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惠阳县主似乎不想再多说,宋佩瑜也配合的安静了下来,垂目盯着桌上的茶盏。
看来惠阳县主与灵云公主相处的还不错,惠阳县主起码没有对灵玉公主产生敌意。
但惠阳县主给他的违和感却更重了。
惠阳县主看着他的目光十分奇怪,就像是看着根本就不该存在的人?
可是惠阳县主言语间又对他没有敌意,也不像是觉得他与重奕有特殊感情的模样。
宋佩瑜总觉得,在惠阳县主身上发生了他无法理解的事。
这件事很重要,但他至今一点头绪都没有。
等到大公主在等身银镜前转累了,长公主才从门外进来。
她日常向来不喜欢穿戴过于繁复,头上只有根九羽凤钗,腰间更是半点配饰皆无。
大公主立刻将长公主拉到等身镜前,迫不及待的将她的发现告诉长公主。
长公主却没能在第一时间认出银镜中的自己,她看见面前又多了个大公主,下意识的抓紧的大公主的肩膀。
听大公主叽叽喳喳的念叨许久,长公主才恍然大悟,等身银镜中的大公主竟然是只是镜像。
长公主的反应与大公主无异,下意识的去看等身镜的背面,还问宋佩瑜,能不能将等身镜拆开。
宋佩瑜立刻懂了长公主的忌讳,委婉道,银镜拆开后无法再复原,长公主若是对制作银镜的过程好奇,可以让身边的女官去银镜庄子看看。
长公主闻言,脸上紧绷的神色果然缓和了许多,打趣道,你是不是又想开了专门卖银镜的铺子。这次总不会像是当初开琉璃坊那样,让我们先等个一年半载,才有结果吧?
宋佩瑜笑而不语,默认了长公主的说法。
开了好几家铺子后,宋佩瑜早就摸清了世家的脾性。
只有从别人手中抢到的东西,才最香的。
长公主不算特别喜欢小辈,除了自家孩子,她对谁都很冷淡。
但宋佩瑜既是重奕的伴读,又与重奕九死一生的从华山刺杀中活过来,在长公主眼中终究还是不一样,也能算半个自家孩子。
闲话过后,长公主主动要宋佩瑜留下来用午饭。
宋佩瑜终于找到了合适的机会。
他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后,明显的犹豫了下,躬身长揖婉拒了长公主,臣让小厮去留香斋排队,买了殿下最喜欢的点心。这个时间应该已经买到了,正好进宫交给郝将军,想来到殿下手中时,还能留下余温。
长公主心头一动,觉得不太对劲。
宋佩瑜都进宫了,为什么不将点心亲自交给重奕,还要郝石转交?
见到宋佩瑜脸上的紧绷后,长公主觉得她似乎是明白了。
重奕与宋佩瑜生气,不肯见宋佩瑜,宋佩瑜才拿着稀奇的银镜,巴巴的求到她这?
这个推测对长公主来说颇为新奇。
她还没见过重奕与谁生气到这种程度,而且重奕已经与宋佩瑜生气了,还能让宋佩瑜的东西送进东宫。
这
长公主一时间竟然找不出合适的词语形容,却觉得十分有趣。
她倚靠在软垫上,决定做个顺水推舟的好人,谁让她府上的小姑娘们已经被宋佩瑜的重礼收买了。
那便将点心拿来,让朱雀也来这里用饭。说罢,长公主转头看向女官,吩咐道,你去东宫将太子请来陪我用膳。
宋佩瑜却诧异的抬头看向长公主,您不知道殿下病倒了,正在闭宫养病?
什么?谁病了?!仍旧围着等身镜转圈的大公主立刻跑到宋佩瑜身边,急得想伸手去拽宋佩瑜的袖子,让他将话说的明白些,却被同样急忙跑来的惠阳县主撞了个踉跄。
长公主的目光忽然变得犀利,定定的望着宋佩瑜毫不掩饰惊讶的双眼,声音也冷了下来,东宫怎么了?
宋佩瑜脸上闪过慌乱,张嘴说话时却没犹豫,立刻道,臣也是在今日大朝会前去东宫接殿下上朝,被郝将军拦在东宫之外,才知道殿下三日前就病倒了。陛下令殿下封宫养病,不许任何人探望。
好长公主咬牙切齿,这个好字也不知道是给永和帝,还是给已经恭敬垂下头去宋佩瑜。
啪
上好的琉璃茶盏碎成了几片。
已经冲到门口的大公主猛的停下脚步,跑回长公主身边给长公主顺气,急声道,姑母别担心,我这就进宫去看望皇兄,若是郝石不许我进去,我就去勤政殿找我父王和皇伯。
长公主拂开大公主的手,很铁不成钢的伸出手指怼在大公主的脑门上。
傻丫头,她只是担心吗?她还生气!
