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琅没好气地点了点他脑门:你也好意思说。
那也是你惯的。
少年依旧嘻嘻哈哈,大大咧咧。
周琅看着他,目光还是软了下来:出去吧,上你的吉他课去。
说完她又叫住安扬:安扬等会过来吃饭吗?来的话提前打电话,让阿姨多加两个菜。
纪安扬穿了件藏青色卫衣,十分单薄,白色耳机挂在颈间,笑着拒绝:不了,等会下课直接回去了,谢谢姐姐。
也行改成寒假出去玩这事,阿响跟你说了吧?
嗯,说过了。
那我准备订酒店了,嗯定四个人的?
嗯,好。
周琅挥了下手:那你们出去吧。
周响抱起吉他就走,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纪安扬背着大吉他,比他走得更慢一些,忽然问:你姐姐是不是叫周琅啊?
是啊,怎么了?
没事随口一问。
他大概听过一两次周夺叫这个名字。
刚才忽然想起,有次他便宜爹的堂妹打电话,也提到这个名字。他没听清楚究竟说的是什么事情,但语气并不好再加上他对这位姑姑的印象很不好,就把这件事记在了心上。
不过那次他没听懂什么他决定再听一听。
门后。
家人都走了,终于也清静了。
周琅回了薛以凝一个电话:以凝,我刚在忙,什么情况,说吧。
纪长宏把我们拿下的项目给了别人,现在我有个业内朋友跟我说,那块地有问题。
这属于决策失误,加上之前一些零碎的证据应该只能让他承担经济责任吧?最多给他一个渎职的处分?
是,所以宋祁的意思是,再看他后续动作,如果他不仅把那块地给了别人,还批了钱过去,哪怕他不进去,也会被停职调查的。
他一向刚愎自用,不奇怪。再等等看吧,他早晚自食恶果。
临近年底,工作堆积如山。
一周总算勉强挤出半天,周琅带着公司的财务,到宁大听财务汇报。
毕竟这段时间,她在宁大这边花了不少钱。
这几天工作太忙,她熬了几天夜,低烧又反反复复。
习惯了也还好,并不影响日常工作。
不过盯着屏幕看久了,头有点晕。
不过公司财务业务能力强,责任心高,再加上乐城在旁边把关,也不用太担心。
结束的时候她回办公室。
纪绣年正拿着一份文件出来,见到她时愣了下:你怎么突然过来了?
结课后她已经很少见到她了。
周琅嗯了声,也不知道是不是烧久了头晕,很用力地眨了眨眼睛,似乎才认出来是她,说话时带着鼻音:哦来听财务报告。
她穿白色大衣,系灰色围巾,衣服的颜色素净,她的脸色也素净。
又发烧了?
不知道,算吧。
那你现在不回去?
师兄说还有份文件要我签字,我等他来了再走。
纪绣年忙着去交一份材料,看了看时间,顿了几秒,还是侧身从她旁边走过。
二十分钟后,她回来,周琅侧躺在临时起意买的躺椅上睡着了。
纪绣年站在门边,平复着有些凌乱的呼吸,静静看了她一会。
终究还是决定走进去。
脚步放得很轻。
纪绣年俯下身,看着正在浅睡的人。
这么多年了她还是这么不会好好照顾自己。
脸色说不上很好,眼下覆着淡淡青黑,明明化了淡妆,也隐约能看到痕迹。
眼睫轻轻颤了几下,纤细浓密,像弯弯的小扇子。
她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周琅的日子。
那时候学生社团活动,深秋的夜晚,她们围在一圈,坐在操场草坪上玩小游戏。
活泼好看的女孩子被点到玩游戏,大大方方地走到圆圈中间,被要求完成任务。
而她坐在旁边,静静地给她鼓掌,没说一句话。
第一印象就是这个女孩很像洋娃娃,皮肤很白,眼睛干净黑亮,穿着裙子得意又招摇,明丽而快乐,一眼就能看出是在丰盈充沛的爱中长大的女孩。
再一次见周琅已经换了样子。
在网球场,绿荫之下,女孩子穿白色短T,浅咖色短裤,弹跳起来的时候露出盈白的腰,马尾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她笑容像夏日清风,干净活泼明亮。
而她是千篇一律的枯燥无味,上学的日子能穿得简单就简单,甚至连裙子都不爱穿。
到了后来她们熟识了,周琅才问她,第一次见面是为什么不说话。
她只红着脸,只说不好意思说话,但不清楚理由。
说什么呢,说你漂亮精致像个洋娃娃嘛。
周琅非要逼问,总算问了出来。后来听说她从小只被要求练琴学画练字,从来没人送她娃娃。那年她刚刚二十岁,周琅说生日算一个,过年算一个,要淘够四十个特别好看的一起送她。
可惜没来不及。
纪绣年抬起手,拿指尖轻轻拢了下她的睫毛,只触到一点就很快收回。
没想到正好被周琅一把扯住衣袖。
她明明被烧得发晕,此刻却陡然清醒了,眼睛很亮:你做什么呢?
