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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27)
    然而还未落笔,贺顾却听长公主在他身后道:放松些,身体不要这么紧张。

    贺顾咽了口唾沫,连忙应是。

    肩胛、手臂果然放松了许多。

    长公主这才握着他的手,在纸上开始落笔。

    长公主写字果然比他强太多了,有她带着,贺顾笔下的字都仿佛换了个模样,橫平竖直、撇有骨、捺有锋,便是点都点的干脆利落,十分好看。

    贺顾的心砰砰乱跳,他能听到长公主在他身后浅浅的、均匀的呼吸声

    她显然正精心带着贺顾运笔,呼吸平稳,不像早已经心猿意马的贺小侯爷这般。

    一字写完,长公主便松开了贺顾的手,重新走回了贺顾身畔,问道:如何?有些感觉了吗。

    贺顾:

    可太有感觉了!

    只是就一个字,也太不够了,贺顾还想这么来一回

    不!不止一回,便是十回、百回,他也乐意得很呢!

    贺小侯爷那少有的机灵劲儿,瞬间冒出来了,当即蹙眉,做十分困扰状,道:有些感觉了,但还不甚明晰。

    裴昭珩听他说明白了一点,便眉头一松,温声道:无妨,我再带你写一次,便是了。

    但很快裴昭珩就感觉到不对劲了

    已经带着贺顾写了第二十七遍,贺小侯爷却仍是蹙眉道:仿佛还差一点。

    裴昭珩:

    兰疏:

    兰宵:

    第32章

    贺顾话一出口,就发现那边长公主和兰疏兰宵三人,望着他的神情,都变得有些微妙,心中不免一突。

    这字儿,已写了整整二十七遍,他若是还摸不到门道,的确有些可疑。

    眼下,显然是已经糊弄不过去了,贺顾只得干咳一声,赶忙道:呃也不是全无领悟,要不我我回头自己再练练,练个十天半个月,应当也能写个八九不离十了。

    贺顾生的剑眉星目,相貌堂堂,便是此刻,他分明是在睁眼说瞎话,竟然也能显得无比诚恳。

    裴昭珩见了他这副神色,方才心中升起的那一点疑惑,便又随之消散了。

    只心道,人各有擅专之处,子环长的是弓马武艺,于诗书文墨一道,便是悟性稍差了一点,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且子环少年心性,磊落坦荡,定然不会欺他。

    他说学会了,那便应当是真的学会了。

    裴昭珩本就觉得,是他害了贺顾前程,眼下贺顾不过是想学写几个字罢了,虽然的确有些天分不足,懂得稍慢了些,若每个字都要带他写二十来遍,也的确有些麻烦。

    但再仔细一想,和他害的贺顾丢了前程这事一相比,眼下他也不过是受这一丁点的麻烦,又算的了什么?

    只要驸马愿意学,他便耐着性子,好生教他就是了。

    想及此处,便颔首道:你既懂了,自然最好,回去以后,也要勤加练习。习字一事,最忌惰怠,今日恐怕是临不完这一整本《对江序》了,我便带着你,把头二十个字写一遍吧。

    若你还想学,以后每日朝食过了,可来找我,咱们再把这帖子,好好临过一遍。

    贺顾闻言,立刻愣住,半晌才回过神来,简直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听错了。

    天呐

    天上掉下个老大馅饼,正中饿死鬼的脑门,大概也不过是这种感觉了吧!

    他的瑜儿姐姐,果然是这天下最温柔、最体贴、最有耐性、又最善解人意的女子了,辛苦了这半天,不仅不恼他,也不嫌弃他笨,竟还打算教他写完这一整本的《对江序》!

    《对江序》可足足有三百八十多个字呢,一日二十个,那岂不是能写他个十几二十日了么?

    这是不是也就意味着,往后大半个月,他每天,都能和瑜儿姐姐贴贴了?

    贺小侯爷简直差点没当场笑出声来,还好终归是顾忌着,此刻站在长公主面前,多少有些包袱,十分努力的憋住了,这才不至于失态,叫她看出端倪。

    贺顾只故作认真,面色深沉,连连应是道:我知道了,定然好生练习,只是辛苦瑜儿姐姐,要日日教我。

    长公主今日不知为何又带回了面纱,听他这么说,那一向凛冽淡漠的眸光,竟显得柔和了三分。

    长公主道:无妨,这有何辛苦?你虽往后,不可再入朝为官,但如今你年纪尚轻,愿意习字是件好事,小可陶冶情操,大可磨砺心志,便是不考科举,也能从中受益无穷。

    贺顾自然连连点头,一叠声的附和,就差高呼姐姐英明了。

    他心中美滋滋琢磨,瑜儿姐姐这般处处替他考虑,想来,就算她还不曾钟情于自己,但心中定然也是不讨厌他的。

    只要他能把握住机会,循序渐进,叫她看到自己的好处

    牵个手什么的还会远吗?

    牵了手亲一下还会远吗?

    亲完了圆房又还会远吗?