长公主尚未顺过心头那口气,又听见了宋佩瑜的声音。
臣出宫前又去东宫请郝将军通融,郝将军坚持皇命在身,让臣不要为难他。却提醒臣,前些日子长公主府送去东宫的祛疤膏很不错,让臣再讨些止血散送去。
自从长公主开始生气,就满脸茫然的灵云公主好不容易听到了她能听懂的话,要止血散做什么?我从楚国带来了许多上好的止血药。
感受到身上突然聚集的众多目光,灵云公主发现她好像说错了话,脸上的神情更加茫然,甚至夹杂着慌乱。
长公主站起来,径直朝着门口走去,厉声道,把我的马牵到大门。
大公主与惠阳县主毫不犹豫的追了上去,只剩下仍旧满脸茫然的灵云公主与特意留下来的宋佩瑜。
宋佩瑜与灵云公主说了几句襄王这几日在咸阳都做了什么,见到灵云公主脸上的不安散去,让长公主府的人将灵云公主带回住处,才去长公主府大门外找人。
得知长公主最后还是没驭马进宫,而是轻装从简,直接用宋佩瑜的马车进宫,同行的还有大公主与惠阳县主。
宋佩瑜朝长公主府的人要了匹马,又追了上去。
长公主府还在皇宫范围内,没有不许街上驭马的规矩。
长公主驭马进宫,可能会引起咸阳的流言,他却不会。
看见宫门守卫的表情,宋佩瑜就知道长公主真的很生气,闹出的动静也不小。
远远看到东宫大门前刚刚停下的马车,宋佩瑜又加快了速度,终于赶在长公主的马车进入东宫之前到了东宫大门口。
郝石苦着脸站在马车边,听见宋佩瑜驭马而来的动静,抬头瞥了宋佩瑜一眼,眼中满是赞赏。
长公主何苦为难臣,臣也是谨遵陛下的旨意。郝石将早上对宋佩瑜说的话原封不动的说给长公主听。
长公主却没有宋佩瑜的顾虑,她直接跳下马车,大步往东宫里走。
长公主往前走一步,东宫守卫就往后退两步。
根本就没人敢拦长公主。
宋佩瑜跟在大公主与惠阳县主身后,也混进了东宫。
一片寂静中,鞭子破空落在皮肉上的声音与重奕平淡的话语就显得格外刺耳。
啪
九、儿臣没错。
啪
十、儿臣没错。
在场的都不是傻子,都能猜到一墙之隔的正殿内会是什么画面。
长公主抢过郝石的佩剑,大步跑向正殿门口。
郝石脸上的慌忙顿时真实了许多,连忙追上去,急声道,长公主,我们不敢拦了,您别跑!
万一摔倒了,比重奕多挨几鞭子严重多了。
随着这边突然响起的嘈杂声音,一墙之隔的鞭打声与重奕的声音都消失了。
宋佩瑜随意抓了个守卫,将荷包的里金裸子都塞给对方,逼着守卫给他当人梯,踩在守卫的肩膀爬上了三米高的内墙。
院子里,用来惩罚宫人的长凳摆在正中央,重奕正在来福的搀扶下从长凳上起身,他仅仅穿着黑色的寝衣,屁股的位置已经被抽的破破烂烂,因为主人动作过大而露出里面红白夹杂的皮肉。
宋佩瑜的视力很好,清楚的看到红白夹杂的皮肉是新伤叠着旧伤。
重奕不是第一天挨打了。
拿着鞭子的人穿着十二卫的衣裳,应该是永和帝的护卫,他身侧还有永和帝身边的孟公公。
宋大人?!怕自己年老力衰扶不住重奕,又不忍心看重奕惨状,主动将视线避开的安公公,最先看到突然出现在墙上的宋佩瑜。
往日里但凡有点风吹草动就立刻警醒的重奕反而慢了半拍,才顺着安公公的视线看到宋佩瑜。
宋佩瑜心中一酸,险些从墙上直接翻下去。
重奕的左脸上正顶着个青紫骇人的巴掌印记,看来已经有些日子了。
重奕尚未开口,长公主已经提着剑从门口冲了进来,直奔重奕。
孟公公眼皮子抖的更厉害了,连忙示意拿着鞭子的十二卫,赶紧将鞭子扔了。
好在长公主满心都是重奕,根本就无暇顾及别人。
不知不觉中已经将凤钗跑丢了,正披头散发的长公主将重奕抱住,开口就是哭腔,朱雀这是怎么了?告诉姑母,谁欺负你了。
安公公与孟公公连忙拦住大公主与惠阳县主,不让她们到重奕跟前去,看到重奕衣衫不整的模样。
宋佩瑜等不及小太监给他拿梯子,直接从三米高的内墙上跳了下来,无暇顾及脚腕上的刺痛,踉跄的奔向重奕。
他越过长公主,将手贴在重奕的额头上。
你发热了?宋佩瑜声音慌乱,再也不复之前的镇定。
东宫顿时乱成一片。
满脸怒容与心疼交杂的长公主、泣不成声想要到重奕身边的大公主与惠阳县主、满脸急切,既想快点去宣太医又必须拦住大公主与惠阳县主,以至于手忙脚乱的安公公与孟公公还有站在距离重奕仅有一人之遥位置,却无法再往前走哪怕半步,已经尝到嘴中铁锈味的宋佩瑜。
太医来的很快,比太医来的还快的是永和帝与肃王。
