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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节
    “我错了啦!”典小女小心翼翼地拉住怀歆的衣角,典小男心想:姐姐这是怎么了?刚才不是还说,让我跑到怀公子身边来,是为了……

    “没事,我没生气。”怀歆说。

    典小女说:“那你为什么不开心?”

    怀歆深吸了几口气,面色终于恢复了如常:“哪有什么开心与不开心,你怎么专门问这样奇怪的问题?”

    典小女撅起嘴,说:“……你就是不开心嘛,上次你从渔阳郡城回来,你就不开心。你说去送什么信使的信,可是你回来的时候,坐着发呆,我都看见了!”

    怀歆皱眉道:“……谁让你在军营里乱跑,还有没有规矩了?”典小男在一边被唬的一愣,典小女得理不饶人地脖子一梗:“……你被我说道痛处就要赶我走!”

    怀歆别过头去,找来一个侍卫:“把他们带回帐子里,乱跑像什么样?”

    第143章(改bug)

    看着典小女和典小男被带走,典小女一步三回头的样子,怀歆叹了口气,转过了身,继续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中。

    城外的大帐,掀开一层帘子,就能感到北地大漠孤烟的肃杀,和渔阳郡城中的安然是不同的。怀歆喜欢这种感觉。

    古骜曾请怀歆在渔阳郡城多住几日,也便一同商讨接下来的抗戎事宜,可怀歆还是以要操练兵士为由拒绝了。古骜当时说:“操练之事,交给诸将就好,还是先筹谋抗戎策略为上,再者,事必躬亲太过操劳,我只担心你身有不豫。”

    怀歆答道:“怎会不豫,我平生之志便是抗戎,我住在大帐中,听着外面操练的喊杀声,心里还踏实些。”

    古骜笑道:“我倒是忘了,你从小就是在这里长大的。”

    是啊,他从小就是在这里长大的。

    怀歆看着北地落日的景色,不由得又有些伤怀,在北地,他总是会想起自己的父母,然后想到他们也在这片土地上以兵戈战戎,悲情中又会生出一些壮志。

    可同在北地长大的仇牧,却似乎并无怀歆这番志向。

    渔阳城中,虞君樊这时刚跨进门,仇牧便从椅子上跳起来一般,几步上前便拉住了虞君樊:“虞公子,你终于回了,在下等了你好久!”

    虞君樊笑道:“仇公子还没用中膳罢?里面请,边吃边说。”

    仇牧连连点头,跟着虞君樊就进了内室,几杯热酒下肚,仇牧便把自己心里的想法对虞君樊倒豆子一般地说了。虞君樊听罢叹了口气,道:“……粮草之重,关乎三军。公子贵为渔阳郡太守,如此亲力亲为,心意可嘉,只是公子若率轻兵出城,至于上京,只怕北地将士忧心公子安危,人心浮动,反倒不妥……”

    仇牧有些委屈地说:“……你不知道我的苦衷,我许久没见过他了,我这几日还想给他画一幅画像,可是都有些记不清他长得模样……我又想,这许久不见,他一定变了些,可我却没办法看到。”

    说着仇牧又自饮了一杯,“汉王早将北军部编入了抗戎义军,他们也都很好,据说前几日铁浮屠大败左贤王,他们杀敌有功,还在义军中升了官爵呢,我把大事都托付于汉王,如今大仇得报,父亲在天之灵定也得宽慰,我心中着实欣慰,于功名上别无所求了。我仇牧没愧对先祖,也没愧对这些北地将士,更没有愧对北地百姓……如今,我只是想回上京去看一看,也不行吗?”

    虞君樊看着仇牧,道:“……也不是不行,只是有些难料,毕竟之前你与摄政王有些龃龉,我担心他不利于你。”

    仇牧以袖捂脸道:“……可如今我好端端的,是我当初利用了他对我的信任,暗算于他,不知他如今过得如何……每想到此处,我心里就愧疚不安。”

    虞君樊道:“仇公子那次是为天下国家计,如果没有那一次,如今又哪里有义军出天水抗戎?你万不要本末倒置。”

    仇牧道:“……我知道我说错话了。可我就是想去上京……虞公子,我知道汉王满心都是征战,我画完《汉王出天水破戎图》,就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了,所以我不敢和他说,我怕他疑心我通敌。我与你说,你就不能帮我想个办法么?”

