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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节
    仲尚还算老实,说话中规中矩:“听闻国公爷身体大不如前,您是我爹的恩师,他最近军务繁忙,抽不出空,我自当替他来看望您。”

    定国公当年对仲开有知遇之恩,仲开是个重情重义之人,这么多年过去仍旧不忘他的恩情。

    谢文广闻言感慨道:“军务要紧,他哪怕不来,我也不会怪他。”

    两人坐着聊了一会,仲尚是个能言善辩的后辈,与长辈交谈头头是道,不知不觉便谈了小半个时辰。期间仲尚不经意地问起谢立青,谢文广说他一早便被传入宫中,目下尚未回来。

    又坐片刻,仲尚问起:“不知我可否到府里一逛?”

    定国公以为他坐的无趣,满口答应:“是我招待不周。来,我带你去走走。”

    定国公府占地宽广,从前院到后院有好一段距离,后院种了不少奇花异草,如今到了秋天,仍零零星星有花朵绽放。仲尚边走边看,还要忙着跟定国公搭话,可谓一心多用,即便如此,他还是一眼就看到坐在岸边的两人。

    两人在湖岸支了一大一小两个杌子,小姑娘坐在少年旁边,手中持一鱼竿,时不时偏头往少年那边看一眼,见他也没钓到,再气馁地转过头去。

    仲尚有预感,问定国公:“那两人是……”

    定国公循着看去,一眼便认出:“是我的一双孙子孙女儿,大的叫谢荣,小的那个叫谢荨。”

    说着,带领他走过去。

    仲尚没想到见得这么容易,他仔细端详了下谢荨的背影,小小的一只,看起来确实没多大。

    走近后,便能听到她跟谢荣的对话:

    “哥哥,我们今天能钓到鱼吗?”

    谢荣气定神闲地坐着,回答她的话:“或许。”

    她顿时欢喜地说:“我想吃鱼!”

    谢荣道:“钓到就给你吃。”

    她一脸馋相,一道一道地数菜名:“我想吃糖醋鱼,红烧鱼还有清炖鱼汤!”

    声音奶声奶气,还是个小娃娃。

    仲尚微微蹙眉,高洵怎么喜欢这种小家伙?一看就是小馋猫,哪里像小仙女了?

    定国公叫了他们一声,两人齐齐扭过头。

    仲尚这才看清她的脸,比他想象中大一点,但是也大不了多少,最多十二三岁的年纪。生得小巧玲珑,眉眼精致,雪肤花貌,圆圆的苹果脸笑起来十分可人。她指着湖面对定国公说:“祖父,我跟哥哥在钓鱼!”

    定国公笑呵呵,对二房的几个孩子都有点偏爱,“阿荨钓到几条了?”

    她看一眼地上空空的竹篓,腼腆道:“一条也没有……”

    定国公安慰她再接再厉,顺便将仲尚介绍给二人,“这位是骠骑大将军的长子,仲尚,目前在军中担任守备一职。阿荣,你们两个年纪差不多大。”

    谢荣微微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谢荨有点怕生,半天都没叫人。

    定国公也不勉强,让他俩继续钓鱼,他跟仲尚去别处走走。

    临走时仲尚回头多看一眼,发现那小家伙刚好钓上来一片荷叶,表情从惊喜转变为失望,仅仅只需要一瞬间。仲尚咧嘴一笑,这完全就是个小孩儿啊。

    *

    高洵觉得这几日仲尚看他的眼神有点不对。

    至于哪里不对,他又说不上来。

    似乎饱含各种意味……

    他被这种眼神看得浑身不舒服,终于忍不住道:“你有话直说。”

    仲尚倒也痛快,直接告诉他:“我打听到谢姑娘明日会去八宝斋买点心,你若是想见她,我可以帮你一把。”

    高洵清楚仲尚的行事作风,不放心地问:“你要如何帮我?不能破坏她的名声。”

    仲尚笑笑,“你只管放心。”

    翌日谢荨果真坐上马车,领着几个丫鬟婆子,往八宝斋去。

    谢荨想买几样点心送去给谢蓁,自从阿姐嫁出去后,她一个人在家益发无趣。哥哥不陪她玩,她只好自己给自己找乐子,在她的认知里,吃就是最好的乐子。

    马车停在八宝斋门口,她让两个丫鬟进去买枣泥拉糕和玫瑰糕,自己则坐在马车里等候。

    不多时,丫鬟去而复返,两手空空。

    谢荨坐起来问道:“点心呢?”

    与此同时,车壁被人从外面敲了两下,她掀开,看到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谢荨想了半天,也没想起他是谁。

    仲尚朝她一笑,痞里痞气,举起手中的食盒开门见山:“想要点心?先跟我去见一个人。”

    谢荨对他一点印象也无,向后缩了缩,“你是谁?”

    俩人好歹前几天刚见过,仲尚哪料到她忘得这么快,想了想,重新介绍一下自己,“仲尚,你在府里钓鱼的时候,我们见过。”说罢,把食盒放在马背上,他扭头问她:“你认识高洵么?”

    谢荨当然认识,诧异地问:“你是高洵哥哥的朋友?”

    仲尚心想,得了,这下肯定没找错人。叫得这么亲昵,一定就是高洵口中的小青梅。

    ☆、癸水

    谢荨是被一碟枣泥拉糕诱惑走的。

    听仲尚说,高洵就在这附近不远的茶肆里。她想着正好许久不见,她有些话想对他说,见一见也好。

    谢荨到时,高洵正在雅间坐立难安,时不时站起来往窗外看一眼。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时,他蓦然停住,往门口看去。

    然而走进来的却是谢荨,近一年不见,她比去年长高了,穿着粉白裙子,外面罩着一件素面妆花褙子,显现出豆蔻少女的窈窕。高洵不死心,一直盯着她身后,然而她身后除了丫鬟就是仲尚,再也没有别人。

    仲尚自动自觉地坐到一楼,不打扰他二人谈话。

    屋里,谢荨见真是他,不可思议地问:“高洵哥哥何时来的京城?你怎么会来这里?”