    若是能圆房三年抱俩,不也就近在咫尺了!

    贺小侯爷顿时感觉,前路忽然一片光明了起来!

    越想越高兴,看着长公主的一双眼睛,也愈发明亮。

    贺顾相貌虽然棱角分明、英气朗朗,不带一丝女气,但此刻他毕竟也还是个十六岁的少年人,面颊上有些地方,仍然带着点没完全消去的婴儿肥,那是种少年人独有的圆钝感,显得稚气犹存,此刻他双眸亮如点漆,又好似漆黑夜色里,独明的两点熠熠星辰。

    无怪京中的官家小姐们,一个两个都惦记着他,打着做未来长阳侯夫人的主意,谁被这样一双眼睛,全心全意、一瞬不错的注视着,心中能够毫无触动呢?

    裴昭珩虽是男子,竟也未能免俗。

    他心中微微漏跳了一拍,目光像是被烫着了一般,迅速的从贺顾脸上挪开了,只低声道:继续写吧。

    贺顾连忙点头,又执起笔开始临那《对江序》,这次他得了瑜儿姐姐承诺,会亲力亲为的教他写这帖子,便又更加认真了几分。

    虽然装傻,让瑜儿姐姐揽着他写字,写他个天荒地老,的确是件美事,但他刚才一想,也不能表现的太傻了,毕竟瑜儿姐姐何等才情?

    若是她发现夫君过于蠢钝,又岂能不嫌弃他呢?

    六月底的天气十分燥热,公主府的书房里却很凉爽,书案前,裴贺二人,竟真的这么临了整整一上午的帖子。

    等到好好写完二十个字,已近晌午,贺顾写的认真,竟也是头次没觉得习字枯燥无聊,甚至还想再写一会。

    长公主却不让他写了,还语重心长的跟他说,做什么都得适度,贪多嚼不烂,今日已经很用功,不必再写,写得多了反而不好,贺顾也只得悻悻的让下人收了笔墨。

    正好厨房的人跑来说午膳已经备好,二人便往膳厅去吃午饭了。

    也许是因为昨晚同榻而眠,今日又凑得那般近,写了一上午的字,贺顾隐约觉得,长公主待他似乎与之前,稍微有些不同,虽然他也说不出具体是哪里不一样。

    但二人相处,也的确比未成亲,在宗学堂时那样的同窗之谊,要亲厚了许多。

    果不其然,午膳时,长公主竟然主动开口和贺顾说话,问他:既然你家中父母弟妹,未曾迁居公主府,要不要挑个日子,我陪你回一趟侯府,见过老侯爷和侯夫人?

    裴昭珩这话,其实问的颇有深意。

    他此前便得了消息,贺顾的生母,前位长阳侯夫人似乎早早逝世,后头这个侯夫人,乃是抬妾为妻的继室,当初便是这个继室将贺顾的生辰八字和画像递到了母后宫中。

    陈皇后性子单纯,收到了这么一个好儿郎的画像,也只顾着相看适不适合自己女儿,不曾想太多。

    但裴昭珩毕竟以公主身份,留居庆裕宫多年,这后宫中,妇人之间的阴私手段,他可比寻常男子要了解的多,这些年来皇后总是不理事,若是没有他一直看顾,芷阳宫也不能这般始终风平浪静、安然无恙。

    是以他一听说这个继室不是贺顾生母,便立刻猜出了当初贺顾的生辰八字被递进宫中,大概是怎么回事。

    且后来派人私底下去查回来,也果然叫他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裴昭珩便将这事告诉了皇后,皇后果然也很不悦。

    陈皇后虽然想替女儿挑个好夫婿,但这并不意味着,她乐意让旁人利用她的爱女之心,行一些苟且龌龊、不足为外人道的丑事。

    这才有了上禀帝王,长阳侯府留居旧邸,不必再迁之事。

    若只是如此,也便罢了,前些日子,裴昭珩竟然得了个消息,长阳侯府有个管事被送到了汴京府,告了他个侵吞侯爷元配夫人嫁资之罪。

    长阳候父子今年三月以前,都一直戍守承河郡,不曾在京城里,京中侯府管事的自然只有贺顾那个继母,这么一个小小管事,哪里来的胆子干这种事?

    若说他没得了府中主家夫人授意,只有傻子才信。

    如今这管事已经被送了官,却未曾听闻长阳侯夫人一点消息,想必是贺顾的父亲长阳候有意袒护,这才给按了下去,没有将她送官。

    裴昭珩只要一细想,就大概能猜的出来,当初这位继夫人掌家之时,贺顾还是一个小娃娃,定然是没什么反抗之力的,也不知那继夫人侵吞他娘的陪嫁,如今可否还给了他兄妹二人,又还了几分?

    裴昭珩既然已经在心中将贺顾视若亲弟,便不会看着旁人欺负他,这事,他已是暗自打定了主意,一定要管。

    他猜都能猜到,贺顾这般磊落心性,定然不屑于和后宅妇人相争,但越是这样,有的人却越要蹬鼻子上脸。

    不然老话怎么说,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呢?

