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那边很快就有了回应。
永和帝不仅同意了宋佩瑜的所有提议,还特意下旨允许重奕在青州设小朝,可以在翼州、兖州、青州之间自由调度,不必事事都先请示咸阳。
这是给我的?宋佩瑜指着面前的盒子,脸上皆是迟疑。
永和帝赏他东西不奇怪,但只赏一样东西,是给他而不是给重奕,就很怪异。
早就从东宫十率卸任,回到永和帝身边的郝石,肯定的点了点头,陛下特意交代我,要将这个盒子亲手交给你。
既然郝石如此肯定,宋佩瑜也不再顾虑,直接掀开雕花木盒的盖子。
宋佩瑜快速抬头,望向郝石目光中满是疑惑,这真的是给我的?
郝石如同小鸡啄米似的点头,连声道,没错,没错!
目光转向打开的盒子后,郝石却发出疑惑的声音,你看盒子底是不是还有东西。
宋佩瑜闻言,再次低头看向雕花木盒。
里面是红玉制成的方印,上方是只展翅欲飞的火鸟,与重奕的朱雀旗上面的那只火鸟一模一样。
单从尺寸上来讲,这枚方印与永和帝的玉玺就在伯仲之间,已经远超私印的范畴。
以永和帝对重奕的宠爱纵容,这很可能是永和帝专门让人给重奕打造的太子印。
虽然册封太子的时候,都有所谓的金印、金宝和金册。
但金印只是个金制的小印,只能代表太子的身份,用来命令詹事府的人。
真要以册封太子时的金印去号令朝臣,得看金印的主人是否有让朝臣们愿意买账的本事。
大印与小印的意义截然不同。
从古至今,有大印的太子,数量都不超过一只手。
君王愿意让人给太子打造大印,是让太子助君王治国的意思。
官员推脱盖着太子小印的东宫文书,最多得个过于谨慎的评语,过后被太子或者东宫派系的人穿小鞋。
如果耽误了盖着太子大印的东宫文书,却与违背圣旨同罪。
要是有人同时收到盖着玉玺的圣旨和盖着太子大印的东宫文书,发现两道命令相驳,甚至可以暂缓执行圣旨上的内容,再次请示皇帝。
帝王之榻,岂容他人鼾睡?
哪怕是亲儿子,也不行!
正是因为太子大印不同寻常的意义,自古以来的太子大印才会那么少。
不仅皇帝不愿意见到有人威胁他的地位,朝臣们也不愿意同时伺候两位皇帝。
就算皇帝愿意给儿子打造太子大印,朝臣们也会竭尽全力的劝阻。
万一同时收到圣旨和盖着东宫大印的东宫文书,上面的内容却截然不同。
岂不是倒了八辈子霉?
是得罪皇位上的君王,还是的得罪即将坐上皇位的未来君王。
最大的可能是两边不讨好。
就连少数有大印的太子,他们有大印的原因,也都不是深得君父信任和朝臣爱戴。
而是因为在位的皇帝已经到了无法理政的程度,却不愿意将所有的权柄都交给年富力强的太子,为了保住玉玺,才退后半步,让人打造太子大印。
显然永和帝与重奕并不符合这个情况。
而且将大印带来的郝石还反复强调,永和帝让他带来雕花盒子是给宋佩瑜,不是给重奕。
宋佩瑜将红玉雕制的大印拿出来,去看盒子底下时,忍不住先看了眼朱雀大印下方雕刻出的痕迹。
连上面的字迹和暗纹都与永和帝的玉玺一模一样,只在右下角多了个东字。
说不是太子大印,宋佩瑜都不信。
他的目光始终都放在红玉大印底部,完全忘记将红玉大印拿出来,是为了看盒子角落有没有被红玉大印遮挡的东西。
找到了!郝石发出松了口气的叹息,这才发现宋佩瑜正昂头看着举过头顶的大印发呆。
他在宋佩瑜肩上拍一下,正想提醒宋佩瑜去看盒子深处,却突然感觉伸在半空中的手凉飕飕的。
郝石顿时忘了他想说什么,下意识的转过头。
重奕正从门口大步走过来。
重奕先看到宋佩瑜举着的红玉火鸟,随口问了句,这是什么?