纪绣年垂下眼睫:看你是不是发烧。
周琅哦了一声。
所以上次她肯定也趁她睡着,偷偷摸她额头了,她没猜错。
那我发烧了,你要陪我这个病号吗?
不了,纪绣年站起来,衣袖轻松地从这位病号的手中滑出来,我的药箱里有感冒药,你喝冲剂吧。
周琅低下头,盯着没抓住的她的衣角。
关门前,她选择不去看周琅低头的神情:我有事先走了,你记得喝药。我刚看到乐助理在外面等,我帮你跟他说一句。
开车回家的路上轻微堵车。
今天是程清然的祭日。
路上,纪绣年跟纪安扬通过电话,他刚下课,坚持要自己打车过去,不用她去接。
纪绣年回家换了件黑色短款羽绒服,打开平时关着的一间书房的门,打开一个三层高的箱子。
箱子里放了一些很久以前的东西。
第一层是小学和中学阶段的一些旧物,零零碎碎的,还有大哥给她买的头绳。
第二层放着照片,跟亲人的合照,跟朋友的合照。
最后一层是大学毕业证书,毕业照,学士帽,未寄出的信件以及一个旧手机。
鬼使神差地,她把十余年前淘汰的手机拿出来,充了电。
竟然还能开机。
信息箱里是密密麻麻的已发送。
她不经意地点开一条,写着,今天周一,好想你。
像是被按下了某段回忆的开关键。
她偏过头数秒,平复心情后才把手机重新关机,放回原处。
她把那些旧物、照片、未写收件人的信件都放回去,一一放好。
最后把箱子锁上,只拿了一张程清然的照片。
她开车过去。
外面下着小雪,路上倒没存雪,地面湿漉漉的,道路无声地朝着远方延展。
这是小半个月后,她第一次见到纪安扬。
纪绣年把手里的照片递给他。
是他提的要求,问她手上还有没有母亲的旧照片,说他想要。
墓园里沉肃静寂,青松翠柏伫立在道路两旁,无声守护着安眠之地。
纪绣年像是心情不好,眉心微蹙,神色也不好看。
甚至没有心情跟他多说几句,问问他的近况。
她沉默着不说话的时候,纪安扬想起自己刚到她家里住的不自在。
后来纪绣年注意到了,一边给他拉上书包,一边说话。
说了很多,他有印象的很少。
只记得她说,没关系的,我爱的人跟别人结婚了。
所以你不会是我的拖油瓶。我这辈子不打算结婚的。
所以,你尽管自在。
好像行走人间的她就只是个温良内敛的空壳子,整个人都少了几分人气。
后来纪安扬上课学到一句词叫羽化而登仙,他甚至觉得这句话用在她身上也很合适。
那之后因为他身体不好,四处看病,在国内国外辗转,他才觉得她整个人像是被责任和压力硬拽着回到喧嚣人间。
不过这种相处模式一旦定下来,就很难改变,以至于他一点也不知道怎么跟纪绣年沟通。
纪绣年忽然说:到了。
哦我来清理这边的杂草。
按照惯例,纪绣年在墓前放上两束花,一束矢车菊,一束红玫瑰。
都是好友生前最喜欢的花。
纪安扬在清理墓地侧面的杂草。
纪绣年微微闭上眼睛。
总能想起那时候,清然是那么乐观积极的人,躺在病床上也跟她说,去见见你爱的人吧。
那时她已经颓然了两年。
那是她们分开的第四年。
去找周琅吧。
她这么想。
万一呢
万一她离婚了,
万一她过得不好。
然而她看到周琅与她的妻子并行在长街上。
像是刚从某个地方出来,周琅的神情很放松,眼神沉静,似乎在笑。
她也不知道怎么会跟着她们走了一路。
直到见到双方父母,两个家庭,进入一家露天餐厅内,气氛协调,和乐融融。
她过得很好。
那她可以放心了,彻彻底底的。
于是她离开。
就这一眼,
足以把所有的情与爱都斩断。
没什么的,就跟前二十年一样过就好了
可是她发现不是的有的感情那么热烈明丽,却只是一瞬烟花,无声无息间熄灭在寂静夜空。
为此她逼着自己戒断所有回忆和情绪。
搬离原先住的地方,停掉手机号,清空邮箱。
爱也好,恨也好她想,都会在往事的烟波中淡掉吧。
作者有话要说: 时间节点大家能整明白不,两个时间节点~
上章红包已发
打个补丁:十年前的手机现在能用,hin神奇,家里有个手机是我高一用的,现在十多年还能正常开机
这章有些短,出去打球了,跪地.jpg。明天一定更56k,不更我爬!(骂自己QAQ
第46章
从墓园出来, 纪绣年问纪安扬:安扬,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家?
