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文医生半开玩笑的来了一句。
    “就是这个话，咱们是受压迫的阶级，战胜了，自然就能建立群众基础了。”胡主任说归说，心里还是有点后悔的，以前要是稍微看得起一点麻醉医生和护士，今天也不至于被挤兑。
    归根结底，以后的手术还得其他科室的人配合，真被孤立了可就不好混了。
    “6号手术室。”文医生看了走廊里的屏幕，确定了凌然的手术室，又补了一句：“已经开始了。”
    “正好过去。”胡主任整理了一下衣服，杀了过去。
    文医生和方医生也鼓起勇气，跟着胡主任，涌入踩开的手术室中。
    6号手术室里，安静的像是间高级日料店。
    这里顾客盈门，从里到外的位置，几乎已是全满了，但除了主刀磨刀霍霍的声音，客人们都乖巧的不发出丁点的声音。
    文医生当时就呆住了，甚至觉得有点渗。
    这可是凌晨时分，走廊里也是光板一片，像是敷过了巴西蜜蜡似的，毛都没有一根。
    但这6号手术室里的人群是怎么回事？
    文医生忍不住转头去看众人的同时，心里暗道：今天如果演鬼片的话，也应该让我死在女鬼肚皮上啊。
    接着，文医生又想到了手术室类的鬼片——鬼是不会打麻药的，想到这个片段，他就已经不寒而栗了。
    “这里要注意的就是腋神经了。”凌然开腔，顿时冲淡了文医生心中的恐惧。
    磁性而阳光的男中音，从根子里就带着令人感到安全的力量。
    文医生突然很想抱住凌然，不为别的，就为了听的清楚一些。中年老主治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文医生的脸上不由浮现出了驯服的笑容。
    “咳咳。”胡主任咳嗽了两声，以表达自己的存在。
    他的年纪也大了，习惯了背地里阴人的生活，并不习惯直接怼人。表达一下存在，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有几个人机械似的看了过来，像是吃寿司没够砸吧着嘴的鬼。
    胡主任的交感神经抖动了两下，强忍了下来，继续看向手术。
    普普通通的外侧入路手术，不是最常用的入路，但肩关节手术本来就讲究灵活多变，也不是多稀罕的入路，胡主任本人亦是常用的。
    胡主任见状，眉毛已是挑了起来。
    比起最常见的三角肌-胸大肌入路，或者较为常见的上方入路，外侧入路是有明显的优劣点的。
    一方面，外侧入路的损伤小，血供破坏少，患者的术后预后就好，功能恢复的也快。但它对腋神经的破坏也大。
    乍听起来，这种交换模式似乎还挺赚的，但实际上，外科手术中，最难规避的就是神经了。
    像是采用三角肌-胸大肌入路为何普遍，就是因为这种模式的暴露充分，只要注意好保护头静脉，基本不会有太大的问题。虽然因此会出现伤疤，但患者是个老太太，又怕什么伤疤。
    事实上，许多普通医生的普通医生，很可能掌握这么一种术式就满足了，见到老太太不管伤疤，见到年轻小姑娘，他想管伤疤也管不了的，该怎么做还是怎么做，更不需要在术前谈话中跟患者涉及到手术的入路问题。
    “凌然太注意血供了。”胡主任装模作样的暗暗摇头，低声道：“这也不是运动员。”
    他这时候想到的是凌然做的跟腱手术，差不多类似的思路，只是不同的做法，不同的操作罢了。
    但是，给运动员做跟腱手术，可以奔着保血供的思路去，给一个老太太做肩关节手术也保血供，胡主任就不是太认可了。或者说，这反正就是一个挑刺的点，他觉得挑出来正正好。
    “嘘。”一名坐在高椅子上看手术的医生，向胡主任竖起了手指。
