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里的空气冷了下来,似要凝结成冰。
皇帝的脸色更是抑制不住地阴沉下来,面黑如锅底,额角的青筋一跳一跳。
太后什么时候能替他堂堂天子来做这个主了?!
让袁之彤替嫁,也亏太后想得出来,可笑!
皇帝扯出了一个僵硬的冷笑,差点没冲倪公公发了一通脾气,终究还是把火气忍了回去,改口让倪公公去把何嬷嬷给打发了,再把锦衣卫给招来。
倪公公自然是看得出皇帝动了怒,招了两个小內侍过来,让一个去打发何嬷嬷,另一个去找锦衣卫。
没一会儿功夫,一个小胡子锦衣卫就匆匆地来了。
“太后怎么会突然想让袁又介的女儿代嫁?”皇帝一边问,一边把玩着一方小印,总觉得太后是不是别有所图。
那小胡子锦衣卫就一一答了,他说得自是比倪公公转述得要详细多了,来龙去脉交代得清清楚楚,包括皇后与太后双方都说了些什么。
皇帝摩挲着小印的手指停了下来,这才了然,原来是皇后硬要把袁之彤塞给顾玦做侧妃,才会惹恼了太后。
这什么跟什么,简直莫名其妙!
皇后的脑子被人给锤了吗,怎么使出这等不知所谓的昏招!
有一刹那,皇帝差点没让人去把皇后传来,想要质问、怒斥她一番。
但皇帝转念一想,忽然间就明白皇后为什么要这么做了。
皇后这是要帮着太子拉拢顾玦呢!!
皇帝气得拳头紧捏,眼眸中更是阴气森森,气势骇人。
这是天子之怒。
对于天子,他的龙椅代表着至高无上的地位与权力,这是不容任何人觊觎的,也包括太子在内。
在皇帝看,皇后的所作所为自然是太子的意思。
皇帝心中的怒意节节攀升,如那开闸的洪水快要将他淹没其中,他打定了主意等今日席宴散后,就宣皇后和太子觐见。
就在这时,一个小內侍又战战兢兢地进来了,禀道:“皇上,太后娘娘派来的何嬷嬷不肯走,说是要替太后娘娘转告皇上一句话。”
皇帝眯了眯眼,改变了主意,现在皇帝也想看看太后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于是道:“宣。”
随着门帘打起,何嬷嬷步履沉稳地进来了。
她自然能感觉到御书房内那种沉郁的气氛,却是浑然不惧。
她在殷太后身边服侍了那么多年,说得托大点,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何嬷嬷屈膝给皇帝行礼,恭恭敬敬地说道:“参见皇上,太后娘娘让奴婢给皇上带句话,说两国联姻是国事,妇人不干政,这件事自然由皇上做主,若是皇上不愿,那太后娘娘会与皇后再议。”
再议?议什么?!皇帝的脸色愈发阴沉。
殷太后这是在威胁他,要是他不同意让袁之彤为三公主代嫁,那她就要把袁之彤讨来给顾玦吗?!
所以——
皇后借着袁之彤与太后、顾玦母子搭上了线。
顾玦是打算扶持太子吗?!
想到这个可能性,皇帝的眼神比山巅积累千万的雪还要冰冷,恨不得把案头的东西全都扫到地上,把目光所及之物统统粉碎撕裂。
“这件事容朕再想想。”皇帝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脖颈中有根根青筋隐现。
何嬷嬷办好了差事,也不留恋,屈膝福了福:“奴婢告退。”
何嬷嬷走后,皇帝又把刚才避到偏室的那名小胡子锦衣卫给叫了出来,沉声问道:“皇后到底怎么说,可有反对代嫁的事?”
小胡子锦衣卫答道:“皇后娘娘说,由皇上做主。”
皇帝闻言,眉心攒起,眉目更冷了,愈发觉得自己的猜测没错。
当初安达曼郡王提出两国联姻,皇帝选了三公主,也是问过皇后的意思的,皇后虽不舍三公主,但一直表现得深明大义,答应得十分爽快,皇帝知道皇后这是为了太子,想要为太子在南昊争取到一份助力。
袁之彤既不是公主,也不是宗室,大齐朝历史上即便是和亲,代替公主和亲的也会是宗室的郡主、县主,而不是一个朝臣之女。
以袁之彤的身份,又如何能取代三公主嫁给昊国太子!
任谁都知道自己是不可能答应代嫁这么荒谬的事,可太后还让人来问了,分明是居心叵测!
恐怕太后、皇后与太子根本都是在算计他,看着是要他做主,其实他们是先下手为强,故意让人来他这里讨一句准话,就是怕他反对把袁之彤许给顾玦,所以就闹了这么一出,给他下套呢!
皇帝的额头突突地疼,明白了,太后与皇后通过袁之彤为桥梁达成了一致。
楚千尘是他赐婚给顾玦的,又是楚贵妃的外甥女,说穿了,她就是自己盖在顾玦身上的一个耻辱,所以,无论顾玦在大婚后表现得多看重楚千尘,皇帝都不会相信,他心里认定了顾玦不过是在用楚千尘麻痹自己而已。
况且,楚千尘虽是宸王妃,却至今没有子嗣,一个没有子嗣的王妃就等于纸糊的灯笼,一戳就破,将来要废,还是暴毙,还不是顾玦一句话的事。
但是,顾玦必须得有子嗣。
在这种情况下,一个芳华正茂的侧妃,而且是一个与太后有血缘关系的侧妃,显然是一个最好的人选了。
作为侧妃,袁之彤可以守在宸王府中,闭门不出,而楚千尘就是她最好的挡箭牌!