    裴昭珩此刻身份毕竟还是贺顾新婚妻子,也不好直接表明,他已将贺顾家底查了个底朝天,是故才会这么委婉、拐弯抹角的问他要不要回去一趟。

    这么一来,便能给贺顾个机会,将他家里的事主动告知与他,他要伸手管,也好师出有名,若是贺顾能主动向他求助,那自然更是再好不过的了。

    果然,贺顾闻言,脸上笑意瞬间淡了三分,他伸着筷子扒拉了一下碗里的饭,半天才低声道:不用了,见他们干什么。

    裴昭珩道:毕竟是你父母,你我成婚,若是连门也不回一趟,虽然无人敢议论我,你却免不得要被指点,说你不孝。

    果不其然,贺小侯爷一听这话,瞬间炸了,道:说便说罢!我就是忤逆不孝,又怎么了?我又不入朝为官,也不怕言官弹劾,他们再指指点点,我难道还怕了不成?况且理亏的也不是我贺顾。

    贺小侯爷气呼呼的说完,然而话一出口没多久,他又立刻后悔了。

    此刻他面前坐着的,毕竟是瑜儿姐姐,他家里那些糟心事,自己烦心难道还不够么?

    作甚还要告诉她,让她也跟着自己平白受一顿恶心呢?

    便又急急低声道:我家里的事,姐姐就别过问了,我亲娘早就去了,我爹他他不是什么好玩意儿,犯不着给他好脸色,咱们以后,只逢年过节往侯府送点礼,点个卯,也便罢了,姐姐不必特意去拜他,回头还叫他得意。

    裴昭珩微微蹙眉。

    看来贺顾不仅是被他那个继母欺负,似乎和亲爹贺老侯爷,也龃龉颇深。

    贺顾既然不要他管,他也不好再继续追问下去,但若要裴昭珩真的不管,任由他母亲嫁资被恶妇侵占,也绝不可能。

    此事还得下去派人查查,再从长计议。

    正想及此处,却听贺顾忽然道:姐姐,我有一件事想问你。

    裴昭珩愣了愣,道:什么事?

    贺顾放下碗筷,看着桌子那边的长公主。

    长公主便是用饭时,面纱也不曾彻底取下,只是微微拉下去,堆在颈间。

    贺顾本来今日见她还带着面纱,心中还有些奇怪,此刻见她如此,便心想,看来姐姐是实在生性內向,带惯了这面纱,并不是不愿意嫁给他,才在婚后还故意做闺阁女儿打扮。

    也不再因此介怀。

    只认真的跟她提起正事儿,道:不知,姐姐的亲弟弟,金陵的那位三皇子,得的是什么病?

    这下,无论是裴昭珩,还是侍立在侧的兰疏,简直都以为自己听错了,心中皆是起疑,难道他们不慎之间,竟露馅了,驸马这是察觉到什么了么?

    贺顾却继续认真道:我听闻三殿下自小畏寒,有喘咳之症,朝中御医,皆是束手无策,这才送去金陵养病,是不是这样?

    长公主道:的确如此,你问这个干什么?

    贺顾道:喘咳之症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我家中舅舅亦有咳症,多年来深受其苦,所以我前些日子,寻来一位名医,想替舅舅诊治,便想着,若是她能医的好舅舅,三殿下如果也是咳症,说不得,她也能治好三殿下的病呢?不知姐姐近些日子,可否同三殿下通过书信,知道三殿下身体近况么?

    长公主沉默了一会,却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三弟的病,已是顽疾,不是那么容易治好的,你找的大夫,还是好生替你舅舅相看吧,不必再为了他舟车劳顿前去金陵了。

    贺顾怔了怔,心道,三殿下毕竟也是瑜儿姐姐的亲弟弟,怎么看她反应,听到有个好大夫,却也没有一丁点为了弟弟高兴的意思,还要将其推之门外呢?

    难道是不相信,颜姑娘能治好三殿下的病么?

    他解释道:这位大夫,妙手回春,很有本事的,若是她出马,什么顽疾痼疾,都不在话下的,姐姐相信我,到时候三殿下的病好了,不就可以回到汴京来,和姐姐、还有皇后娘娘团聚了么

    长公主却忽然面色一沉,把筷子往桌上一放,发出啪一声脆响,面沉如霜道:我说了不必,就是不必,三弟的病,不是普通咳症,没那么简单能治好,驸马不必再异想天开,打这个主意了。

    她语罢,站起身来转身就走,兰疏也只得跟上。

    只留下一个呆愣愣,摸不着头脑,看着她离去背影半张着嘴,一脸茫然的贺小侯爷。

    兰疏跟着裴昭珩离开了膳厅,主仆二人,连带着跟在后面的一众婢仆,足足走了半炷香功夫,裴昭珩才在公主府后花园里的荷花池前,停下了步子。

    兰疏见状,回头对后面的丫鬟们道:你们先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