    胡主任眉头一皱，再定睛一看，这才认出口罩下的那张熟悉的嘴脸……
    “李院长，您怎么也在？都这么晚了。”胡主任赶紧挪过去，心道，怪不得这位有椅子坐……
    “我今天值班。”李院长说的不尽其实。
    尽管云医确实有要求医院领导值班的政策，但是，那几位火线提拔起来的助理院长，不就是干这个事的吗？
    李院长晚上不睡觉，跑过来看现场手术，还是胡主任头一次见。
    “手术完了再说话……”打断李院长说话的，也坐着椅子。
    胡主任再定睛看去，果然，是隔壁陆院的副院长。
    而后者所指的方向，则是一台挂着省标的摄像机。
    义诊带来的媒体？胡主任的嫉妒心一闪即逝，自觉恍然大悟了，才转过头来，看向手术。
    这时候，凌然的手术刀，正好挥舞的像是日式餐厅的杀鱼花刀似的。
    腋神经……躲开
    躲开……腋神经。
    胡主任看的眼花缭乱，眼瞅着一根根腋神经像是被凌然剥离开了似的，精神不禁也是一阵阵的恍惚。
    凌然这家伙，是专修腋神经的不成？
    这也太骚了！
    第1346章 心里苦
    “马砚麟……”在众人眼里忙着做手术的凌然，突然开口喊了一声，并用考教的语气道：“说说腋神经的分布特点。”
    “啊……是……”马砚麟本来都有些困了，被凌然点名，瞬间就清醒了过来。
    这时候，众人的目光，也就齐齐的聚拢了过来。
    这种感觉，就像是主厨突然将半成品的食物递到了副手的案前，而食客们都是呲着牙等吃的样子。
    马砚麟有种胃酸上涌的感觉，紧张的像是半夜被老婆叫起来重修似的，期期艾艾的道：“腋神经是臂丛后束的分支，在肩胛下肌表面沿着腋的后壁下行……”
    这个时候，他又回复到了住院医的姿态。
    对于未曾做过肩关节手术的年轻医生来说，有关腋神经的知识基本都是阅读和学习而来的，马砚麟的手足外科手术做的再好，肝切除的手术接触的再多，也都是枉然，这又是一个新的领域了。
    不过，能进入云医且拿到编制的年轻医生，本身也都是好学校好成绩的毕业生，这点知识储备还是有的。
    最重要的是，马砚麟最近还在维持与老婆的生活之余，复习了肩关节方面的知识，此时用上了，心里还有一点点的小高兴。
    凌然不置可否，确定马砚麟有基础以后，就着手术，道：“在小圆肌分离的时候要注意，上缘分离不会损伤腋神经，但如果误在小圆肌的下缘分离，则可能损伤腋神经。”
    ”是，要分离的是小圆肌的上缘。”马砚麟重复了一遍。
    凌然回头看看在场的其他进修医生，额外道：“腋神经是支配三角肌的唯一肌肉，一旦出现问题了，后果非常严重，要格外注意，如果做不了的话，不要轻易挑战，就用传统的入路操作即可。”
    众人纷纷点头。
    刚刚到场的胡主任也都忍不住点头。
    腋神经分离的大坑岂止是刚才所提的一处，可以说处处都是坑。他堂堂主任医师为什么很少做外侧入路的手术，那也是权衡再三后的选择。
    胡主任想到这里，不禁一愣：我为什么要这么？唔……凌然套路我？
    胡主任越想越气，心道，这绝对是凌然在拿话点我。
    他立即看向凌然，就见刚刚还在提问小圆肌的凌然，此时已将之分离的明明白白，用不恰当的比喻，就好像前一刻还在聊庖丁解牛的厨子，一抬眼间把肉都下到潮汕火锅的清汤里了，旁边还有一碗加了耗油的料碗。
    胡主任呲溜的咽了咽口水。
    “秀色可餐是吧。”一旁不知是进修医生还是外院的医生，大约也是不认识这位骨科的主任，见他咽口水，就引为知音的凑过来，笑道：“我以前喜欢看凌医生做心脏外科的手术，觉得特别帅。现在就喜欢看他做骨科的手术，大开大合，特有男人味。”
