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点是宋子珩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的,景澈对百里流清的感情太过炙热,没有任何东西能看进眼里,甚至有可能会为了他而与自己站在对立面。
真的会有那么一天吗?
袖中的拳头紧握,宋子珩抿了抿唇,若是可以的话,他真的不想与景澈、百里流清这样的人为敌。
将心中翻腾的心绪压下来,宋子珩转而问道,毒医圣手居月最近有什么动静。
这个人可是自己手中的一张王牌,兴许能与百里流清抗衡。
他近日都在花满楼,似乎是喜欢上了一个名为苓儿的女子。想到那人裳儿眼中涌起一抹担忧,不知道为何裳儿看着那人总觉得透着一股子邪劲,本就不是南陵人,这次来帝都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企图?如今还整日厮混在青楼。
他喜欢便让他去,就怕他没喜欢的!宋子珩淡淡道,此人本是父皇请来相助太子的,可惜我开出的条件比他的更为诱人,我倒是想想,父皇知道居月倒戈一击的时候是什么脸色。
他的话语虽然平淡,却也隐隐透露出一股野心,人一旦有了欲望便会变得残忍。
其实百里流清所料没错,不争权并不代表没有争权夺霸之心,之所以隐忍都是为了等一个机会,而随着宋帝的退位这个机会已经来了。
结局只有两个,是他胜,亦或者百里流清棋高一着。
如此,我们也不用怕百里流清了这话让裳儿如同吃了定心丸,喜形如色。
宋子珩笑了笑,自然不用怕,除去居月,别忘了我们手中还有谁
听的此言,裳儿也是一笑。
宋子珩轻喃,我就不信百里流清能以一人之力抵挡下二十万大军!
这一次,自己决不能有失
金銮深殿,重楼冷寒。
华贵精致的雕栏画栋,冰冷的没有人气。
百里公子果然厉害啊,近日来京都各国的暗哨已经尽数被清理了,想来不会对太子登基构成什么威胁。
御书房内,宋帝面色慈和,眼中有赞叹。
他的对面坐着一个白衣胜雪的少年,面色淡然,对于皇帝夸赞无动于衷,仿佛并没有听在心里去,陛下严重了,不知道陛下打算何时传位与太子。
两月之后。宋帝目视着眼前之人,缓缓道,两月过后是孤王的寿辰,寿辰过后就将帝位传于太子,这之间的事还需要百里公子好好安排。
知道了。百里流清淡淡道。
嗯,太子能顺利登基,也算是了去了孤王的一份心事,将来死了也不会没脸去见永昭。宋帝感叹道,俨然一副慈父的样子。
百日流清一言未发,心中浮起一丝讥诮,永昭皇后与宋帝伉俪情深,在南陵国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只是在百里流清看来他并赞同宋帝的做法,如今步步为太子打算,几乎没有给其他儿子一条活路,哪里又称得上慈父。
少年淡然清华的气质让宋帝十分欣赏,只是到底不是自己的孩子,叹了一口气,哎,太子若是有百里公子这份才智,孤王无需这么为他担心。
陛下过誉了。百里流清轻声道,也不想与他打哑谜,直接开口,今日陛下特意召见不知所谓何事他可不相信宋帝把他从桃源居请到宫内,只是为了夸奖他一番。
听他提起这事,宋帝也不与他绕圈子,正色道,上次百里公子所办的事,进展的怎么样了?
