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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节
    其实谢蓁怕的从来不是这件事。

    六皇子府的马车离开后,高洵才从将军府门后出来,他在门边站了片刻,最终从马厩牵出一匹马,翻身而上,追了上去。

    ☆、托付

    第七十二章

    回到六皇子府已是一炷香后,车夫赶得急,硬生生缩短了一半时间。

    下马车后,管事领着严裕和谢蓁匆匆往长青阁去,“殿下和娘娘随老奴来。”

    他们走入院子不久,便有一人骑马紧随而至,堪堪停在府门口。

    高洵下马,随手拦住一个下人问道:“我与六皇子是旧识,路上偶然遇见,尚未说两句话他便匆匆走了,敢问府上是否出了何事?”

    下人是看守大门的阍者,两手揣进袖子里,把他上下打量一遍,见他不像说谎才道:“确实出事了。”

    府上平白无故住进来一对母女,六皇子并没有隐瞒她俩的身份,下人都知道她们是六皇子流落民间时的姨母和表妹。只不过大伙儿都不怎么待见她们就是了,来府上蹭吃蹭喝不说,还对他们颐指气使,吆来喝去。

    服侍人虽说是他们下人的本分,但那表姑娘委实太不客气了一些,俨然把自己当成了六皇子府的主子。

    要知道这六皇子府的主子,只有六皇子和皇子妃两人。

    下人们都暗暗议论她,猜测她跟李氏究竟打的什么主意,要在这府上住多久?要真打算常住,皇子妃忍受得了么?

    高洵猜得不错,牵着马来到跟前,“出了何事?”

    下人瞅一眼院内,用手虚掩着嘴,小声地说:“前阵子府里来了一对母女,据说是殿下的以前的姨母和表妹。如今那位姑奶奶恐怕不行了,管事这才把殿下请回来商量后事的。”

    姨母?表妹?

    难道是他以为的那样?

    高洵蹙起眉头,故意问道:“殿下的生母是惠妃,惠妃是白尚书之女,我怎么没听过白尚书还有别的女儿……”

    下人露出一个“你有所不知”的眼神,大抵是在心里憋得久了,随便逮着一个人便能说上好久,“殿下曾流落民间一段时间,这对母女就是那时候的亲戚……这不看咱们殿下身份尊贵了,眼巴巴地上门来认亲么。”

    说罢露出一个轻蔑的表情,“要我说,她们可真好意思……殿下同她们非亲非故,救了她们一命已是慈悲……”

    那边下人还在喋喋不休,高洵却已陷入恍惚。

    下人口中的这对母女,十有八九是李氏和欧阳仪。他对这两人有些印象,盖因欧阳仪飞扬跋扈的性子让人印象深刻,彼时她住在李府,分明是寄人篱下,却一点不知收敛,闹得李裕对她厌烦得很。

    没想到时隔多年,还是一点变化都没有。

    高洵颔首,深深看了门内一眼,“你方才说,李氏快不行了?”

    下人嘴快,一会儿的工夫全抖搂了出去,“可不么,大清早在院里摔了一跤,正好摔在井沿上,这会已经快不行了。”

    高洵了解前因后果,朝下人抱了抱拳:“多谢小哥解惑。”

    说罢牵着马便往一边走,下人把他拉住,不放心地叮嘱:“你可千万别说出去……”

    他笑笑,“自然。”

    然而转过身,笑意立即收了回去。他牵马离去,一步步走得极其缓慢。

    *

    刚走近长青阁,便听见里头传来哭声。

    哭声悲恸,几近声嘶力竭,听的人心头一震。

    严裕和谢蓁走入院内,院子里站了两个丫鬟,颇有些手足无措,见到二人回来,如同见到主心骨一般迎了上来。

    留兰急急道:“殿下,娘娘,姑奶奶要不行了!”

    严裕一面往屋里走一面问道:“请大夫看了么?”

    留兰点头不迭,“请了,大夫说是病入膏肓,回天乏术了。”

    刚一入屋,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还伴随着一些不太好闻的味道,呛得两人皱紧了眉头。

    留兰面色如常地解释:“姑奶奶这两日下不了床,吃喝都是在床上解决的……”

    自从严裕和谢蓁回定国公府后,李氏的病情就越来越严重,肚子整夜整夜地疼,有时甚至会呕出一口血来。大夫看后,全都束手无策,纷纷摇头。

    她被病痛折磨了两天,今日一早醒来觉得神清目明,精神也足,便亲自到井边打水洗脸,未料想脚步不稳,一脚踩空,头重重地撞上了井边的石头上,再也没能起来。欧阳仪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哭了整整一天,嗓子都哭哑了。原本只剩下低低的呜咽声,听到丫鬟说六皇子和皇子妃来了,哭声又渐渐大起来。

    房间时间昏暗,欧阳仪守在李氏床头,抱着她不住地叫阿娘,“你别离开我……阿娘……”

    床上李氏瘦骨嶙峋,短短几天没想到只剩下一把骨头,模样吓人。她半睁着眼睛,还剩下一口气儿,似是察觉到有人进来,慢吞吞地转了转眼珠子朝严裕看去。

    谢蓁甫一进来被李氏的模样吓了一跳,她从未见过将死之人,停在几步之外,不敢靠近。

    严裕上前,唤了一声,“姨母。”