宋佩瑜睨了重奕一眼,目光中都是对重奕不学无术的谴责。
他抓着重奕的手去摸红玉底部的字迹,慢吞吞的道,太子大印。
重奕挑了下眉毛,将嘴边的这是什么东西?咽了回去,转头看向郝石,却在转头的过程中,以眼角余光捕捉到让他十分感兴趣的东西。
修长手指从雕花木盒中拿出个雪白的团子,是只与红玉朱雀雕刻风格一模一样的小猫,大小却只有红玉朱雀的四分之一。
小猫是半抱团的姿势,明明像是在卖萌,表情却十分严肃,越发看得人忍俊不禁。
从正面看,这是只满脸严肃的萌团子。
从背面看,就像个雪球似的。
作为通过自学精通雕刻,已经能被称为雕刻大家的行家,重奕立刻发现手心这团玉雕小猫,除了造型和表情之外,还有其他有趣的地方。
玉雕小猫的四肢都不是收敛在肚皮底下,而是以自然放松的姿势摆成懒散的弧度。
让重奕觉得奇妙的不是小猫的四肢,而是小猫仿佛磨损程度不同的爪尖。
这是暗扣。
重奕顿时对他之前毫不感兴趣的红玉朱雀,升起极大的兴趣。
宋佩瑜早就随着重奕的动作,看到与红玉朱雀雕刻风格一模一样的白玉小猫。
莫名的羞耻顺着越来越吵闹的胸腔直冲脑门,感受到郝石的目光,宋佩瑜下意识的看过去,却在看清郝石的眼中促狭的笑意后,猛得转过头。
等到能无视越来越热的耳后温度,宋佩瑜才如无其事的变回原本的姿势。
只一眼,宋佩瑜就恨不得能再转过头去。
重奕拿走红玉朱雀后,竟然在细细的摩挲红玉朱雀上的空隙,看样子是想将白玉小猫放上去?
这是太子大印!
永和帝会在盒子里放个与红玉朱雀雕工风格极度相似的白玉小猫,已经很出乎宋佩瑜的预料。
怎么可能?
宋佩瑜默默捏住指节,提醒自己郝石还在,要给重奕留面子。
他压低声音,幽幽道,这是太子大印。
嗯正仔细找对应暗扣的重奕,漫不经心的应声。
宋佩瑜被重奕气得发笑,你是不是不知道太子大印是什么意思?
他刚才第一次与重奕说这是太子大印的时候,居然以为重奕听懂了。
重奕的手顿住,看向宋佩瑜的目光认真极了,太子的印章
要不是郝石也在,宋佩瑜恨不得能一头撞在重奕看起来就很聪明的脑门上,再夸上一句,你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重奕喉咙口发出低沉的笑声,眯着眼睛将目光转回到红玉朱雀上,手指顺着红玉朱雀的脖颈一路往下。
明明自从重奕进门后,郝石除了给重奕请安就没再说话。
宋佩瑜却觉得郝石的存在感越来越强,尤其是郝石越来越奇异的目光和表情,即使没有攻击性,也让宋佩瑜如坐针毡。
他轻咳一声,在请郝石离开和阻止重奕继续犯蠢之中,选择后者。
因为他还想再问问郝石,这枚红玉朱雀的大印究竟是什么意思。
永和帝指名让郝石将红玉大印交给他,是不是默许,在不走漏风声的情况下,他可以光明正大的私下用这枚太子大印。
虽然这个想法有违常理,甚至能称得上是离经叛道,但宋佩瑜却越想越觉得,这是永和帝能干出来的事。
将小宋佩瑜顿了下,将白玉雕给我看看。
他将白玉雕直接收起来,看重奕还怎么犯蠢。
向来对宋佩瑜百依百顺的重奕却没马上动作,等会,我看看究竟是放在哪里。
眼见重奕仍旧执迷不悟,宋佩瑜的火气唰得冲了上来,你看什么?根本就不可能
咔
清脆的响声从重奕手中的红玉朱雀处传出,宋佩瑜当即脸色大变,紧贴着重奕的肩膀,伸头去看红玉朱雀。
他以为是重奕的力气太大,将朱雀掰折了。
重奕贴心的将红玉朱雀放回桌子上,让宋佩瑜能看得更清楚。
红玉朱雀的翅膀下方多了抹白色,正满脸严肃的与宋佩瑜对视。
宋佩瑜神色木然的伸出手,去摸白玉小猫和红玉朱雀相连的位置,动作小心翼翼,生怕手抖了下,就会让白玉小猫砸下来,露出红玉朱雀翅膀上的窟窿。
即使亲眼看到重奕将白玉小猫固定在红玉朱雀的翅膀上,宋佩瑜仍旧无法相信,永和帝会让人将太子大印弄成这样。
然而无论宋佩瑜怎么摸,甚至用了点力道轻拽,窝在红玉朱雀下的白玉小猫都纹丝不动。
也许是看着白玉小猫的角度发生变化,宋佩瑜总觉得原本看上去满脸严肃的白玉小猫,嘴角忽然上翘起来,就像是在嘲笑他似的。
宋佩瑜研究无果,就想将红玉朱雀放下。
他已经不想知道永和帝究竟是抱着什么样心思,只想随便找个借口,将笑容越来越刺眼的郝石打发出去。
宋佩瑜还没开口,忽然从身后伸出双漂亮又熟悉的手,覆盖在他的手上,带着他的手去摸白玉小猫和红玉朱雀之间的凹槽。
宋佩瑜顺着手上的力道轻轻用力。
与刚才一模一样的咔声响起,白玉小猫忽然与红玉朱雀脱离,落入宋佩瑜手中。
宋佩瑜顺势去摸白玉小猫刚才所在的位置。
这才发现红玉朱雀翅膀底下,别说是用肉眼,就算仔细摸都不会轻易找到的凹槽。
