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下,顾玦狭长的眸子明亮清澈,心终于完全放下了,问道:“莫沉,到底怎么回事?”
莫沉就从他和云展来这个医馆遇到楚千尘说起,担心隔墙有耳,他一个字没提他们是给顾玦找神医,有些地方故意含糊了说。
“我们从医馆出来后,云展去了茶铺买茶,属下去买酒,当时和云展分开了一会儿,等属下听到外面动静出去的时候,云展已经被云浩划伤了脖颈……”
想到当时的一幕幕,莫沉的神情变得更冷厉。
云展的血喷到他的双手,还带着温度,他拼命去捂,却怎么都止不住了。
那一刻,他以为云展就要没了,就和那些死在战场上的同袍一样。
但云展比他们死得更不值,他从战场上活着回来,却死在了京城的大街上……
直到那位姑娘出现了。
她把云展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王爷,那位姑娘的医术简直出神入化。”莫沉一眨不眨地看着顾玦。
他平日里如死水一般的声音此时此刻不免添了一分激动。
这家医馆实在不是说话的地方,因此莫沉点到为止,也不再多说。
顾玦的目光依旧看着云展,没头没尾地说道:“若下次再有这种事,尽管动手便是。”
顾玦心里清楚得很,以云展的身手,怎么可能轻易被云浩那等纨绔伤到,想必是云展不想给他惹麻烦,所以只守不攻,让人钻了空子。
“本王还没到连你们都护不住的地步。”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不轻不重,不愠不火,却带着一种说一不二的气度。
京城里的这点小算计,他又有什么看不明白的呢。
说到底,为的不过是他手上的那枚虎符罢了。
“是,王爷!”
莫沉抱拳应道,他的面庞依旧冷冽淡漠,但是他的眼眸却灼灼生辉,就仿佛在看自己的信仰一般。
话落之后,后堂里就静了下来,而外面的前堂则越来越喧哗。
“没用的东西!”
忠勇伯暴躁的怒骂清晰地透过门帘传进了后堂声,还有云浩哭爹喊娘的声音:“痛,痛啊!”
眼看着儿子痛得满地打滚,忠勇伯心疼不已,眉宇紧锁。
可是,这医馆里的大夫都是庸医,那个姓刘的大夫还说,云浩手腕的骨头都碎了,接骨困难,他无能为力。
“之前那个小姑娘呢?还不把他给本伯叫来!”忠勇伯厉声问道。
“伯爷,”刘小大夫赔笑地拱了拱手,“那位姑娘只是我们济世堂的客人,是过来买药材的……”
“放肆!不过是区区大夫,竟然敢下本伯的面子!”忠勇伯没好气地打断了刘小大夫,根本就不相信对方的这番说辞。
在他看来,那姑娘肯定就是这济世堂里的医女。
她连被割了脖子的云展都救回了,肯定也救得了浩哥儿。
“立刻,马上,把人给本伯叫回来。不然本伯就砸了你们这家破医馆。”忠勇伯越说越大声,丝毫没有控制自己的音量,他就是想要说给后头的顾玦听的。
明明云展安然无恙,可宸王却还是不依不侥,丝毫不给他一点颜面,非要废了他儿子的一只手。
顾玦是亲王,连皇帝都忌顾玦三分,他是拿顾玦没办法,不过,若是连这么家小小的医馆也敢扫他脸面,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忠勇伯一把抓起一个脉枕,就要往地上砸,这时,顾玦清冷的声音从后堂传了过来:
“若伯爷砸了这医馆,那本王就砸了你的伯爵府。“
青年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丝的笑意,但这笑意又不含一点温度。
“……”忠勇伯的声音戛然而止,仿佛被掐住了喉咙似的。
先帝在世时,宸王在这京城中就是个肆无忌惮、飞扬跋扈的主,为人处世那是说一不二。
他真信,宸王说到就会做到。
忠勇伯捏紧了手里的脉枕,终究没敢砸下去。
刘小大夫的心脏狂跳了两下,才渐渐平静了下来。
他们只是一家小小的医馆,可是招惹不起伯爵府的,幸好,王爷肯给他们撑腰。
忠勇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对着护卫们下令道:“来人,我们回府。”
“浩哥儿,你别怕,爹给你去请个太医来,肯定能治好你的手。”
“……”
前堂中,又是一阵吵吵嚷嚷,但这一次,所有人全都压低了声音,生怕惊扰到后堂的顾玦,惹得这位祖宗不快。
“瞧。”顾玦轻笑道,“在北地,本王做得了主;在京城,本王也无需忍气吞声。”
莫沉静静地伫立在顾玦身后,仿佛一柄长刀,目光又灼烈了一分。
王爷就是他的一切,他的天,他的地!
