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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她 第85节
    “早些时候只觉得有些奇怪……”甜酿心平气和道,“蓉姊待人有礼,若我亲手给她写信,就算有你在中间转述,偶尔也应该回我一二吧……她宠爱的弟弟成亲,钱塘和吴江隔得不远,没道理只送了贺礼和书信来……池儿,曲家真的知道你娶妻了么?”
    “知道。”曲池挠了挠脸,有些不敢看她,“我娶的是杨夫人的义女,只是蓉姊不知道……是你……”
    他脸颊发红,咽了咽口水:“成亲之前……杨夫人去信给江都家里和蓉姊,我爹那有继母挑拨,觉得我轻看他,确实是置气不来……蓉姊……我让郭策装病,在床上躺足了一个月……她实在抽不开身来……这个我没骗你……”
    “其实……也不会太久,年节之后,蓉姊应该会来趟钱塘……我去信给她……请她来,有些事可以解释清楚……”
    甜酿将如云长发挽起,轻轻嗯了一声:“蓉姊不愿意我们两人在一起么……这个自然……我理解她……”
    她轻轻叹了口气。
    “你知道……我瞒你,瞒着家里……”曲池点点脚尖,盯着她,“你答应嫁给我了。”
    “是呀。”她笑得有点无奈,看着曲池,“你和杨夫人一直着急催我出嫁,暗地里连嫁妆都帮我准备好了,生怕我跑了似的,我想,你都做到这份上了,把家里瞒成那样……如今我也没什么好怕的……就答应了吧。”
    “你要娶我,却从未介意过我的事情……你连我的名字,连我的事情也不知道呀。”她微笑,“我也有很多事情瞒着你,你敢娶,我就敢嫁。”
    “何况,有杨夫人保媒呢,我不吃亏,以后你若欺负我,也别想有好日子过。”
    曲池站在她身后,紧紧环住她,将脸庞埋进她香馥的发间:“我好不容易娶到的,哪里就敢欺负呢。”
    “曲家若是对我不满……”她偎依进他怀中,“你可得帮着点我啊。”
    怎么会不满,曲池想得清楚,远离江都家中,他父亲一门心思倚在后母和一群弟妹身上,哪里管得了自己,至于蓉姊那,长姐品性纯良,又一直欣赏九娘的为人做派,如今棋子已落,夫妻已成,她必定怜惜,还有守备府杨夫人的帮扶,香料铺的营生也蒸蒸日上。
    这就是最圆满的局。
    来年二月,正是春乍暖的时令,曲夫人见幼弟来信总是遮遮掩掩,娶妻这样的人生大事也是含糊道来,虽有杨夫人在旁作保,但心头总觉有丝古怪,终归是想见这神秘弟媳一眼,索性趁着天暖花开,带着郭策,来钱塘走一趟。
    甜酿和曲池在江边来接,曲夫人推着郭策从船舱出来,见水边站着一双璧人,曲池拥着的那名婀娜女子,软红烟罗衫,银纹百蝶花裙,翠金缎锦斗篷,鸦黑流云髻,金步摇,芙蓉簪,远山秀眉清潭眼,笑靥如花,一双深深的酒靥。
    面容似曾相似。
    曲池携着甜酿的手上前:“蓉姊。”
    甜酿三年未见曲夫人,在曲夫人面前盈盈一拜,柔声唤了声姐姐。
    “弟妹……”曲夫人变了脸色,甚觉不可思议,愣住久久不能回神:“池儿,九娘子,你们……”
    剩下的事情都交归曲池去解释。
    郭策长成了十五岁的少年,坐在轮椅上也觉身量拔高不少,手上握着一卷书,看着甜酿嬉笑:“小舅母?”
    “你和以前完全不一样。”
    “哪儿不一样?”
    “就像换了个人似的,我认不出来了。”郭策回想初见甜酿的那一幕,“不是一个人。”
    甜酿笑得也很开心:“是么?”