    虞君樊沉默了一阵,问:“摄政王给你的那封信呢?”

    仇牧把信从怀中取出,小心翼翼地递给了虞君樊,虞君樊取出信看了片刻:“……既然你意已决,我试着劝劝汉王,如何?”

    仇牧擦了擦眼睛,忙作礼道:“那就全拜托虞公子了。”

    ……

    渔阳城内纷纷杂杂,上京之中,亦波诡云涌。春气潮湿带着一丝阴冷,皇宫中也挥不去寒意。御书房烧着火炭,暖气从火盆中一点一点地升腾而起,却仍暖不住空旷。

    雍驰被赐了座,正坐在小皇帝对面,与他谈心。雍驰道:“陛下,汉军接连大捷,如今天下世家,十有四五都派了子侄去汉军中参与抗戎事,他们或战死于北地,或立了功勋,却由汉王为其赐谥或加官进爵……这抗戎的功劳,不算在世家头上,却算在汉王头上;这嘉奖的旨意,汉王也不请示朝廷,却自行封赏……以臣之意,不妥呀。”

    小皇帝点了点头,道:“确实不妥。朕当年体恤汉王是个心怀国家的,才给他进了王爵。世家在封地自行封赏也就罢了,他一个寒门小姓,竟然也在渔阳如此……”

    雍驰道:“……此人不臣之心,昭然。”

    小皇帝道:“那爱卿有什么好办法么?”

    雍驰道:“皇上若是现在下旨责备他,就怕五王不服啊。臣听说,汉王大捷的时候,五王可是急着送贺礼贺信,据说广平王世子都去了,皇上登机那会儿,他都没来。”

    小皇帝道:“……这也欺人太甚!”

    雍驰道:“正是。而且汉王扯起抗戎的大旗,赢了,他得民心;输了,若是戎人打过来,受损的还是京城,还是皇上的国本——虎贲与奋武二军。”

    小皇帝道:“朕从前还以为五王都是忠臣良将,这才破格封他们为王,如今一看,竟然如此是非不分。爱卿,朕以前受五王的挑唆,有些错怪你了,你倒是给朕想个办法呀!”

    雍驰道:“这汉王究竟如何狼子野心,臣准备试他一试,此次北地大捷,皇上不如大为嘉奖,并援以粮草,让汉王亲自入上京谢恩。如果他不敢来,则定是有不臣之心;若是他来了,皇上再慢慢教化他也不迟。”

    小皇帝道:“爱卿妙计,朕立即就颁诏。”

    雍驰道:“皇上,此次汉王若是接招,不知他带多少兵甲来,臣要多调些虎贲以为应对。”

    小皇帝道:“什么?他还敢带兵来?”

    雍驰笑道:“请皇上拭目以待。”

    雍驰从御书房出来的时候,站在台阶上停了一会儿。他的目光越过了层层叠叠的宫闱,望向了远方的天空,天阴云湿,愁云压城……雍驰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他笑了笑,抬起步子,向宫外走去了。

    之前多么恶劣的形势,如今随着古骜在戎地的节节胜利,随着恐惧与担忧渐渐蔓延在上京世家之中,他雍驰总算是一点一点扳回了局面。

    既然小皇帝当初能被不切实际的‘亲政’二字诱惑,在五王的挑唆下疏远他这个亲舅舅;那也同样,能在五王以‘平世庶’为邀,愿与汉王共分天下的恐惧中,向自己这个血缘上的亲人靠拢。

    思及此处,雍驰心中冷笑了一声:就这么个庸才,也配做皇帝?如此不知进退,居然还是先帝从子嗣中千挑万选出来精明的!可见那被擒的左贤王该是更加了愚笨了,也难怪会败在善使阴谋诡计的古骜手下。

    自从在汉中被兵谏以来,雍驰痛定思痛,把各方的态势也摸得清楚了……

    雍驰自忖从青年时起奋发图强,在浑浊日下的世风中,也算一道清新之气,由此得了许多长辈、贵人青眼。后来交由他训练的虎贲亦军纪严整有素,未负国恩,将许多纨绔的世家子弟培养成了随他南征北战的骁将,一时间人人振奋,人人向上。他雍驰亦在那时声名鹊起,令诸世家有归心之向。