莫沉相信,如果这世上有什么人可以治好王爷的话,大概就是那个把云展从阎王爷手里夺回来的姑娘了。
第42章 钻营
楚千尘回到侯府时,已经过了晨昏定省的时间了。
她先回了琬琰院,把脸清洗了一番,又重新换了一身丁香色的衣裙,佩上一个香囊,这才匆匆去了荣福堂。
她今天去得晚了,便做好了会被太夫人冷脸的准备,反正重活一世,她并不在乎侯府的人是否喜欢她,又怎么看待她。
“二姑娘来了。”丫鬟禀着,挑起了门帘。
楚千尘走了进去,一时间,东次间内的众多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了她身上。
楚千尘不紧不慢地走到太夫人跟前,福了一礼,道:“给祖母请安。”
接着,她又向坐在下首的沈氏也见了礼。
不等太夫人开口,沈氏就先温和地笑道:“尘姐儿,我让你放的东西可放好了没?”
楚千尘明白嫡母这是给自己打掩护呢。
她对着沈氏微微一笑,落落大方地应道:“母亲,已经放好了。”
于是,太夫人就没有再问什么,随口让楚千尘坐下,然后问沈氏道:“阿芷,凰姐儿是明日回来吗?”
提到女儿楚千凰,沈氏整个人都透着喜悦,颔首道:“是的,母亲。明日我一早就派人去宫门前接她回来。”
太夫人也是满心欢喜,笑得眼睛也眯了起来,连声道:“好好,也不知道凰姐儿在宫里过得惯不惯,明日你记得让厨房多做些她喜欢的……”
沈氏含笑应是。
太夫人又道:“今日从庄子里送来了两尾新鲜的鳜鱼,你让她们好生养着,别给养死了,凰姐儿可是最喜欢吃鳜鱼的,明日你俩就一块儿到我这儿来用晚膳……”
太夫人兴致勃勃地说个不停,沈氏偶尔应一句。
楚千尘端起刚奉上来的茶盅,一口气喝了半盅,这才觉得精神了一些,心不在焉地听着她们说话。
和她不一样,楚千凰是这侯府的嫡长女,自小很得宠爱。
上个月,楚千凰被择为了三公主的伴读,如今住在宫里,每旬回府三天,明日就到了她回府的日子了。
楚千尘眸光微动,心道:也该是时候了……
一炷香功夫后,楚千尘就随沈氏从荣福堂出来了。
沈氏温柔地对着楚千尘身侧的两个少女道:“舞姐儿,萤姐儿,你们俩先回去吧。”
楚千舞和楚千萤是永定侯另一个妾室莫姨娘生的一对双胞胎,今年刚满十岁。
姐妹俩闻言乖乖福身,应道:“是。母亲。”
楚千萤转身的同时,还用羡慕的眼神飞快地瞥了楚千尘一眼。
沈氏又道:“尘姐儿,你陪我走走。”
楚千尘伴着沈氏缓步往前走去,陈嬷嬷和琥珀跟在两人后方。
走过一条鹅卵石小径,见四周没有什么人,楚千尘就开口道:“母亲,梅儿已经大好了,随时可以进府。”
陈嬷嬷的病症较轻,吃了三天药就已经没有大碍,陈嬷嬷生怕过了病气给了沈氏和楚云沐,又多关了自己几天,昨日才又刚刚到沈氏跟前服侍。
梅儿病情较陈嬷嬷是重许久,但到如今也已经完全康复了,不会再传染人了。
其实梅儿两天前就已经可以进府了,是楚千尘故意又压了两天,就为了等楚千凰回来。
沈氏点了点头道:“你方才也是去了梅儿那里吧。”
沈氏以为楚千尘之所以晚到了一会儿,是从梅儿那里刚刚赶回来的缘故。
楚千尘但笑不语,没有解释。
沈氏不过是随口提一句,转头向陈嬷嬷吩咐道:“明日,你亲自去把梅儿带来,还有,把千金堂的李大夫也一并叫来,就说……”
“就说,沐哥儿近日一直喊腿骨痛,让他过来瞧瞧。”
“是,夫人。”陈嬷嬷立刻应是,不由看了一眼楚千尘。夫人在二姑娘面前这般吩咐,就是没打算藏着掖着。
也是,先不提二姑娘救了自己,单说这梅儿,二姑娘但凡有一点坏心眼,任由梅儿自个儿病死,岂不是干脆利落!
夫人说得是,自己不该因为姜姨娘,就对二姑娘存有偏见。
这么想着,陈嬷嬷的眼神柔和了几分,寻思着她得跟二姑娘好好道个谢才是。
“尘姐儿,我这几日也查过了,不是娟娘。”沈氏说道,“所以,岔子应该出在李大夫的身上。”
绢娘因为之前没有看住楚云沐,让他从假山上摔下来,就一直忐忑着,后来听到楚云沐嚷嚷着腿痛,觉得要是再出什么岔子的话自己肯定会被赶走,就瞒了下来,还哄着楚云沐别跟别人说。
说话间,楚千尘就跟着沈氏到了正院。
沈氏留她用了晚膳,楚千尘又陪着楚云沐玩了一会儿,顺便检查了一下他的伤腿,正要告退时,永定侯楚令霄回来了。
“父亲。”楚千尘优雅地给楚令霄行了礼。
楚令霄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道:“尘姐儿,你姨娘近日身子不好,你若无事,就去她身边侍侍疾,别总是四处钻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