    她如今已经双十有三,算是女子最明媚的年华,褪去了少女青涩,渐渐展出女子的妩媚和秾艳。
    寻常这个年龄的女子,已经扎根在夫家,有一两个孩子,成了年轻沉稳的母亲,再看她,尚在新婚燕尔,朝露夕花和尘世的生机勃勃滋养,没有丝毫的束缚,眉眼间飞扬的都是蓬勃朝气。
    曲夫人和曲池私下聊了许久。
    曲夫人并不是拘泥的妇人,身为女子,也对女子秉持着怜悯和疼惜的态度,看着胞弟年轻飞扬的面孔,她的那些担忧,在如今的局面来看,也算不得什么。
    “她的那个兄长,若是……怕会闹得不好看……”
    曲池安慰家姊:“不怕的,他不过也是一介商民,还能在这钱塘府横行霸道么?我和九娘如今已是名正言顺的夫妻,杨夫人又认了九娘做干女儿,他若闹起来……我也不想饶他。”
    曲夫人想了想,到底是明媒正娶,天下还有一本王法可言,若是日后真闹出什么好歹来,曲家、郭家、还有杨夫人,三家难道还真拼不过一个行商,放下心来,略责备了曲池几句:“你呀,真是无法无天,这种事也能瞒天过海,也太任意妄为了。”
    曲池笑嘻嘻拉着长姐的袖子,他只有一个央求:“蓉姊……小庵村那件事……就莫再提起……我们就当她是九娘,那个男人也从未出现过……让她过自由自在的日子吧……”
    金陵飘雪,秦淮冰冻,十里渊薮都是掌灯结彩,火树银花,将年节衬的热闹非凡。
    云绮要随着方玉回江都,问施少连:“大哥哥和我一道回家么?”
    “家?”他暗自疑惑,他如今哪里还有家可言。
    寂寞久了,他也向往热闹的去处,天香阁纸醉金迷,日夜颠倒,正是好消遣的地方。
    地龙烧的太旺,楼阁里的舞娘都穿着薄绡纱,穿花蛱蝶一般在人群里翩翩起舞,穿着薄衫还能热出一身汗来,屋子里的熏香太浓,伴着美酒佳肴,丝竹笙箫,流淌出风情色糜的意味来。
    他最近沉迷于赌坊的骰子声,将一张赌桌搬到了天香阁里,和楼里的恩客花娘,在赌桌上从除夕夜一直耗到了上元节。
    银灰的绸衫沾上酒渍,像陈年的血,点点滴滴撒在胸口,屋子闷得令人窒息,不以为意将衣裳半敞,露出内里蓬勃的胸膛,他也有清癯的锁骨,浮于莹白皮肉之下,风流浓艳令人遐想非非。
    年节之后,喧闹声渐散,一切又恢复了往常。
    湘娘子不在天香阁里,他管着天香阁的账务,也有一间自己屋子,新来的花娘安安静静坐在榻上,轻柔按捏着卧在膝上年轻男人的额头。
    屋子里的香气绵长,像花的呼吸。
    他一夜未睡,渐觉不那么头昏脑涨,将花娘推开:“去吧。”
    在这沉静的香气里渐渐阖眼。
    屋子里的香气有些奇妙的意味,比以往的那种浓郁的香要熨帖得多,他有时候会问身边的花娘:“这是什么香?”
    “是‘雪中春信’。”有花娘答,“我们等春暖花开呢。”
    阁里的熏香有专门的香婆打理,不会用这种萦绕回转的雅香:“你们在阁中闲着,无事都来调香了?”