永和帝刚与长公主打了照面,就被打了一巴掌。
这一下打的极狠也极响亮,以至于在场的所有人都死死的低下头,连大公主与惠阳县主都不敢哭了。
宋佩瑜却没低头,他站在床边,隐秘的看着被打的侧过头去的永和帝,遗憾长公主毕竟养尊处优多年,手上力道不复当年,打得太轻。
宋佩瑜忽然感觉到手上一热,低下头看去,发现是重奕的手。
长公主听到永和帝与肃王来了后,就去了门口,宋佩瑜在第一时间占据了长公主原本的位置。
宋佩瑜正好将重奕拉着他手的动作挡得严严实实,别人都看不到。
他顺着重奕的手去看重奕极不对称的脸,眼中越发酸软,却见到重奕与他做嘴型,你哭了
没等宋佩瑜做出反应,手上温热的感觉已经消失了。
重奕的目光从宋佩瑜脸上,移动到了永和帝姐弟的身上。面容平静却不冷漠,也没有畅快或者怨恨的痕迹。
肃王后知后觉的挡在永和帝前面,满脸无措的望着盛怒的长公主,姐姐
啪
又是极其响亮的一巴掌,肃王也没逃过。
永和帝推开挡在他前面的肃王,红着眼睛哑声道,朱雀怎么样了?他
你是怕他死不了,还想补一刀?长公主厉声打断永和帝,抽出肃王的佩剑往永和帝手里塞,你补啊!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后面又发生了什么,宋佩瑜不知道,他被孟公公从重奕房中撵了出去。
除了永和帝姐弟三人,和正在床上趴着的重奕,其他人都被撵了出去,孟公公与正在抹眼角的安公公一左一右的守在门口,不许任何人进去。
太医来的很快,整个太医院倾巢而出,会诊后得出结论,重奕接连伤上加伤,引发了身体内尚未彻底清除的余毒,才会发热。
如果热度能退下去,就不会有大碍。
接下来不仅需要静养,还要让他时刻保持心情舒畅。
重奕身体内的余毒已经屡次复发,原本的药已经没用了,需要再配新药。
虽然听起来很糟糕,却足够满院子提心吊胆的人暂时松口气。
永和帝姐弟三人始终守在房内,其他人都只能在外面等着。
宋佩瑜听到重奕暂时没事后,随便找了个年轻的太医看了看始终刺痛难忍,已经将靴子都撑到鼓起的脚腕。
太医说宋佩瑜是扭到脚了,所幸没伤到骨头,只要用药酒揉开,再上几天药就没有大碍。
宋佩瑜揉了揉眉心,让人找了个空闲的屋子,随着太医去揉药酒。
东宫小太监连忙去取宋佩瑜的鞋袜,让他换上软底布鞋。
宋佩瑜回到正殿院子时,被惠阳县主堵了这正着,直言有事想单独与他说。
宋佩瑜揉了揉眉心,看了眼低头假装自己不存在的太医,示意太医先回东宫。
长公主、陛下和王爷还在殿下房中?宋佩瑜先问惠阳县主。
惠阳县主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
宋佩瑜闻言,才不再看正殿内的情况,示意惠阳县主,有什么事可以说了。
惠阳县主还没开口,眼泪就先掉了下来,她哽咽道,求求你,劝劝殿下,让他不要再拒绝楚国的联姻了。
树荫下,宋佩瑜目光深沉的望着惠阳县主,嘴角扯起讥讽的弧度,正要开口,却被惠阳县主抢先,我不介意,我真的不介意,哪怕是灵云是正妃,我是侧妃也没关系!
宋佩瑜保持着张嘴的姿势愣住,眼中的深沉逐渐转化为茫然。
第69章
宋佩瑜克制住了想要问惠阳县主,为什么这么肯定自己能嫁给重奕的冲动,仔细回想惠阳县主刚才所说的那番话。
发现惠阳县主不仅笃定自己会嫁给重奕,还潜意识的将太子妃视为囊中之物,不然也不会在话语间透露出将正妃让给灵云公主的意思。
见到宋佩瑜不肯接话,还用颇为奇妙的目光望着她。
惠阳县主更觉得着急,她咬牙道,殿下真的不能再拒婚了,他若是再拒婚,不仅陛下不会原谅他,他还会因此而铸成大错!
说着,惠阳县主突然想起来,她还要回长公主府封锁消息,千万不能让重奕因为拒婚不惜被永和帝惩罚的事传入灵云公主的耳中,再造成梦中的悲剧。
惠阳县主想要离开的时候,却被宋佩瑜拦住了。
宋佩瑜极有分寸的站在距离惠阳县主三步远的位置,目光温和又疑惑的望着惠阳县主,县主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殿下被陛下惩罚是因为拒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