,录了联系方式,姓名填:淮安。
散会,隋然直接去寰宇,三家仔仔细细感受了一遍环境和氛围,然后去环球中心的NWork。
四家调查完已经过了饭点,俞经理送她到电梯厅说请她吃饭,摆明希望她做做客户的工作。
隋然客套几句正想怎么婉拒,前主管海澄的电话解救了她。
电梯恰好到,她拿着手机跟俞经理说不好意思,对方没再勉强,挡着电梯门送她进去。
海澄问:然然在哪儿呢?
隋然答:环球。
好我知道了。海澄说,我快出隧道了,午饭还没吃,凑成一顿下午茶,你请我。
隋然对着右手边的镜壁压了下眉,但马上提起唇角,无数倒影跟着苦笑,海总钓我鱼?
外出市调见客户都要登记,还要写进日报和周报,各小组主管不定时查定位包括但不限于发小视频和位置共享,被逮到不在登记位置,按缺勤算。
海澄哈哈笑:钓你一条米米小的小黄鱼?我刚跟老齐打过电话问你来着,一个礼拜都没分到你线索,唯一一条还是你自己录的。全海城四年前建的盘你都熟,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了。来吧。
隋然不好推辞,她回公司请海澄帮忙跟人事部打过招呼,于情于理要请客一餐。
两人约在环球、寰宇附近的国金碰面,入口是大董。
海澄啧一声,半开玩笑:然然还是阔气。
隋然跟着她的视线才注意到大董的招牌,一个箭步跳上扶梯,回头哭穷:海总,我花呗没额度了。
瞅你那点儿出息。海澄跟上来,高她一台阶,手肘搁在她肩膀,跟过去一样,大董营业时间早过了,紧张什么。
隋然摊手:穷,没办法。
行了,一碗拉面总请得起吧。海澄拍她肩,加一份叉烧。
叉烧要十八块呢。隋然为难道,加银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