垂下眼皮望着手心的白玉小猫,宋佩瑜勾起嘴唇,眼中却满是空茫,非但没有预想中的满足,反而有些空落落的。
他手指稍稍用力,忽然生出冲动,想将手心的白玉小猫再怼回去。
还覆盖在宋佩瑜手上的大手再次行动,抓着宋佩瑜的手将白玉小猫转了半圈,然后送到红玉朱雀的另一边翅膀下面。
已经熟悉的咔声再次响起。
白玉小猫再次被固定在红玉朱雀的翅膀下。
因为换了一面翅膀的缘故,小猫也由面朝外侧变成面朝内侧。
无论怎么看,都是红玉朱雀的翅膀下夹了个白团子。
不将白团子从红玉朱雀的翅膀下面抠出来,绝对不会有人发现白玉团子其实是只猫。
且不说这方大印的用料、雕工和意义,单是如此巧思,就令人叹为观止。
已经被宋佩瑜彻底忘却的郝石,将宋佩瑜和重奕的所有反应,仔细记在心底,等着回去与永和帝细说。
殿下和大人都很喜欢,陛下的心思没有白费。
陛下说,这方大印本该在过年的时候,随着年礼送来。因为被拿去返工,才耽搁了许久。算是让殿下在青州暂留一年的补偿,等明年你们回咸阳,陛下还有重赏。
宋佩瑜眨着眼睛移开已经放在红玉朱雀上许久的目光,垂下眼睫盖住其中的羞涩和掩饰不住的笑意,轻声道,谢陛下。
重奕却肉眼可见的没了刚才的好心情,他目光定定的望着郝石,今年都要留在青州?
面对重奕身上如有若无的压迫感,郝石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
逃跑之前,郝石壮着胆子转达永和帝的最后一句话。
家有高堂,私婚属大不孝。
见到宋佩瑜讲义气的抓住重奕的手臂,郝石掉头就跑,仿佛身后有恶鬼追着他似的。
重奕却根本就没理会郝石,他弯下腰,将额头搭在宋佩瑜的肩颈处,他不让我回去,想拿这东西糊弄我。
明明是没什么语气变化的一句话,宋佩瑜却觉得他听出了深深的委屈。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当初打下卫国的时候,他们也是特意在卫国停留一年,等到卫国彻底稳定下来后,才回咸阳。
如今的兖州和青州比当初的卫国,情况还复杂。
宋佩瑜都不忍心告诉重奕,停留一年的时间,也许不够。
有永和帝将木盒送去给狸奴的口谕,宋佩瑜用起太子大印毫不心虚,很快就根据整理出的花名册,大批量的调动,翼州、兖州和青州的中层官员。
相比兖州官员和青州官员,翼州官员都成了值得信任的存在。
正好让翼州官员来兖州和青州充当白脸。
兖州和青州的刺头官员去翼州吃点苦头。
如此用了半年的时间,才让各地都平稳下来。
与调动官员同时进行的政令,还有在三地执行赵国的税收方式,并以赵国的标准改变计量和律法。
其中最容易做的莫过于执行赵国的税收方式。
原因无他,百姓得到了实打实的利益,怎么可能不积极主动?
光是取消赵国不存在的各项税收,就让赵国在兖州和青州的名声大好,甚至有百姓自发的朝着咸阳方向磕头,感谢永和帝的恩典。
百姓的喜怒就是这么简单。
谁有可能让他们的日子变得糟糕,他们就憎恨谁。
谁让他们的生活变好,他们就爱戴谁,拥护谁。
取消赵国不存在的各项税收后,宋佩瑜却没急着将其他繁重的税收改成赵国的标准,而是先征民夫、民妇修路,以赵国的标准改变计量和律法。
听闻要征役的时候,百姓们刚对赵国升起的好感顿时回归原点。
对于他们来说,征役代表即将与亲人永别。
多少年来,去服役能回来的人都十不存一,尤其是兖州百姓。
兖州百姓没直接闹起来,除了赵国已经减少他们许多赋税,也多亏了兖州局势稳定后,赵军将俘虏的兖州军都放回了家。
对于兖州百姓来说,就相当于赵国还是要杀俘,却在杀俘之前,愿意让俘虏与亲人做最后的告别。
只能说兖州百姓在兖州王手中讨生活的时候,妥协过太多次,妥协早就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他们骨子里的习惯。
兖州百姓不仅在误会赵国征役夫含义后,选择逆来顺受,甚至会相互劝解,主动给赵国找理由。
都没用赵国安抚,他们就能自己想通。
赵国愿意让俘虏归乡,先让他们与家人团聚。
在处死俘虏之前,给他们与家人交代遗言的时间。
已经是天大的慈爱。
满心悲壮的归乡兵俘,甚至在以为自己死期将近的时候,主动安抚家人,说自己本就是该死之人,赵国永和帝愿意减免那么多的赋税,可见是慈爱的好君主,让家人一定要忠诚于永和帝,千万别因此怨恨永和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