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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与圣僧二三事 第47节
    容华擦着眼泪道:“这门亲事是甘贵妃做的主,妹妹我怕闹到父皇跟前去,阿娘在宫中的日子就更难过了。”
    於菟叹气:“甘贵妃在给你说人之前,都没考教过人品么?”
    容华只是擦着眼泪闷声摇头。
    李安然蹙着眉,思考了会道:“这个外室,他是从哪带回来的?你查过么?”
    容华拿下帕子,怯生生地摇了摇头。
    “你外出开府这么多年,你身边就没有一两个得力的宫人帮你查验这些事情?”李安然又问,“你告诉过吴婕妤吗?”
    容华又摇头。
    李安然叹息:“那是谁给你出的主意来找我?”
    容华的手指一抖,手上的帕子便飘然落在脚边,她结巴着,眼里更是蓄满了泪:“大、大姐姐……妹、妹妹没有人给出主意。”
    “你连自己的亲生母亲都不告诉,怎么会想到要告诉我这个同你并不亲厚,连面都见不到几次的姐姐呢?”李安然的身子微微前倾了一些,“你不必担心,我也只是问一问,没有别的意思。”
    李安然的眼神透彻安静,被她这么看着的时候,会给人一种自己在她面前无所遁形的感觉,加上容华胆子本来就小,李安然之前已经猜中她是受别人指点,才想到要来求李安然帮忙的,被李安然这样盯着看,更是一时间羞惭、畏惧、委屈齐齐涌上心头,又落下两行泪来。
    於菟摆弄着手上的绣绷道:“姐姐,她来求你帮忙,却连谁叫她来的都不肯说,我看还是算了吧。”
    容华连忙摇头:“不、不是的,大姐姐,我……是、是四妹妹。我也就敢告诉四妹妹。”
    容华昔日在宫里的时候小心谨慎,同其他公主走的也不近,倒是昭华光芒万丈,又可怜她生母低微,所以经常照拂她一下。
    吴婕妤又原本是甘贵妃身边伺候的人,容华没敢把这件事情告诉吴婕妤,反而告诉了自己自幼仰仗着的“妹妹”——四公主昭华。
    昭华便拉着她的手,道:“这事关系到天家的颜面,你我出言是不合适的,可巧大姐姐在天京,她性格爽快又不喜见不平事,父皇又宠她,你去求她帮帮你,一定能解决的。”
    容华抽噎着说完,於菟在那边便一声冷笑:“我打量着谁怎么‘慧眼识珠’呢,原来是她呀。她不去告诉她阿娘,反倒让姐姐来出头,不怕打了自己亲娘的脸面么?范少卿这么说也是个正四品上的官,怎么养出这么这么个以下犯上的蠢货,依我看,也不需要姐姐出手,直接交给御史台就好了。”
    李安然道:“如果他坚称自己带回家的是妾,那御史台也拿他没办法,大周律又不是明文规定驸马不许纳妾。”
    她的手指绞着帕子,思忖了一会道:“老三,我可以帮你,但是你得弄清楚这个‘外室’是从哪来的,要是你自己立不起来,我也帮不了你。”
    容华哪里还敢多说一句,连忙擦了泪,点头道:“妹、妹妹一定弄清楚。两位姐姐,妹妹告辞了。”说着,便带着身边的婢女出去了。
    於菟对着李安然道:“她这么笨,胆子又这么小,真能查出来还不被发现吗?”
    “蝼蚁尚且还有为一口气而一搏之志,她要真咽的下这口气,也不会求到这来了。”李安然拿过於菟边上的羊奶蜜枣羹,顺势坐在了榻上,“查不查的出来不重要,在我眼里范崇已经是个死人了。”
    於菟从李安然勺子里喝了一口羊奶羹,用绣绷遮着脸笑起来:“还是和大姊姊说话痛快。”
    李安然皱起眉头,一脸疑惑地歪了一下脑袋:“我回到天京以后,也没怎么见髫髫,她这么惦记上我了?”
    於菟伸手擦了一下李安然的鼻尖:“你叫人家髫髫,人家可恨得恨不得吃了你的肉呢。”
    李安然:?????