    再就是他挂帅大将军平定江衢之乱,手起刀落,干净爽利,甚至让人看到了这个分崩离析的四海,再次九州归一的光曙。

    因此他受封摄政王。

    可征汉中一战,却另那些推他到这个位置的人大失所望。他还是太年轻、太气盛、太轻敌……因他气盛,在平江衢之乱时的势如破竹,在征汉中时却变成了兵败如山。

    他的营盘散落了,曾经压抑着的、被他用血腥手段吓阻的、被他用胜利的希望迷惑的,一时间汇聚成反对的暗流,全喷涌而出,几乎让回京的他猝不及防。可好在,他还有兵权……虎贲中兄弟的交情,让他有了辗转腾挪之机。

    雍驰回忆着那些自己最难的时光,那些日子历练了他,如果说他之前是刀刃寒光出鞘,如今他已经半隐了锋芒,那藏在剑鞘中的利刃,只比从前更为锋利。

    雍驰沉默地走在皇宫里……他看着老树长了新芽,严寒已经过去,春日已经来临,雍驰不禁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那些反对他的人,嘴上骂他不抗戎,甚至在朝廷里话里话外推崇汉王,可这些人心里却未必不忌惮寒门;那些说起来和五王称兄道弟的人,若是真要他们把自己的利益让给五王,那可要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如今,在五王与汉王‘共分天下’的恐惧中,他们又会如何做呢?

    他们能指望的——不还是虎贲吗?

    他们不还是要躲在自己的羽翼之下吗?

    情势,与去年不一样了呢。

    雍驰一步跨出了宫门,乌骓已经在门外等好了。

    第144章(捉虫)

    “报!戎人十三部方向有五万人马,全是轻骑,直向渔阳日夜兼程而来!约莫还有一日路程。”

    古骜接到战报的时候,正在穿铠甲,最后披上赤色的披风,将那雕花短剑挂在腰间。古骜推开门,只见外面兵将列列,战旗飘扬,‘抗戎义军’四字随着北地的西风呼啸作响。

    廖清辉和古谦两人分率世家与寒门两列抗戎将领,早已等候多时,古骜出现在他们的面前,寒门诸将中便爆发出一声整齐划一的呼喊:“汉王!”世家将领则纷纷作礼:“汉王!”

    古骜道:“诸位,我义军自从入戎以来,连战连捷,先下渔阳、上郡两座城池,收复河山,后又以铁浮屠大破左贤王十万精锐。为何?只因诸位志安社稷,激怀奋勇;以此图功,何功不克?”

    说着古骜摆了摆手,这时一个义军千夫长头颅被端了上来,古骜道:“可是此人在北地散布流言,说我义军粮草不济,又说铁浮屠在战中折损过半,如今不足万余,万万抵挡不住戎人再次进攻。如此动摇军心,不得不斩!”

    这时身后兵甲给每人端上一碗北地烈酒,古骜端酒在手:“如今义军军威远扬,不仅戎人战栗,就连中原亦是震惶。有人劝本王收敛,否则功高震主;还有人劝本王适可而止,养戎以自重……可本王出汉中时,就已立下誓言,不破戎地,不还乡!但凭赤胆忠心,莫问前程官路。今者,本王率汝等,不畏天下众口,戮力征戎,与汝等同袍,上阵杀敌,不求令名,只求开疆拓土,成全心中灭戎之志,扬我国威!”说罢,古骜举杯:“我与诸位饮!”

    “与汉王饮!”

    义军步兵骑兵两军整肃,誓师毕后,倾巢出城。步兵由古骜统帅,来到渔阳郡西北十里,安营扎寨,与怀歆所率骑兵大营成犄角之势,廖清辉则率骑兵潜伏在大营不远处。虞君樊快马入营,驰至古骜面前:“汉王,仇公子已准备启行向上京去了。他让我把那幅《汉王出天水征戎图》献上,以谢汉王任他为使,至上京谢恩。”

    古骜道:“好,你带兵送送他,渔阳南面险关,我便交予你手;谨防雍驰借机偷袭。”

    “我知道,放心。”虞君樊勒马转身:“我这就去。”

    虞君樊策马驰去,古骜此处亦在加紧做战斗准备。怀歆之铁浮屠的确折损过半,这次战斗无疑无法再充当主要战力。第二日天色刚白,远处就传来了鼓角之声。

    最先响在耳边的,是隆隆的马蹄音。远处天地相接的一线处,被旭日渲染出了血色,那升腾的云气好似颤动着大地,一片橙色的雾霭中,好似开了金盘。声音越来越近,沙尘扬起,十三部的骑兵,从地平线上出现了。