    胡主任斜眼看对方。
    “纯欣赏嘛，不要那么严肃。”外院的医生压低了声音，几乎是贴在了胡主任的肩膀的位置，又道：“我最欣赏的，除了凌医生的技术，还有人家这种敬业精神，大晚上的做义诊手术，不仅不赚钱还倒贴钱，这你能信？你别看有些人天天喊着手术室不够，这个时间段，手术室不是照样空着？想看都没得看……”
    胡主任斜眼战神。
    外院医生又想说什么，李院长这时候轻咳一声，道：“老胡，你们骨科也要组织年轻医生学习，有空的时候，也可以来看看咱们凌医生的手术。你看陆院的骨科都知道派人过来，咱们近水楼台，可别踏空了。”
    胡主任愣了愣，看在摄像头的份上，点头应“是”，脑海里想的却是“李院长的股票绝对踏空了，否则想不出这个词来。李院长的脑子估计也被踏了，骨科除非想沦为附庸科室，否则，送年轻医生过来学习，岂不是羊入虎口。骨科能做肩关节手术的年轻医生都得三十岁了，有的医生博士毕业入院都三十岁了，这些人以后升了副主任，主任，又该怎么面对凌然？凌然的年纪还比他们小，熬都熬不死！”
    “腋神经是最符合hilton定律的范例。”凌然的声音再次响起，同样是提问：“马砚麟，hilton定律。”
    “呃……呃……”马砚麟再次紧张起来，整个人甚至有点发愣。
    就在空气即将变的尴尬之前，马砚麟才像是完成了重启似的，再次开口：“hilton定律认为，支配某一肌肉的运动神经，往往发出分支分别至该肌所支配运动的关节和覆盖该关节区的皮肤。”
    凌然点点头，道：“所以肩关节的疼痛可以通过腋神经传入，也可以通过腋神经发出到皮肤分布区。”
    周围传来刷刷记笔记的声音。
    胡主任身边的外院医生，忍不住嗤笑两声，似乎自言自语的道：“所以为什么要找好学生，人家读书的时候就把理论积累打好了，这是进修医生读书的时候不好好读，完了想努力了，就得赶着别人休息的时间把以前没读的书重新读过，却不知道好学生的晚上，是跟着多牛逼的人物在做手术。”
    胡主任听不得这个，不由道：“凌然进医院也没几年。”
    “天纵奇才不以常理度之，你进医院久了，他现在的手术，你能做吗？”外院的医生说起话来毫不客气。
    原本，外科医生就是相当粗糙的一群人。这位又不知是哪个医院来的，既不认识胡主任，又不是很在乎他，说着说着，话题的朝向就相当的有针对性了。
    胡主任有些日子没有面对这么尖锐的问题了——或许，这个问题只是在他心里显的尖锐罢了。
    换一个骨科的其他主任或资深外科医生，这会儿说句“凌医生的外侧入路太厉害了”之类的话，也是蒙混过关了。
    然而，胡主任今天是不愿意这么说的。
    于是，他就不得不面对这个问题本身了。
    凌然现在做的手术，我能做吗？
    这个问题一旦出现在胡主任的脑海里，就变成了一场风暴，令人晕眩。
    胡主任做过的外侧入路的手术，预后都不算特别好，极差的情况也出现过。只不过，胡主任此前想的是肩关节手术，我不逊色于凌然，可要是具体到眼前的病例，眼前的手术，胡主任就无法闪躲了。
    他不禁想，我今天若是抢下了这个病人……
    也许用其他入路来做，也能做个八九不离十，但是，比起凌然的选择和操作，胡主任就有些无力了。
    “没事儿，咱们一起学习。”旁边的外院医生轻笑一声，又贴近了胡主任。
    胡主任心里苦。
    第1347章 夹缝
    “伴行血管也要注意，虽然难度不及腋神经，但如果出了纰漏，也会比较麻烦。”凌然再次讲解了一次，但并没有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