    “她心悦小卫相公,早早让甘娘娘去找阿耶说招驸马的事,阿耶么你知道的呀,但凡有十个好的,十二个都是留给你了,自然是回了,她可不是恨死你了。”
    李安然哭笑不得。
    “那我改天找阿耶说说,别老拖着小卫相公这样的,早早放了吧,我不喜欢这样的。”
    於菟凑过来搂住亲姐姐的脖子:“那姐姐喜欢什么样的?”她凑到李安然耳朵边上,咬着她的耳朵调侃道:“荣枯圣僧那样的?”
    李安然搅拌着羊奶羹的手顿住了,脸上的神情也有些凝住。
    於菟原本只是开个玩笑,她从没想过自己的长姐会喜欢什么样的男人,见她这样,反而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来。
    “姐姐?”
    却见李安然脸上又挂上了笑:“虽然才出了月子,但是你还是要好好休息,眼睛还是少用,刺绣这种,每天一两针也就算了,别太毫心思,还有妹夫想要出使安南的事情,你再和崔景聊聊,我不太愿意你跟去吃苦。”
    於菟笑道:“这事你别管,我自有打算。”
    李安然便不再在这件事情上多言:“时候不早了,我要早些回长乐坊,法师前段日子便在说要搬出去,等到天京五寺的田产核对完毕,我就该把他放出去了,不然他一个出家人,老住在我王府算什么。”
    於菟见她神色如常,似乎完全没有什么不舍的模样,心下松了一口气:“那是自然的。”说着便要起来送李安然,却被姐姐一把按了回去。
    “你休息,我不要人送的。”
    于是於菟也就作罢了。
    李安然回到宁王府的时候,暮鼓刚过,天色渐晚。
    她突然又想起了那副画了自己眉眼的观音像,心里升起了一股恶作剧的冲动,于是也不率先知会荣枯自己要过去,反而决定翻-墙进去吓他一跳——反正他每日这时候,不是在用膳就是在坐禅,任由两只雀在他脑袋上趴窝。
    只是没想到,她刚从墙上探出个头往里看,却正好看到了荣枯拎起一桶水,浇在自己身上。
    至于穿着的么……也就只有一条僧裤吧。
    趴在墙头的李安然:……
    冷水冲身的荣枯:……
    半晌之后,他才放下自己手上的木桶,对着李安然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李安然:……
    她脸上难得挤出了一个尴尬的笑:“那什么,有只猫叼了什么……你看到了没?”
    荣枯如实回答:“小僧没有看到。”
    李安然从墙头缩了回去,隔着墙喊了一声:“那算了,我到别的地方去找。”
    荣枯:……
    半晌之后,他才长长叹了一口气。
    这个大殿下呀……
    唉。
    第59章 朝堂事
    荣枯拿着手里的请帖, 心里有些疑虑:“大殿下……”
    坐在边上的李安然扭头看着他:“这事你自己决定不就好了吗?”
    荣枯便继续垂下头,手中捻着佛珠,眉宇间满是两难。
    原来是今日早上起来, 正在客房自己做早课的时候,李安然手里拿着请帖过来了, 荣枯便让她坐下。
    李安然手中的请帖不是给她的, 而是天京之中除了慈净寺之外其他四个大寺的僧首联名发出的帖子, 请他到报恩寺的道场僧讲。
    “殿下不让我离开王府,自然有殿下的思虑在。”荣枯垂眸道,“但小僧若是推辞了……”那就显得他胆小且无用, 只敢仗着大殿下的威风狐假虎威了。
    “你想不想去?”李安然问他。
    “自然是想的。”身为佛弟子,若是不能弘扬自己对于佛学的理解,便是如同让蠹虫啃食佛经一般,是值得痛惜的事情。
    “那就去吧。”李安然笑道,“我扣着法师也太久了,是时候放法师出去散散心了。”
    荣枯在听到李安然说“那就去吧”的时候,脸上便浮现出一丝愉快的浅笑,连眸子里都满满溢着喜悦。
    只是这笑容未曾散尽,却又紧接着听到了李安然那句“我扣着法师太久了”。
    唇角的弧度还在, 眸子里却氤氲起了一丝迷茫来:“殿下?”
    李安然瞥了他一眼:“怎么?法师舍不得离开我这?这不是法师自己前不久才跟我说的,住在王府之中多有不便, 希望回到僧团中去吗?”