这事指的自然就是景澈,上次宋帝的意思是对景澈出手,要他的命
眼前浮现那手捧莲灯,与自己隔岸相望的邪魅身影。
心底,一丝丝心痛。
百里流清觉得自己甚至少见的有些烦躁,从未有人能影响自己到这个地步。
明明只是相识了数月,却为何好似认识了几百年一样。
见他沉默,宋帝道,若是百里公子有困难,可以告诉孤王,孤王这边随时准备为百里公子调兵遣将。
对不对他出手,何时要他的命,是我的事,不劳烦陛下费心。百里流清抬起头,他的眼眸幽深似寒潭,深不可测,话语中带着一股让人不敢违逆的坚定。
饶是宋帝的心智也被他的这个眼神惊到了,打心底里泛起了一阵寒意,若非有两国交易在先,百里流清的威胁可是丝毫不比景澈小,到底是皇帝,很快就调整过来。
话是如此,可是逍遥侯不是一般人,孤王不得不防啊宋帝步步紧逼,宫外的谣言顿起,甚至说百里公子和逍遥侯景澈做事向来不讲究低调,他对百里留情所做之事,让京都谣言四起,各个版本都流传开来,不乏有将二人说成断袖之癖的。
宋帝的话并没有说完,他笑了笑,将语调放缓,这种无稽之谈,孤王自然是不信的,只是百里公子与逍遥侯都是人中龙凤,若是真的联合到了一起,孤王如何能放心?毕竟家国社稷不容孤王掉以轻心,希望百里公子能理解下孤王的难处
陛下想要怎样?百里流清神情不变,甚至连眉梢都没有挑动一分,在他来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没有取景澈的命让宋帝生疑不安了。
为了太子,宋帝绝不会允许任何的意外,而避免的意外的最好的办法就是让自己受制于他。
来人。
宋帝语气一凝,顷刻就有婢女端上了一个朱漆圆盘,显然是早已经准备好了的。
圆盘之上,放着一个晶莹剔透的紫玉酒杯。
宋帝神色为难,眼中充满了歉意,不到万不得已,孤王也不想如此,百里公子放心,此间事了,孤王一定登门谢罪,第一时间为百里公子送来解药。
大家都是明白人,百里流清不杀景澈,根本就不无法让宋帝彻底放心。
而如今,为了避免出现自己无法掌控的局面,百里流清就必须拿自己的命作担保,这样一来,宋帝也不怕他中途反叛,两国交易也能安然完成,最重要的,这南陵的江山,自己可以放心的交给太子。
宋帝知道百里流清并不是那种会让自己受制于人的人,他若是拒绝了自己,就再也没有理由不去取景澈的命。
这杯毒酒,不过是让他在自己与景澈之间做一个抉择。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少年却笑了,极轻极淡的笑容,甚至显得有些讥诮,在宋帝惊愕的目光中,百里流清素手将圆盘上的毒酒拿起,一饮而尽。
因为王景这个字打不粗来,所以王景字换为景字无奈╮(╯▽╰)╭
第六十七章 钩吻(四更)
从殿中出来的时候已是近深夜时分。
原本晴朗的天气忽然下起了雨,一滴一滴的打在人身上,一路凉到心里。
公子,已经命人去取伞了,我们要等等再走。玄泰抬头看了眼天色,浓的像化不开的墨,让人从心底压抑,六七月份,本就是雨水正多的时节,天气说变就变。
百里流清面无表情,并没有顾忌那些雨水,只身走入了雨幕之中。
白衣单薄,雨水顺着他幽柔清丽的侧脸滑下,凭添几分清冷之感。
公、公子玄泰立刻变了脸色,连忙追上去,这里离停在宫门处的马车可有好一段路呢,若是这么淋回去,难保不会伤寒。
然而他只走了两步便停住了脚步。
一把墨青色的竹骨伞在百里流清头顶撑开。
景澈不知何时来到了他的身边,又或者说他已经在这里等待了许久。
他撑起那把竹骨伞为百里流清遮去了风雨,静静的站在他的身旁。
百里流清没有看他,没有出声,景澈亦没有说话。
二人一路沉默行走。
这段路,仿佛走了很久,景澈却依然觉得不够,如果可以他真希望能一直走下去。
眼前出现的宫门的时候,景澈顿住了脚步。
侧过头,看着身旁这张朝思暮想的容颜,轻轻开口,流清,我们走吧。
走?百里流清转头看他,在他眼里看见了期盼和忐忑,唇角勾起淡淡的讥诮,走去哪?
这天下这大,能玩的地方多着,我们一起去游历天下,不管宫闱斗争,什么也不用
几乎能从他的话语中勾勒出一幅浩大的山水图
然而他的话并没有说完
够了!少年难得有些失态,景澈发现自己现在很难去形容百里流清的神情,痛苦?迷茫?悲伤?好像都不是,又好像都是。
此刻自己眼前失了以往的冷漠高贵,他不是一个高高在上的清冷神医,而是一个有血有肉有自己情绪的人。
你以为你是谁?
少年抬头看着他,苍白文秀的脸上带着讥诮与怒气。
流清景澈担忧唤出声,他不知道百里流清怎么了,只是能感觉他此刻的状态不对。
手指被自己握的发白,百里流清平静地神色涌起了一抹苍凉,他也想和景澈一样什么也不用管,什么也不背负,遍游河山,怎会不想?!