皇帝心中一片敞亮,感觉像是有无数散落的珠子在一瞬间串在了一起,终于想明白了所有的来龙去脉与细枝末节。
他霍地起身,走到了窗边,那小胡子锦衣卫的目光默默地追随着皇帝,也转过了身。
皇帝微仰着头,视线穿过窗外枯槁的枝桠凝望着湛蓝的天空,望着青州的方向,脑子里想的是袁又介。
袁又介是青州布政使,这些年在青州说不上功绩卓越,也算是有几分功勋的。当袁又介十月携女来京述职时,皇帝也曾头疼过要把他放到什么位置上。
皇帝舍不得把袁又介放到富庶的州郡,想着青州贫瘠,最后让他继续在青州留任。
可现在皇帝突然就觉得不妥了。
现在顾玦在有北地军和西北军的支持,就等于有一把铡刀从西北方指着京城似的,青州在京城的东南方,袁又介虽是文臣,但一个人在同一个地方待得久了,文武官员勾结那也不是稀罕事。
这万一京城有什么“异变”,那么自己岂不是腹背受敌?!
想着,皇帝烦躁地来回在御书房内走动着,内心的焦虑在他越来越急促的步伐中展露了出来。
皇帝反复地来回走了四五趟后,又停下了脚步,原本晦暗的眼神变得坚定了起来,心里有了主意。
其实,把袁之彤嫁去南昊也挺好的。
一来,他可以给皇后和太后一个警告;
二来,也能杀杀那些南昊人的士气,大齐并不是只有嫡公主才能嫁的,他只大齐皇帝,只要他下旨,谁都可以是公主。
皇帝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可行,心情一下子由阴转晴,就是几缕阳光拨开了堆砌在天际的阴云,豁然开朗。
皇帝吩咐倪公公道:“笔墨伺候,替朕拟旨。”
这道圣旨是由倪公公拟好,再由皇帝过目,然后在圣旨的末尾盖上朱红色的玉玺印。
不过短短一炷香功夫,这旨圣旨就由倪公公送到了御花园的花厅中,由他宣读。
皇帝在圣旨中把袁之彤夸奖了一番,把她夸得天上天下仅此一个,封了她为安兴公主,下一句就急转直下,令她联姻昊国。
圣旨以“钦此”两字作为收尾,话音落下后,花厅内一片死寂。
第311章 婚书
为了宣读圣旨,外面戏台上的戏也暂停了,花厅内外皆是寂静无声。
“……”
“……”
“……”
不仅是皇后与袁之彤,其他所有人都傻眼了,更有人忍不住悄悄地捏了自己的大腿一把,想看看这是不是在做梦。
“……”皇后一动不动地呆坐在那里,目瞪口呆。
她以为皇帝就算不嫁安乐,也会挑个庶出的公主或者宗室贵女,决不会答应这种荒谬的事,更何况还是由太后提出来的,皇帝怎么会顺太后的心意呢?!
可没想到皇帝竟然真的答应了……
跪在地上听旨的袁之彤在一个愣神后,下意识地喊道:“我……不去。”
她纤细的身子如风雨中的娇花簌簌颤抖,整个人摇摇欲坠,仿佛随时要倒下去。
倪公公将圣旨合拢,那下垂的眼皮带着几分慵懒,几分冷厉。
“袁姑娘,你想要抗旨吗?”倪公公冷声质问。
如果袁之彤不接旨,那么她就只是袁姑娘,不是安兴公主。
“……”袁之彤就像是被倪公公给捅了一刀似的,眼圈泛红,眸中水气蒙蒙,含满了泪光。
殷太后施施然地抚了抚衣袖,冠冕堂皇地说道:“哀家就说嘛,由之彤替嫁不错,皇上与哀家真是想到一块儿去了。之彤嫁过去,必能成就一则佳话,为两国和睦贡献一份心力。”
“还是皇后好眼光,不像哀家人老眼也花啰。”
殷太后明明没比皇后大几岁,却口口声声地说着什么人老眼也花,话中的意味讽刺至极。
那些女眷也稍微醒过神来,面面相觑,谁也没想到三公主的及笄礼上会峰回路转地发生了这么多事,接下来的几天,这京城中可又多了一桩茶余饭后的谈资。
袁之彤既不敢抗旨,也不想接旨,此刻她也反应过来了,朝殷太后膝行了过去,根本顾不上仪态,也顾不上衣装。
“表姨母!”袁之彤眼睫轻颤,晶莹的泪水滑下眼角,一张俏脸苍白惨淡,面颊带着薄薄的泪光,令人怜惜,“您帮帮我吧,我不想嫁去昊国。”
她的声音哽咽,哀哀戚戚,仿佛下一瞬就会厥过去似的。
她抬手想去拽殷太后,可是太后又岂是她轻易可以碰触的,何嬷嬷往前一站,就像一堵墙似的挡在了前方,让袁之彤不能再靠近殷太后。
倪公公的手里拿着那卷明黄色的圣旨,站在那里。
安乐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伸手捏捏楚千尘的袖子,直率地问道:“九皇婶,我是不用嫁了吗?”
她的声音清脆娇嫩,如银铃,似黄莺,在此刻寂静的花厅里分外响亮,却像是又往袁之彤身上狠狠地捅了一刀。
楚千尘点点头,顺手替安乐调整了一下她胸口那个微微歪斜的金项圈。
“太好了!”安乐欢喜地再次抚掌,笑得见牙不见眼,乐得简直快找不到北了,“皇祖母,您真好!”
她说话时,插在钗冠上的几朵红梅随着她歪头的动作微微摇曳,花瓣轻颤。
“乖。”殷太后给了安乐一个宽和的笑容,她也是顺带帮安乐一把,算是一石二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