    这也确实是荣枯自己提出的——只是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提出和从李安然嘴里说出来, 他竟然会有两种不同的心境。
    “你以为孤没有想过, 一直把你拘在这里,不让你出去讲学,那辩法会这把火不就白烧了吗?自然是要乘热打铁的。”李安然伸出手, 点了点他手上的请帖,“这、就是时机。”
    荣枯自然知道她说的“时机”是什么。
    辩法会力压众僧,依靠的不仅是他自身的能力,更有李安然不世的威严——与其说是辩法,不如说这场法会,就是一个李安然亲手炮制的,为了解决豪寺占地的一个“阳谋”,他是这场阳谋里的点睛之笔。
    而在这场光明正大的阳谋结束之后,要在汉地佛宗之中立足,得靠他自己。
    李安然必须从他身后淡出,还他一个“高僧”、“圣僧”的本色。
    “殿下。”荣枯的话在口上盘桓了许久,最终却还是双手合十,正色道,“殿下……可愿意随我修行?”
    李安然低头,手肘撑在膝盖上:“你问了我三次了。”
    “事不过三。小僧懂。”荣枯道。
    “没事,你搬去报恩寺,我要是来了兴致也会来找你说禅,”李安然笑道,“至于修行……”她抿起嘴唇,摇了摇头,“我还是那句话,我不需要。”
    荣枯便垂眸不言。
    半晌,才闭上眼睛回答道:“小僧,尊殿下言。”
    李安然之前一直在等,她之所以在秋三月里还将荣枯放在自己身边,除了担心荣枯个人的安危,其实还是在等一个天京大寺们表态,辩法会将一切事情挑到明面上,是快到斩乱麻,但是要逐步改变天京、乃至整个大周的佛宗态度,却是需要时间的过程。
    这是荣枯想要的,也是李安然乐见其成的。
    十年、二十年、三十年。
    荣枯的一生都有可能要花费在这个上,但是除了他,不会再有任何一人能做到这一点。
    这张僧讲的请帖,其实就是一个表态——他们愿意接受荣枯进入他们的体系之中。
    而一旦进入这体系之中,开始人与人之间的碰撞,一切变化,都将以更优者同化、淘汰劣势者为结局。
    她相信荣枯的实力。
    “对了,”荣枯看着请帖的时候,像是注意到了什么一样,开口询问李安然道,“慈净寺的女众们,我之前一直未曾注意过,现在看看,既然是天京五寺,慈净寺怎么不在其中呢?”
    听到这个名,李安然的眉头一挑,露出一个冷笑来:“这个庵寺不像样子,明里是庵堂,暗地里却蓄养女子做烟花家事,连皇家的驸马都敢招进去给拉皮条,可不是胆大包天么?”
    容华回去以后,总算是拿出点样子来,派了自己心腹的乳母去调查那外室的出身,不查也就罢了,一查顿时气得心肝疼——那“外室”竟然是庵堂里出来的。
    这些女子或者是家中父母双亡,送入慈净寺代为“收养”,或者干脆是被卖入慈净寺之中,籍贯若是查起来,一贯都是干净良籍的,可从小学习的东西,都是些如何讨好取悦男子,好攀上达官贵人,巨贾豪绅,做个外室或者妾室用的。
    “也不知道是谁这般天赋异禀,居然想出这么个勾当来,也不怕肚肠都给他巧烂了。”李安然说话很少这么尖酸刻薄,可见这一次也是给气到了。
    这慈净寺存在这么多年,也不知道从哪一年开始这么做的,但是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他们干这一宗已经不少时间了,寺中蓄发的姑娘早已换了好几批,看来已经送出去了不少。
    李安然稍微查了一下去处,便发现其中大多数都是送给了来京城做生意的富商们,大周律明文规定了无功名之人只能纳一妾,但是耐不住民间总有钻空子的——你说只纳一妾,那我不给名分,直接养着当外室就成。
    而且对方送人,还是看人下菜碟,家中有女眷前来寺庙拜过观音的,寺庙中那些女尼们便同这些女施主们攀谈家中事,判断这些女眷是否可能将这件事情闹出来,然后再谈送妾的事。
    有些女眷是因为家中原本就莺莺燕燕,头疼欲裂,恨不得再弄几个出来杀杀“狐狸精”的威风,有的是性子懦弱,又一味博求好名声,丈夫从尼姑庵纳了妾回家,碍着面子也不敢向外声张。
    足以见着慈净寺能稳站在天京五寺之中,靠的是一股猛力的枕头风,而不是自身在佛法上多么有造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