    高洵收回视线,请她坐在对面矮塌上,“阿蓁……”

    她立马反应过来,“我阿姐没来。”

    两人面前各摆着一杯茶,香气袅袅。高洵失望地喝了一口茶,他以为谢蓁会来,他还准备了好多话对她说……她为什么不来?是不是不想见他?高洵放下茶杯,缓缓开口:“我半个月前刚到京城……”

    他把前因后果跟她解释一遍,简明扼要,不一会便说完了。

    谢荨听罢,似懂非懂地哦一声,“那你以后打算留在京城么?”

    高洵沉默,缓慢地点了下头。

    谢蓁是定国公府的姑娘,日后肯定不会再回青州了,他必须要在京城做出一番作为,才有资格迎娶她。他张口欲言,最后终于问道:“当初你们离开时,为何不跟我说一声?”

    谢荨愧疚地抿一口茶,眼神飘忽不定,“那时你已经去参军了……阿姐本想给你留一封信,但是怕你在军中收不到,后来便作罢了。”

    他苦涩道:“军中若是收不到书信,那家书该寄到哪里?”

    谢荨似是恍然大悟。

    他又道:“以前在青州我们是玩伴,如今到了京城,却是连见一面都困难。”

    谢荨听出他话中之意,这是在责怪她们没坦白身份……可是那时候,他也没问她们啊?谢荨不会安慰人,憋了一会儿憋出一句:“高洵哥哥若是想见我们,以后直接去定国公府就行了。”

    高洵笑着说好,见她杯里的茶喝完了,提壶为她添茶,“阿蓁最近如何?”

    他倒也不拐弯抹角,跟小时候一样,毫不吝啬表达对谢蓁的爱慕。当初两家确实有为他们定亲的打算,若不是谢蓁迟迟不点头,估计两家早已互为亲家。

    谢荨低头,看着从壶嘴里徐徐流出的茶汤,不想隐瞒他,慢吞吞地说:“阿姐成亲了……”

    茶水顿时洒出杯外,高洵错愕地抬头,“你说什么?”

    眼看着茶水溢了满桌,谢荨忙跳起来躲到一旁,惊慌失措地叫道:“高洵哥哥,茶满了!”

    高洵恍然回神,连茶水沾湿了衣服也不知道,一双眸子紧紧盯着她:“你方才说……阿蓁成亲了?”

    谢荨点了下头,彻底断了他最后一丝希冀。

    现在告诉他也好,早点让他认清现实,免得他越陷越深。谢荨觉得谢蓁嫁给六皇子,虽然说不上多好,但是总归会越来越好的。而且她不希望阿姐为难,依照高洵对阿姐的痴迷程度,一定不会轻易放手,只有让他知道阿姐嫁人了,他才会死心。

    高洵怔怔地坐在位上,起初是迷茫,最后越来越悲哀,变成浓浓的怅然若失。

    他放下紫砂壶,手掌放在桌面上,渐渐用力拢握成拳,手背上每一条凸起的青筋都透着无力。他声音痛苦:“她嫁给谁了?”

    谢荨说:“六皇子。”

    原本还想告诉他六皇子就是当年的李裕,但是看他现在失魂落魄的模样……若是再告诉他这个,他会更崩溃吧?于是谢荨善解人意地没有再说。

    许久,高洵才道:“她过得好么?”

    谢荨迟疑了下,轻轻点头,“好。”

    他没有再问,怕问得越多越心痛。明明走前还好好的,他们仍旧是小时候的模样……为何来到京城一趟,却什么都变了?他的小仙女嫁给别人,他连一点消息都不知道,还沾沾自喜地以为自己快能娶她了,殊不知她又不是他一个人的,凭什么要等着他?

    高洵心里少了一块,空落落的,很不好受。

    就像他亲手养大一朵花,每天给它浇水施肥,比任何人都期待它快点长大。他眼巴巴地等着,有一天他只是离开一小会,那朵花便被人采走了,甚至都没跟他说一声。他以为花是自己的,其实他只是负责陪它长大而已。

    她的生命里会路过许多人,他只是路过得时间长了一点而已。

    *

    谢荨没有让高洵送她回去,她独自走下楼梯,心不在焉地绊了一跤,被两个丫鬟及时扶住,才免于受伤。

    楼下多半是喝茶闲谈的客人,只有一个少年坐在窗边异常现言。

    他皮肤偏黑,五官深邃,剑眉星目,正在漫不经心地观察路上的行人。他面前放着一个食盒,正是谢荨的那个。

    无论什么时候,谢荨都不会忘记吃的。

    她让丫鬟把食盒拿回来,仲尚抬眼,嘴角一咧朝她笑了笑。他以为她跟高洵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并未为难她,把食盒还给她后,就去楼上看望高洵了。

    岂料门一推开,就被里头的场景吓一跳。

    高洵躺在矮桌底下,双目紧闭,模样痛苦。

    仲尚上去踢了他两脚,他却一动不动。“她跟你说了什么?”

    任凭仲尚怎么问,他就是不肯开口。

    这倒让人稀罕极了,看着柔柔弱弱的一个小姑娘,究竟能说出多么伤人的话?把一个大男人难过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