    “哪里。”花娘笑盈盈告诉他,“不是我们调的香,是钱塘一家小香铺里的熏香,去年才时兴起来,我在钱塘有个手帕姊妹,年节里专送了一盒子给我,模样可好看了。”
    “是么?”他含笑,偏头去嗅那香炉里的袅袅香气,“倒是有些意思。”
    他难得偏露出一点自己的喜好。“公子喜欢么?奴把那盒香都送公子。”花娘献媚,去了自己屋子,捧出一个精致香盒。
    那漆木香盒不过巴掌大小,精雕细刻,白绸铺设,内里是模子拓出一套八样的莲状香饼,小菡萏,嫩荷,莲蓬,藕节,真是栩栩如生,精致可爱。
    “闺阁里的小玩意。”他觑了一眼,摇摇头,“也只有你们才喜欢。”
    那花娘见他兴趣不甚高的样子,嘟着唇:“这一套可要二十两银子呢,紧俏的很,想要还要专托人去买,听说铺子主人就是女子,倒是懂我们女子的心思喜好。”
    这一盒香就搁在他屋里。
    午夜梦起,冷清难眠,他从床榻上下来,神色阴郁走在空荡阔大的屋里,骨子里是嗜血的冲动。
    投一饼香入炉,香气绵延,是青荷的香气,略涩,略苦,清透钻入心肺。
    小孩儿喜欢的香吧。
    他恍然想起那个人,屋子都是零零碎碎的小玩意,竹编的蝈蝈笼子,白瓷的铃铛,一套竹雕的磨合罗泥人,狗尾巴草扎成的干花。
    她的绫袜上会绣一杆青莲。
    她尝起来,也有莲子一般的香。
    一千多个日日夜夜,汲汲营营的日,永不能眠的夜,缘何还是不能忘。
    暖春三月,他收到了吴江的书信。
    曲夫人携子带仆去了钱塘,造访胞弟,一月才归,归明辉庄三日,遣人去盛泽各家赠自家香,除此之外,明辉庄和小庵村,一如以往,一潭死水。
    钱塘。
    他漫不经心将书信在香案上搁下,投一块香饼入炉,阖上眼。
    莲子的香。
    极淡的甜,透心的苦涩。
    那淡青色、纤弱娇嫩的莲芯。
    他尝过那样什么味道。
    她就是他的莲子。
    去年十月,曲夫人胞弟大婚,曲夫人照顾幼子,未得出行,只在庄内筹备了喜礼,送往钱塘。
    长姐如母,幼弟不携妻上门拜见,倒劳一个避世的妇孺带着坐轮椅的儿子去探望。
    赠香。
    是有些古怪。
    那香盒被他捏在手里把玩,盒子背面刻着一行极小的字,是香铺的名记。
    钱塘  醉香铺。
    钱塘。
    施少连没有在明辉庄见过曲池。
    他霍然睁眼,去喊顺儿:“现在去,查查曲夫人的胞弟……还有这家香铺……”
    消息回来得很快,不过几日。
    曲夫人胞弟迎娶的妻子。
    西湖醉香铺的铺主。
    昔年应天府大理寺寺卿杨简家仆,如今钱塘守备杨夫人的义女。
    宋九娘。
    他轻轻勾起唇角,笑容冰冷如雪。
    眼神阒黑如深井,冷凝的光,吞噬惊涛骇浪。
    喃喃自语:“真了不起啊……我的好妹妹……”
    第96章
    金陵距钱塘六百余里,千里良驹三日可及,驷架马车六七日,沿江水路半个月。
    他偏偏选择了最慢的水路。
    轻舟满帆,日夜不停,花了整整十日。
    到钱塘府时,恰是四月春末初夏,舟头见清凌江水里浩浩荡荡浮来一片粉白落英,是城内百花凋谢,花瓣飘坠在江水之中,这迎面而来的花浪,搅卷在船橹之间,呈现出支离破碎的美感来。
    码头人潮拥挤,来往忙碌,小舟夹于其中,显得分外安静,顺儿守着:“公子……下船……”
    他一连许多日都未真正阖眼,嘴唇干裂,身上的衣裳还沾着天香阁的酒渍,顺儿去打了盆水来伺候他洗漱,铜盆里倒影出容貌的那一瞬,他猛然将布巾抛下,冰凉的水珠溅在面容上,带来一瞬清醒的痛感,他瘫在椅上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顺儿垂手立在一旁,半晌才听见他出声问话,声音说不出的空洞和累:“钱塘府不是找过么?她在此处待了三年,三年都没有把人找出来?每年上万两银子的支出,这就是你们找的结果?”