    语毕微顿,想再说点什么,然而想了想,实在没有什么好说的。

    欧阳仪听到声音转头,脸上挂满泪痕,哭得一双眼睛肿如核桃,“表哥……”这一声凄怆悲苦,哀婉久绝。

    她又说:“阿娘……阿娘快不行了……”

    严裕面无表情地看向李氏。

    李氏奄奄一息,居然还知道是他,张口叫了声“裕儿”。

    他敛眸,“我让人去请大夫。”

    说罢真唤了香兰过来,正要开口,便听李氏摇头道:“没用的……我的身子我自己清楚,怕是活到头了,不必给你添麻烦了……”

    他偏头,面对生离死别,即便是从来不亲的亲人,居然也有一点点动摇。

    李氏向来懦弱,这一辈子都活在夫家的阴影下,卑微惯了,无论跟谁说话都习惯低声下气。正是她这样的人,偏偏生了一个欧阳仪这样飞扬跋扈的闺女,以她的性子是绝对管不住欧阳仪的,也只能采取放任态度。然而越放任,欧阳仪便越无人管教,她将要死时,才醒悟自己似乎做错了什么。

    留下闺女一人在世,她不放心。

    李氏伸手,艰难地抓住严裕的袖子,气息微弱道:“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阿仪……”

    她每说一句话便要喘几次,一句话说得极其缓慢:“若我死后,你能否替我照顾她一阵,让她留在府里……你若是不嫌弃,让她做妾也好……我……我就……”

    严裕身子一僵,拧眉看她。

    她睁大眼睛,想必到了穷途末路,“裕儿,能不能……”

    严裕薄唇紧抿,没有说话。

    李氏流泪,“姨母求你……”

    可惜他始终不松口。

    下一瞬,李氏睁着眼没了气息,手里还紧紧抓着他的袖子。

    “阿娘!”

    欧阳仪扑上去,失声痛哭。

    丫鬟递来剪子,严裕剪掉半截袖子,转头一看,屋里早已不见谢蓁的身影。

    他神情一乱,正要出去,却被欧阳仪叫住:“表哥,阿娘死了……她死了,我怎么办……”

    严裕想起李氏临终前的嘱托,心中一烦,冷声道:“我会为你找好夫家。”

    她见他要走,快一步挡在他面前,泪水连连,“阿娘把我交给你,她尚未入土,你便要把我嫁给别人么?”

    严裕停步,冷眸睨她:“那你想嫁给谁?”

    她擦擦眼泪,别开头居然带了点羞赧:“阿娘让我给你做妾……我听她的话。”

    他咬牙,毫无商量的余地,“不可能!”

    说罢拂袖将人挥开,大步往外走,对门口的赵管事道:“姨母的后事交给你打理,就葬在青要山山腰,与李家的人葬在一起。”

    管事应下,正要问棺材选用什么木材,抬头便见他已走开好远。

    严裕沿路往回走,回瞻月院的路只有这一条,然而他追了一路,始终没看到谢蓁的身影。就连回到瞻月院,院里也没有她。

    他问丫鬟她在哪里,丫鬟皆是一脸茫然:“娘娘从未回来过。”

    他心急如焚,转身便往外走。

    *

    府里里外都找了一遍,始终不见皇子妃人影。

    下人不知谢蓁去了哪里,只知道六皇子疯了一样,脸色难看,大有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来的趋势。

    下人不敢马虎,天色渐渐暗了,便提着灯笼在后院寻找。

    守门的仆从说并未见到皇子妃出府,那就应该还在府里才是。可皇子妃虽大,经常活动的地方就那么几处,能去哪呢?

    赵管事着急道:“娘娘可千万别做什么傻事……”

    音落,被严裕一个眼风扫来,立时噤声。

    严裕忽然想起一个地方,心里骤然燃起希望,夺过下人手里的灯笼,抛下一句“别跟来”,快步往一条小路上走。

    赵管事不放心,跟两个下人跟在他后面。

    他越走越快,穿过一条鹅卵石小路,停在一处小院门前。夜幕四合,看不清院子匾额写的什么字,只见六皇子大步走进院内,很快淹没在夜色中。

    赵管事停在院外,不知该不该进去。

    末了道:“在外头等等吧。”

    其余两人忙应是。

    严裕走入院内,打着灯笼照了一圈,四周都很安静,不像有人的样子。他不死心,从花架下走向秋千,就着灯笼昏黄的光线,勉强看到秋千上坐着一人。她两手轻轻握着绳子,或许是早看到他过来,但就是没有出声,也没有叫他,只歪头静静地看着他。

    乌黑杏眼明亮生辉,比天上的星空还要璀璨。

    严裕好似重新活了过来,被她看得心都软成一片,把灯笼放在地上,慢慢走到她跟前,“谢蓁?”

    他一步步走近,她仰起头来。

    “嗯?”她拖着长腔,在月色下更加醉人。

    严裕还没失去,便体会到失而复得的欣喜,弯腰一把将她抱进怀里,“谁让你乱跑的?”

    语气责备,双臂却搂得越来越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