    义军的营帐中,所有人神色肃穆,却没有声响,这时两队弓箭兵悄无声息地上前一步,一前一后地拉开弯弓……只待再近一些……再近一些。

    随着令旗默无声息地挥下,无数羽箭凌空划过,第一队弓箭手射完,第二队立即上前一步,紧接着放箭,如是再三。

    许多戎人骑兵尚未靠近营寨便中箭倒地,可他们中更多的,则是挟冲杀之势,极快地靠近了营寨!

    营寨中的步兵,以藩篱为依,举着长戟,想将迎面而来的骑兵挑落马下。第一批冲锋的戎人骑兵,遭遇的便是一柄一柄伸出的利刃。

    只见临到近了,座下之马扬起前蹄,高声嘶鸣,立即被躲在藩篱后的汉军步兵,用长戟戳穿了肚皮,一个个地滚倒在地。

    血,染红了兵器和脆弱的屏障。

    紧接着,戎人骑兵一波又一波的冲锋更加猛烈,它们积攒了更多的勇猛,爆发出戎人逐草而居原始的血性……

    大营的栅栏,一个一个被踏平。

    里面守卫的汉军步兵,一个一个被踩踏,毫无还手之力。

    几位戎将大喝一声,高举起了手中弯刀,带领着部队直直地冲入义军大营之内,直奔着最大的营帐而去……他们飞驰的马匹仿佛入了无人之境,停不下速度……只听轰然一声,最前的戎部掉入了一个早就挖好的巨大土坑中,后面的戎人来不及勒马,一时间呼啦啦地摔进去许多。坑顶一时间冒出无数弓箭手,落坑中箭如雨下。这时又有尚未摔进去的戎人骑兵,骑马对着周围的汉军弓箭手一阵乱踏,死伤无数。

    这样场景的战斗发生在这个战场每一个角落,一时间血染红了大地!酣战了整整两个时辰,每个幸存者脸上,都沾满了污血;每一柄刀口上,都卷起了刃边。战斗渐渐停歇了下来,古谦踉踉跄跄地来到古骜身边,嘶声喊道:“……古骜!我数过了,这里没有五万戎兵,最多两万,蹊跷!还有三万呢!”

    古骜咬着牙,嗤嗤地喘气,他手上这柄短剑尚还锋利,只是上面已沾染太多血污,而显得黏腻,他的马倒在战场的尸堆中了……古谦的话,古骜如何不知——怀歆这么久都没有驰援,原本约定的廖清辉率骑兵伏击也没有出现——这说明他的计策被识破了,他们已被分头狙击。

    古骜甩了甩剑上的血,还剑入鞘,残兵从四面八方向古骜聚集而来。古骜牵来一匹马,翻身跨上马去,高声道:“还能战的,随我一道去铁浮屠大营。”

    “是!”众人纷纷在战场上找来马匹,有的是受了轻伤的戎马,有的是掉进坑中爬不出来的战马,都被一一拉了出来,一起随着古骜向渔阳北面行去。

    ……

    正在这时,雍驰帅虎贲,在入上京的关隘处,已经等了一个多时辰了。

    雍驰身上穿着打扮,与从前一样——一身枣红色的战袍,头戴金冠,胯下乌骓骏马;只不过以往那似笑非笑的神情,如今在那雪白无暇的面容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冷峻如冰霜的肃容。这神情配着那高挑细眉,与上翘的桃花眼,倒是又多了一股阴翳的气息。

    仇牧远远地就看到了雍驰,忙快马加鞭,脱离了身后保护的部队,很快驰近雍驰身前:“……我……我来了,好久不见……”仇牧带着愧疚与思念,将所有目光都投在雍驰身上。

    他看着他,凝视着他,仿佛想看出雍驰一丝一毫的想法。想看这想法中,有没有一点点对自己的宽恕与原谅。

    可事与愿违,雍驰的眼睛冰冷地扫过仇牧,好像在看一具尸体。仇牧被这眼神看得打了一个寒颤,说:“……你……你是不是等了很久?”

    “是呀,”雍驰说,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了一卷紫缎,缓缓地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