纪安扬:我我再看看。
纪绣年像是终于收拾好情绪,谈起了他的事情:再看看是多久, 是打算回还是不回。安扬,你小时候我就跟你说, 说话要说清楚,不要模棱两可, 也不要拖泥带水。
纪安扬不自在地低下头:马上寒假了,寒假前会回家的, 我上次跟您说过的, 出去旅游的事情您还去吧, 那之前我会回来收行李的。
纪绣年语气平静:这件事我记得, 答应你是因为你第一次提出这样的要求, 我一定不会拒绝。但是出去玩之后呢,你打算一直留在段家?
我再想想。
纪绣年不逼他:你认真想, 过年前想清楚了再跟我说。我会尊重你的想法。
我知道了
少年抿着唇, 再度陷入沉默,盯着远处阴沉的天空发呆。
站在路边,纪绣年拉开车门:我送你,上车。
纪安扬却不答应,非要说自己坐公交:时间不早了, 送了我再回去就太晚了, 天黑开车也不安全。
他犟起来的时候很执着, 不管纪绣年说什么都不肯上车, 在路边僵持的时间久了,后面的车按喇叭,示意他们挡道了。
纪绣年不轻不重地拍了下安扬肩膀, 眼神里难得有了责怪:我们把别人的路堵了。
少年转头去跟人道歉,一声抱歉还没说出口,车窗一降,没想到还是熟人,他愣了下,笑着打招呼:周叔叔?
周夺来祭奠一个老朋友,当年要不是他拦着他,他怕是在濒临破产之际做出冲动的事了可惜这位老伙计身体不好,前两年已经肝癌去世了。
安扬?
不好意思周叔叔,我们挡了您吧,马上就开走。
周夺打开车门下车:没事,你这是跟家人一起
话说到一半陡然停住。
他的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纪绣年身上,皱着眉头思索片刻,认出了她。
他见过纪绣年不止一次,不过那都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
不得不承认这是个十分赏心悦目的孩子,像夏日清秀栀子,亭亭而立,清秀大方。
上次临时瞥过一眼,他还没看清她的相貌。
现在,他能清楚感知到时光在她身上的痕迹,依旧是内敛沉静的,只是当年见人羞赧,现在却多了几分静潭般的恬淡豁达。
纪绣年也恍惚一下终于透过时光的迷雾,哪怕这人鬓发霜白,也认出了他。
她嘴唇动了一下,还没说话,见到周夺阴沉的脸,陡然冷静下来。
安扬还在呢。
再多的事情,尤其是当年那些旧事,没必要当着孩子的面来谈。
周夺似也有这个意思,当着安扬的面一分一毫都没显,问了他几句话,才对他一点头:好了,你先走吧,我还有事要忙。
纪安扬跟他道别后回来:正好遇上我同学的父亲,我跟人家道歉了。
嗯,你还是想自己坐公交?
是,我坐公交方便。
少年有些讶异她怎么突然就改变主意了,正好看见公交车停靠站台,来不及再多说:那我先走了,您开车回去路上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