可是他不能
也许是压抑太久了,所以爆发了出来,只是那承受的对象却是景澈。
百里流清也不知道为何,也许是因为他是唯一一个无条件对自己好,纵容自己的人。
情绪冷静下来,他马上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幽柔绝美的脸上再度变得淡漠一片。
流清,你的身上到底有什么事?景澈心痛的看着他,到底是什么一直束缚着你
别说了,我不想听。百里留情恢复冷然自若,抬步就走。
刚刚离开的身形却被景澈禁锢住,手掌将伞覆盖在他手心,伞拿着。
百里流清的手很冷,景澈甚至有些怀疑一个人的手怎会冰冷到这种程度。
我不用。百里流清回绝。
景澈又怎会让他在淋在雨中,手掌不松半分,坚毅的侧脸是同百里流清一样的固执,不准淋雨。带着几分霸道的话语。
掌心传来的温暖,让百里流清让放松下来,淡淡出声,那你呢?
我?见他恢复情绪,景澈放松了几分,邪气道,我没事,不过淋淋雨而已,皮糙肉厚的不碍事。
那个邪气的笑容看的百里流清有些发怔,许多日子没见了,他俊美依旧,只是多了几分沧桑,脸上尤带着几分苍白,怕是那日的伤势还未完全愈合。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这么多日子的守候,毫无条件的付出,到底是为什么,百里流清不懂也不理解,这是他第一次看不透一个人。
我喜欢你。
璟澈目光认真的看着他,四个字,掷地有声,白衣清冷,眼角的朱砂凄艳,这个人,是自己追寻几百年的眷念。
听了他的话,百里流清抿了抿水润的薄唇,忽然勐的将自己的手从景澈掌心抽掉。
他若真的想走,景澈又怎能拦住?
紫竹伞从二人手中掉落在地上,打了一个旋,被风吹远。
淅淅沥沥的雨滴阻碍的淋湿在两人身上。
百里流清头也不回,逍遥侯身份尊贵,还是不要淋雨了,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的,百里流清担待不起。
一句话,将二人的关系撇的干干净净。
公子,公子
玄泰从后面追来的时候,脸上涌起一抹惊色,先还是好好的,怎么现在一见,两个人都淋在雨中。
好在马车已经近在眼前了。
玄泰,将伞给逍遥侯。百里流清吩咐一句,再不停留,直接上了马车。
逍遥侯,快拿着吧,这雨太大了,在淋下去对身体可不好。
然而景澈并没有接,他抿唇,目光直直落在马车上,幕帘放下,已经看不见那道雪衣身影。
你真这么想?
真的能一句话就变得毫无关系吗?
这么多日子以来的相处,谈天论地,饮酒赏月那么多事真的会毫无感觉吗?
他不信!
他不信百里流清没有丝毫的感觉。
回答他的只是沉默。
很久过后,马车内传出一句平静到冷漠的话语,你只管去游你的河山,这便是最好的结局。
马车绝尘而去,夜幕之下,那道桃色的邪魅身影依旧孤单站在原地,宛如屹立万年不动的雕像。
玄泰一边驾车,一边出声问,公子,你与逍遥侯到底怎么回事啊?
实在是好奇啊,在上次无水阁暗杀景澈失败之后,这件事仿佛就被搁浅下来,自家公子再也没有提起,每日看病作画,奏笛,仿佛什么也没有一般,若不是因为那日日等候在门外的邪魅身影,怕还真的以为那日的无水阁出手只是一个梦。
马车内,百里流清并没有出声回答,他此刻玉白的脸上几乎白的透明,静静的靠在马车上,体内忽然涌动一阵绞痛。
轻轻抬起手掌,原本白皙的手掌,大半泛起了青黑色,清冷的唇角忽然泛起了一丝苦笑,以他的见识,一眼便知,这毒名为钩吻,是一种断肠草,毒性并算不上大,却会让中毒之人十分痛苦。
看来你还真是厌恶我啊眼中闪过一道复杂莫名的神色,百里流清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这钩吻生长环境十分独特,只会生长在神涧谷。
那是自己成长的地方,小时候还误食过一次。
百里流清闭上眼睛靠在马车上,脑中忽然闪现几个片段。
小时候曾一日自己独自出谷去采药,却因这钩吻与蛇藤花长的极像,为了试药性自己误食,谁知当夜腹疼难忍,却强忍着不肯叫出声。
也许是翻来覆去的缘故终是被人发现了。
爹!流清他中了毒!少年点亮灯,一眼便看见他变得青黑的手掌,一眼便认了出来。
后面的事,流清只记得自己昏昏沉沉的,等醒来的时候毒性已解开,少年却缠着自己非得知道自己吃什么中毒,言语中充满了好奇心。
那个少年就是居月,与自己不一样,居月从小便对治病救人没什么兴趣,反而痴心于毒花毒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